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天氣越來越熱,將士們爲了趕路,停下休息的時間有限,苦不堪言。
夜裡,露宿荒野,多蚊蟲,被咬一下,開始不疼不癢,等個一兩天,被叮咬的地方紅腫,發癢,將士們用手抓,抓破了,天又熱,感染的人不再少數。
莫顏和師父祝神醫沿途採草藥,就在馬車上做清涼的藥膏,分發下去,每個人一小瓶,塗抹在蚊蟲叮咬的地方,一宿就好,同時,藥膏有驅蚊蟲的用途。
用的幾樣藥材很普通,幾乎是隨處可見,莫顏又多做了一批,作爲物資。
行軍打仗,營地搭帳篷,四處是樹木和雜草,難免有小蟲子,藥膏作爲必備物品,很受士兵們歡迎。
火熱的太陽照在車壁上,四周的木頭是滾燙的,馬車內的溫度很高,沒有冰盆,只能靠喝涼茶解暑。
莫顏端起茶杯,又放在小几上。
她的小日子準時,如今錯後兩天,基本可以肯定,懷上了。
涼茶性寒,在懷孕初期最好少喝。即便是心裡一團火熱,也得忍着。
這兩天,她變得嗜睡,爲了不被万俟玉翎發現,白日裡,二人乘坐不同的馬車,到了夜晚在纔在一處。
馬車上一切都不方便,他是個自律的人,夫妻二人僅限於摟摟抱抱,這讓莫顏鬆了一口氣,不然她的身體受不得激烈的碰撞。
“小姐,您都睡了一上午了。”
墨香打開匣子,裡面是路過城鎮買的點心,比較粗糙,是尋常百姓人家吃的,和王府的廚子手藝比不得。
出門在外,不能有過多講究,莫顏不是第一次行遠途,有經驗,也不嬌氣。
“是啊,可能是天熱吧。”
莫顏站起身,換了一塊竹蓆坐墊,用手捂住嘴打了個呵欠。
自從察覺到自己可能有身孕之後,她的胃口就不太好,以前無肉不歡,現在對香噴噴的烤雞腿,懶得看一眼。
祝神醫和墨冰在後面的馬車,照顧中毒頗深的洛祁,此刻只有主僕二人,可以說些私密話,莫顏八卦地上下打量墨香,成親之後,梳了婦人的髮髻,好像比以前生得水靈。
“小姐,奴婢臉上有飯粒?”
墨香剛吃了一個糯米糰子,她用手摸了摸臉,感受到自家小姐有些詭異的目光,又不放心掏出小銅鏡,側臉照了照。
“沒有,但是你的脖頸上有草莓。”
莫顏眼尖地發現,在墨香的脖頸一側,有一處紅色的吻痕,看樣子,夜晚李德很賣力。
“哪有!”
墨香差點打翻茶盞,以爲莫顏誆她,片刻之後想到了什麼,臉突然就紅了。
“還真的有!”
墨香驚呼一聲,捂住嘴,用手帕矇住臉。
夜晚和李德同一馬車,二人行房,爲了避免她尖叫,李德在她嘴裡塞上一塊手帕。
在最初疼痛之後,墨香很有陰影,曾一度拒絕李德的親熱。
每次李德都是可憐兮兮,說自己在外要做和尚,成親也沒有媳婦抱云云,墨香這麼想,心就軟了。
在掌握經驗後,二人進步很快,尤其是李德,不會和笨牛一般,只知道蠻幹。
“小姐,咱們只能到下一個城鎮,您和王爺趕不上七夕節了。”
今天是七月初三,約莫在七月初五,到達大越和大吳的邊境,而万俟玉翎繼續帶兵南下,中間相隔兩日,可他們誰都等不得。
“恩。”
成親之後,對節日沒從前重視,只要能在一起,每天都是七夕。
行了這麼久,總有分別的一天,莫顏強迫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感覺到肚子裡有了小生命,她一心撲在孩子上面,每日在睡夢裡,都會夢到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對着她招手,小胖子完全不會和皇叔一般高冷,咿咿呀呀地叫個不停,脣邊流着亮晶晶的口水。
七月初四,下了一整天的雨。
馬車裡沒有點燭火,車頂鑲嵌一顆夜明珠,勉強能照亮車內的空間。
万俟玉翎坐在角落中,黑眸幽深,看不出情緒,莫顏可以肯定,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夫妻二人誰也不願意先開口,放佛提起離別這個話題,太殘忍。
“玉翎,如果我們有了孩兒,叫什麼小名好?”
