在場的大多數小將們,多少都是懂些陣法,都是目露古怪地看了喬申宇一眼,就如同常懷熙所說,天門陣已經失傳數百年,而且也不可能是區區一百個人能擺出來的陣法,很顯然,眼前這個陣法多半是安逸侯嘗試復原的“天門陣”,沒準這一次也不過是讓他們得以窺見其中一角罷了。
喬申宇本以爲自己的一句話會贏來不少贊同的眼神,卻不想結果完全不似他預想的。他的雙拳不禁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看着常懷熙和於修凡的眼眸中透出一絲敵意。明明他們三個人是一塊兒來雁定城的,明明自己纔是蕭奕的嫡親表哥,但是蕭奕卻對這兩個人另眼相看,給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機會,讓他們得以步步高昇!
蕭奕將這些人的眼神和表情都看在眼裡,笑眯眯地說道:“若是沒有什麼問題,那考覈就開始了!”
“是,世子爺!”小將們齊齊地抱拳應聲道。
跟着,蕭奕轉頭又看向了傅雲鶴,傅雲鶴笑眯眯地點了點頭:“都備好了。”
蕭奕展顏,摩拳擦掌地又道:“走,我們釣魚去!”
聞言,站在傅雲鶴身旁的華楚聿面露驚訝之色,顯然事先並不知情。
同樣不知情的還有南宮玥,她楞了一下,傻眼了。他不是帶她來看考覈的嗎?
彷彿看出她的疑惑,蕭奕擠眉弄眼地丟了一個眼神給她,彷彿在說,這有什麼好看的,釣魚多好玩啊!
南宮玥都已經上了賊船,還能怎麼樣,也跟着他們去了……
蕭奕一行人談笑風生在傅雲鶴的引領下往西南方行去,他們穿過一片小樹林,就聽到嘩嘩的水流聲,清澈的河水在旭日的照拂下波光粼粼,閃爍着寶石般的光芒。
河邊已經有一個士兵待命,給他們在河岸上鋪了一大張油布,又備好了幾根魚竿,一邊還放着一個紅漆木食盒。
那個士兵趕忙上前給他們行禮,跟着又在傅雲鶴的示意下火燒屁股地匆匆離去了,好像有什麼急事,衆人則在岸邊坐下,幾個男子各執一根魚竿,華楚聿在短暫的驚詫後,也自得其樂地釣起魚來。
約莫一盞茶後,衆人還沒釣上一條魚,剛纔那士兵又急急忙忙地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稟道:“稟世子爺,齊副屯長被淘汰了,他從木樁上摔了下來,傷了腳,已經被擡去傷兵營了。”
士兵稟完後,再次原路離開。
傅雲鶴眉頭抽動了一下,第一個人淘汰得比他預想得還快,幸好他沒傻得提議與大哥打賭。
又過了一盞茶多的時間,傅雲鶴忽然覺得自己的釣竿動了動,他臉上一喜,誰知下一瞬,不遠處傳來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咯吱……”
跟着,他手中的釣竿就沒動靜了,河面上,一圈圈漣漪圍着釣線朝四周暈了開去,彷彿在諷刺他一樣。
傅雲鶴的臉黑了一半,而來報訊的士兵還毫無所覺,氣喘吁吁地再次稟報:“稟世子爺,李百將、喬什長和張副屯長暫時結成同盟,還有於屯長、常屯長和陸副百將也是,劉屯長和厲百將剛纔被淘汰了。”
然後他再次離去……
“稟世子爺……”
這士兵如此循環重複着,幾乎是每隔一盞茶就要過來通報一聲,到後來,傅雲鶴心裡都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就不該挑一個性子這麼耿直的人來做這件差事。
至於蕭奕,早就放棄釣魚的主意,他隨手扯掉了釣線,抽出匕首,三兩下地就把釣竿的一頭給削尖了。
大哥莫非是要……傅雲鶴眼睛一亮,覺得這委實是個好主意,也乾脆依樣畫葫蘆地照做起來。小四也不甘落後,心想:怎麼也得給寒羽帶幾條新鮮的河魚回去!
等他們用魚叉捕了滿滿一桶魚後,堅持釣魚的官語白和華楚聿也有了些許收回,幾尾靈動的魚兒在水桶中游來游去,與此同時,考覈那邊也出了結果。
那個士兵帶着包括於修凡、常懷熙、喬申宇在內的五人過來了,抱拳稟道:“世子爺,侯爺,成功破陣的五人小的都帶來了。”
十七人闖陣,僅有五人破陣。
這還只是最最簡化版的“天門陣”。
然而儘管是成功破陣,但是這五人的表情一點也不輕鬆,連一向嬉皮笑臉的於修凡都是表情凝重,唯有喬申宇的嘴角掩不住的得意,就算是沒有蕭奕的幫助,他也靠自己破陣了!