莫顏想說一些輕鬆的話題,她下意識地撫摸平坦的小腹,面色柔和,眼中泛着晶瑩,“民間都給孩子起賤名,說是好養活,但是二狗子,鐵柱,狗蛋這樣的小名我肯定接受不了。”
“寶貝。”
万俟玉翎左思右想,覺得這個小名不錯。
莫顏以爲皇叔大人是在喊她,錯愕了下,發現他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寶寶。”
自家娘子沒有開口,万俟玉翎絞盡腦汁,他起的名字男女通用,朗朗上口,生第一個就叫寶貝,第二個是寶寶,第三個就是貝貝,以後兒女雙全,承歡膝下。
可是,他現在開始擔心,萬一這些孩兒性子粘人,纏着自家娘子不放怎麼辦?
最好性格隨他,從小就開始獨立,他會按照作一國儲君來嚴格培養。
“那要是生第四個,怎麼辦?”
莫顏囧了囧,有這麼做爹的嗎?包子還沒出生,就在名字的問題輸在起跑線上。
她的本意是,起一個高端大氣上檔
,起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名字,突出娘是神醫,爹是戰神,霸氣!
“第四個?”
包子多了也鬧人,不停地培養管教,去哪裡不放心還要帶着,万俟玉翎有些嫌棄,只覺生三個已經足夠。
皇家講究多子多福,卻不知曉,子嗣多了,親情淡薄,他希望包子們能和睦相處,不要爲皇位爭得頭破血流。
從開國至今,万俟家一貫子嗣艱難,若是多生幾個也不錯,万俟玉翎又陷入良久的沉思,神情專注。
對比狗蛋等名字,皇叔大人的起名水平要高多了,所以莫顏點頭默認,沒有抗爭。
若干年後,她肚子裡的小包子已經成爲大越新帝,威風凜凜,坐擁萬里江山,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文武百官無一人不懼怕。
下了早朝,莫顏一句“寶貝”,立刻將他高大形象打回原形,變成乖巧服帖的小包子一枚。
寶貝很是怨念,他已經擁有整個天下,怎麼還是擺脫不了這麼柔和軟萌的小名呢?這讓他有何顏面見文武百官?
但是他想到老四,心裡平衡了,老四的名字叫“多餘”,聽說父皇爲了想獨佔母后,只要求生三個,老四不在計劃內,悲催的成了多餘的小透明。
名字起了之後,莫顏放心些許,關於包子的教育問題,最快也要等兩三年後,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兒如天才寶寶一般,三歲習武作詩,只要正常就好。
“寶貝的性子最好隨本王。”
万俟玉翎環抱着莫顏,用手摩挲她的小腹。
作爲未來的一國儲君,必須有魄力,自家娘子性子相對柔和。
莫顏呲牙,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拿着解剖刀的時候從來都是一刀下去劃破腹腔,她柔和?
這個問題,二人沒有繼續爭論,總歸二人都不差,小包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多年之後,莫顏欲哭無淚,指着自家寶貝,哀怨道,“你說你像誰不好,性子怎麼就隨了你外公?每天用金子做成的枕頭睡覺,真的很有成就感?”
——
七月初五,到了大越和大吳的邊境城池,在這裡,一行人要分別。
墨香哭得涕淚橫流,如生死離別,而李德在一旁抓耳撓腮地安慰,一再強調自己會小心謹慎,絕對不讓墨香守寡。
而這邊,莫顏和万俟玉翎卻沒有過多的表示,她懂他,他也是,默契早已在相處中悄然形成。
簡單叮囑生活上的瑣事,莫顏站在原地,看着馬車跟隨大隊人馬漸行漸遠。
“小姐,您怎麼不悲傷呢?”
墨香紅着眼圈,鼻頭髮紅,哽咽道,“戰場上刀槍無眼,很是兇險……”
“哭什麼哭!”
莫顏一臉黑線,只是短暫的分別,夫妻之間還有見面的機會,又不是去送死了。
上戰場的士兵那麼多,要是百姓們整日被這種情緒困擾,還能過日子嗎?
人講究的氣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您說的很深奧。”
墨香揪着小手帕,似懂非懂。
莫顏差點噴出一口老血,是她說的深奧嗎?都說戀愛中的人沒有智商,墨香自從出京,就忘記帶腦子。
一行人又走了一日,到達邊境城池阜陽縣。
這裡的氣氛不太對勁,百姓們關門閉戶,街道上的人很少,偶爾遇見路人,也是來去匆匆,一臉嚴肅。
“墨冰,前方有一個茶館,你去買點茶果,順便打聽下怎麼回事。”
莫顏緊皺眉頭,這裡是大越和大吳的交界,平日裡,兩國百姓多有走動,經常在城外的寬闊地帶置換物品。
阜陽縣城外有一個交易集市,主要是出售衣衫首飾等物件。
大吳匠人制作首飾精雕細琢,出產很少,每一件都價值不菲,深受大越夫人小姐們所喜愛。
一盞茶的功夫,墨冰這才拎着一個小匣子,上馬車之後,她神色緊繃。
“小姐,剛奴婢和老闆打聽城外的集市,說咱們是來走貨的,誰知道老闆吃了一驚,讓咱們快點離開此地。”
墨冰揉了揉胸口,這幾天行在路上,情報有滯留的現象。
“阜陽城外的交易集市停了幾日,老闆支支吾吾,最後才神神秘秘地告訴奴婢,大越和大吳要開戰了!”