此行的名額只有一個,卻有五人破陣,那麼接下來這個名額到底屬於誰呢?又或者他們都失敗了?!
五人都默不作聲,有致一同地看着蕭奕和官語白,等待着二人宣判結果。
蕭奕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再一次對着官語白伸手做請,讓他來做出最後的抉擇。
“於屯長、常屯長、李百將、陸副百將。”官語白一個接着一個地喚着他們的名字,目光在每個人身上都停頓了一下,被他點到的人一瞬間心都提了起來,吊在半空中,呼吸一瞬間幾乎停滯。
“明日辰時正,在城門口集合整兵,啓程前往永嘉城!”官語白緩緩道,雲淡風輕,卻又透着一絲爲將者的銳氣。
於修凡、常懷熙四人都是面露喜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四個人都入選了?可是不是說只有一個名額嗎?
四人互相看了看,剛纔闖陣的疲勞一掃而空,都變得精神奕奕,唯有喬申宇面黑如鍋底。
喬申宇忍不住握着雙拳,額頭青筋凸起,不甘心地吼道:“那我呢?!我也破陣了,爲什麼我不能去?!”
“喬申宇。”
這一次,出聲的是蕭奕,而且直呼名諱,讓喬申宇心中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於修凡四人彷彿這才意識到喬申宇被官語白排除在外了。
蕭奕嘴角的笑意一收,鏗鏘有力地質問道:“喬申宇,你是如何破陣的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陷害隊友,試問將來上了戰場,還有何人敢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你?!”
剛纔,士兵早就把考覈中發生的細節一一稟告,喬申宇是陷害了自己盟友張副屯長才險險地得以破陣,張副屯長還因此扭傷了左臂。
“可是……”喬申宇還想狡辯,明明是官語白之前說只有一個名額,爲什麼他不可以除掉他的競爭對手!
蕭奕懶得與他多說,何必與一個小人論長短,直接下令道:“來人,喬申宇心術不正,陷害同僚,現撤其軍職,即刻趕回駱越城,永不錄用!”
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地迴盪着,聽得衆人皆是心中一凜,與此同時,也都心如明鏡了。
細思起來,其實安逸侯這個考覈的背後透着深意,哪怕是最精簡版的“天門陣”,以他們的個人之力也是無法單獨破陣的。
所謂的“一個名額”和“天門陣”都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安逸侯真正要考驗的是合作和信任。
所幸,他們都維持住了爲將者的底線,齊心協力破陣而出,所以才渡過了這次的考驗,給他們自己迎來了真正的機會。
還想要叫囂、想要以鎮南王和喬大夫人壓蕭奕的喬申宇很快就被士兵們捂上嘴,粗魯地拖了下去。
傅雲鶴看着喜形於色的四人,擠眉弄眼地起鬨道:“小凡子,小熙子,阿廣,平遙,看來你們這是要升官了,請客!趕緊請客!不請客誰也不許走!”
“那有什麼問題!走,我請客,我們現在就吃飯去!”於修凡大臂一揮,豪邁地說道。
話音剛落,卻聽常懷熙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你還有銀子請客嗎?”
聞言,於修凡頓時身子一僵。他來這裡前確實是帶了些銀子,不多不少,也就是幾十兩銀子。但是他花錢是個沒把門的,這數月下來,已經掏空了腰包,只靠着每個月的餉銀度日,現在身上還真是沒銀子。
於修凡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轉念一想,就笑嘻嘻地提議道:“那就讓小熙子請客好了。”說着,又看向了李百將和陸副百將,嘴甜地說道,“李大哥,陸大哥,你們有妻兒要養家餬口,小熙子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衆人都被於修凡給逗樂了,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一時間,河邊笑聲不斷……
當日午後,蕭奕就火速地發了幾道軍令,令城中諸營將士都爲止一震。
一則,成立新銳營,命於修凡和常懷熙爲百將,麾下各帶領一百士兵,新銳營暫不滿編。
二則,把千騎營改成幽騎營,編制三千人,李得廣、陸平遙分別升任爲正副騎率,進幽騎營,並命華楚聿校尉負責招募精兵,千騎營本來一千騎兵,也就代表着還要再招募兩千精兵,對於那些出身貧寒的白身士兵而言,這也是一次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三則,神臂營、新銳營和幽騎營三營皆交由安逸侯統帥,啓程前往永嘉城,主持大局。
無論這三道軍令在軍中掀起了怎麼樣的騷動,但這一次都沒人敢跑到蕭奕或官語白跟前置喙些什麼。
畢竟安逸侯守城之功還赫然猶在眼前。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他們武人不似那些文人以嘴皮子、筆桿子論勝負,在武人的戰場上,一切皆憑實力說話——安逸侯已經展現了他力壓羣雄、毋庸置疑的實力!
就算偶有些酸葡萄心理,那也只是些許小小的浪花,在廣闊無垠的大海中不值一提,隨着夜幕降臨,騷動漸漸平息……
於是,當次日旭日升起時,一身儒袍的官語白帶着三營兩千多將士,浩浩蕩蕩地從雁定城出發了,傅雲鶴和華楚聿隨行在側。
大軍一路往雨瀾山方向疾馳而去,騎在一匹白馬上的官語白一馬當先地飛馳着,烏黑的頭髮隨風飄揚。
踏踏踏……
一身黑衣的司凜一夾馬腹,追上了官語白。雖然官語白還是一貫優雅淡然的表情,但是不知爲何,司凜覺得他今日的心情似乎是不錯。
“語白,我們很久沒賽馬了吧?比一比如何?”
話音未落,司凜已經一夾馬腹,越過官語白,策馬而去。
看着前方的司凜,官語白失笑,也是加快馬速,馬蹄飛揚。
官語白的心情確實不錯,原因很多,其中之一便是幽騎營……
當初鎮守西疆時,他手下就有一支幽騎營。
蕭奕在下那道軍令前,並沒有事先告訴他,因而當他看到蕭奕要把千騎營重新整編成幽騎營時,也是大感意外。他明白蕭奕的心意,蕭奕是在告訴他以後這幽騎營將由他率領,由他操練,以後就是他麾下的人了!
想着,官語白下意識地拉緊了手中的馬繩,與司凜之間的距離漸漸拉近。
小四如影隨形地跟在官語白身後,盯着他微揚的嘴角,目光復雜地看着公子的背影。從他第一次跟着公子上戰場以來,曾經有數年,他都是這般跟隨在公子身旁,看着他一次次地奔赴戰場,毫無畏懼,毫不疲倦……在公子心中,有國,有民,有官家軍,有大義……所以,他無所畏懼。
自從官家滿門覆滅後,小四還以爲再也看不到公子的英氣勃發,可是世事難料,也許這就是命,也許公子終究是屬於戰場的……
他胸前的一陣異動將他從思緒中喚醒,他安撫了一下懷中的寒羽,不動聲色地讓自己的馬速變得更爲均勻。
踏踏踏……
數千大軍訓練有素地行軍趕路,取道雨瀾山旁的那條捷徑小道,當晚就抵達了永嘉城。
憑藉世子蕭奕的鷹符,永嘉城的現任守備王守備立刻就命城門守衛在暗夜時大開城門,迎這兩千多的將士入城,士兵們各自紮營且不說,而駐守永嘉城的諸將則被緊急召集到守備府的正廳中。
接下來,永嘉城中風起雲涌,官語白雷厲風行地以蕭奕的鷹符,掌管大局,接收了留在城中的兩萬南疆軍,並下令明日卯時整兵。
軍中上下一時譁然,他們心裡對這皇帝派來的安逸侯自是心有芥蒂,偏偏世子爺的鷹符在對方手中,南疆軍中,見符如見人。
安逸侯既然手執鷹符,他們若是不從,就是有違軍令,就算是當下被斬殺,也是理所當然。
這一夜,整個永嘉城就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過去了,次日天明,一萬兩千多大軍就在城門口聚集列隊,留下一萬守軍守城,其他人員即刻出發前往登歷城。
這一戰快得衆將士心頭都意外極了。
這個安逸侯看似溫文爾雅,但做起事來卻帶有雷霆萬鈞之勢,讓人根本無法從長計議,只能隨波逐流……
登歷城中,伊卡邏尚不知道五王率領的南涼大軍已經被全殲了,他正在書房裡煩躁不安地來回走動着。
到今日已經三天過去了,可是捷報卻至今還沒有傳來。
現在是千曼蘭的盛花期,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說到千曼蘭,這是南涼一種非常常見的花。當在雁定城附近發現它,並得知惠陵城周圍也佈滿千曼蘭的時候,伊卡邏就知道機會來了。南疆大軍遠道而來,必然適應不了千曼蘭的花粉,爲了保證大軍的作戰力,肯定會從駱越城徵召軍用藥物。
於是,南涼在駱越城潛伏多年的探子也就派上用處了。
以蝕心藍代替伽藍藥,混進給駱越城採買的草藥裡。這用蝕心藍製成的藥,單獨服用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是一旦和天心花的花粉混合,就會有強烈的致幻作用,在幻覺中,南疆軍會自相殘殺,甚至於自殺……
這個計劃原本是爲了惠陵城準備的,可自打他丟了雁定城後,就把計劃放到雁定城。
決定了決戰的時間後,他先派遣一小隊人馬在雁來河中下了天心花的花粉,那麼南疆軍在城外駐紮防備的遊弋營、先登營和選鋒營也就是不再是阻礙了,只剩下城中區區五千守軍。兩萬南疆大軍對上五千南疆軍,結局可想而知!
但是事情實在是太奇怪了。
三天了,不但沒有捷報,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伊卡邏早已感覺不對勁,於是昨日上午就派人去查了,派去的人還沒回來,卻等來一個令他震驚不已的消息。
“大帥!大帥,一萬多南疆大軍往這邊來了,已經到了五里外!”一個身穿盔甲的士兵步履匆匆地來報。
伊卡邏面色一凝,蕭奕率領兩萬大軍抵達永嘉城的事他是早就知道的,也提防着對方可能隨時會率大軍來襲……現在對方總算是按捺不住了。
“走!隨本帥去城門!”伊卡邏一撩衣袍,就帶領幾個親兵往城門而去了……
此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伊卡邏還沒到城門,黑壓壓的南疆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一封宣戰書隨着一個木匣子被送入城中。
唯恐其中有詐,在木匣子被呈送到伊卡邏大帥之前,一個守城的將軍先打開了木匣子,卻是被那匣中之物嚇得手一軟,差點失手把木匣子給扔掉了,幸好他還是穩住了。
蓋上匣子,那將軍焦頭爛額地問身旁的親兵:“快去看看,大帥來了沒?”
這匣子委實是太沉了,他實在是拿不起啊!
將軍暫時把匣子交給了身旁的親兵,臉上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
那親兵正要答應,卻見不遠處的街道上,一個高大的男子正率領一隊人馬策馬而來,瞧對方高大威猛的樣子,豈不就是伊卡邏!
將軍定了定神,親自把宣戰書和沉甸甸的木匣子送下了城牆。等他走下石階時,伊卡邏剛下了馬。
“大帥!”將軍上前給伊卡邏抱拳行了軍禮,“這是南疆軍剛纔派人送來的宣戰書,還有……”他頓了頓,還是咬牙一鼓作氣地說道,“還有五王和九王的人頭!”
他說話的同時,給身旁的親兵打了一個手勢,那親兵立刻打開了那個木匣子。
聞言,就算是伊卡邏,也難免驚得倒退了半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隨着匣子的打開,一陣濃重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只見那匣子裡赫然放着兩個人頭,皆是面色灰敗,眼珠子凸了出來,顯然是死不瞑目!
雖然人死後的樣子看來與生前相差甚遠,但是伊卡邏還是能十成十地確定這兩個人頭確實是屬於五王和九王。
怎麼會這樣?!
九王雖然被俘,可是蕭奕不是一直沒對他下手嗎?難道蕭奕不是爲了留着九王將來和他們南涼談條件嗎?!他怎麼會,怎麼敢!?
還有五王……
連五王都丟了性命,那豈不是說他們南涼兩萬大軍都……
想着,伊卡邏心頭氣血翻騰,幾乎要嘔出一口老血來。
他勉強定了定神,現在大敵當前,可不是自己慌的時候。
“走,隨本帥上城牆!”說着,伊卡邏率先大步向石階走去。那將軍緊隨其後。
等走到城牆上方,伊卡邏舉目望去,就見距離城牆一里的地方,南疆軍氣勢洶洶地在原處待命,寒風中,一面銀白色的旌旗在半空中飛舞着,肆意張揚。
伊卡邏眉頭一動,目露疑惑,他記得蕭奕的旌旗是黑色的,可是這旌旗卻是銀白色,難道說這次率大軍來襲的並非蕭奕?!
但如果來的不是蕭奕,那會是誰?
伊卡邏一擡手,親兵立即把千里眼遞到了他手裡。
透過小小的千里眼,一里之外的細節也彷如在眼前般,伊卡邏定睛看着那旌旗上所書的一個大字——
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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