似乎爲了證明消息的準確性,城中有大戶人家早已經遷走,留下老僕人,低價變賣房產。
不僅如此,糧鋪等遭到瘋搶,阜陽縣的百姓們人人自危,如驚弓之鳥。
大越北地失守,南平王南下,顧得了東頭顧不得西頭,看來這世道,是要亂了!
“開戰?”
莫顏眼皮跳了跳,難怪進城之後發現多數鋪子關門閉戶,門可羅雀,很多鋪子貼上低價出兌的牌子。
一行人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太顯眼,城中只有一家還在開設的客棧。
夜晚,阜陽縣一片死寂。
莫顏和墨冰走在街道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就連周圍百姓人家,也未點燃燈火,好像一座空城。
走到一條小衚衕,偶爾能聽到一聲嘆息,可見,家中還是有人在的。
近日,大吳緊閉城門,禁止兩國交易,邊境城池徵兵,洛峰在沒有回國就下達了攻打大越的命令。
大吳正在徵兵,做戰前準備工作,一旦開戰,大越腹背受敵。
形勢嚴峻,莫顏深感憂心。
深感憂心。
洛峰一路上走官道,行程不快,預計還有幾天到達阜陽縣,這裡是回大吳的必經之地。
“墨冰,通知手下,做萬全準備,劫殺洛峰。”
大吳二皇子還未歸國,就能做出部署,應該是篤定洛祁不可能活着,他試圖用戰事來轉移大吳百姓的注意力。
洛峰此行帶了不少高手貼身保護,要劫殺有難度,但是己方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回國,爲了大越着想,洛祁必須登位,成爲大吳新帝。
“是。”
墨冰單膝跪地領命,之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角落。
莫顏則是回到客棧,找洛祁商議。
經過一路的調養,洛祁精神好了些,他現在能扶牆走動一刻鐘。
“你是說,大吳徵兵?”
近年來大吳風調雨順,糧食物資充足,足夠支撐一場長久的戰爭。
大皇子洛暘死後,手中的兵權逐漸被洛祁蠶食,而洛峰手中的人馬有限。
攻打大越,必須用自己的人手,這樣才放心,洛峰很有野心,並且有謀略,比張狂的洛暘更難對付。
“攻打大越,我的人手應當不會阻撓。”
爲了安全,洛祁暫時和手下人失去聯繫,而是由洛荷來調查洛峰安插的釘子。
“我收到慕白的書信,他和洛荷要回來,應該會晚咱們幾天。”
洛祁神色不定,莫顏知曉他心中所想。作爲親弟想保護姐姐,可洛荷也是同樣心思。
洛荷能從大越皇宮中詐死脫身,最終和慕白走到一起,不但需要勇氣,謀略,還需常人沒有的堅韌。
陪伴她的大越丫鬟在後宮,下場不會好,她又費盡千辛萬苦求万俟玉翎救人。
此人有情有義,絕不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那類人,莫顏對她很欣賞。
這種女子,外表柔軟,可她不是風雨中的嬌花,過度保護反倒起反作用。
“姐姐和姐夫若是與洛峰趕在一處……”
正是因爲內部有奸細,洛祁才極其擔心二人暴露行蹤,引來追殺。
凡事講究謀而後動,兩人都不是衝動的類型,洛祁的擔憂多餘。
“師父,他現在還能支撐多久?”
此毒霸道,祝神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人,也只是壓制毒素,沒辦法完全解毒。
“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之後,沒有解藥,只能讓洛祁再次沉睡,不然等毒素侵入五臟六腑,神仙也醫不得。
“一個月時間,足夠用。”
莫顏決定暫時留下,解決大越和大吳之間的糾葛,劫殺洛峰,不能再給皇叔大人添任何的麻煩。
第二日,墨冰在天亮以前回到客棧,並沒有特別的神情,應該是辦妥了。
與阜陽縣百姓的緊張不同,莫顏開始找中人,打算收購商鋪和民宅。
商鋪最好要出兌的大鋪子,將來準備開醫館,招學徒,而民宅日後也有用途。
受戰爭流言所困擾,原本一千兩銀子的三進宅院,只要一半的價錢。
阜陽位置好,緊鄰大吳,不少商人一年要來往幾次走貨,爲了方便起見,在城中買了宅邸,現在統統售賣。
莫顏帶着墨香看了幾家,對其中幾處大宅很滿意,房屋錯落有致,佈局合理,應當是最近一兩年翻修過。
一千兩就算便宜了,何況還打了個對摺。
商人逐利,這些大老爺們不差錢,舉家搬遷,那些家當全部作爲贈送,他們趕路走遠途,帶不走。
“這位夫人,這個時候買宅子合算,必然會升值啊!”
中人好不容易抓到一頭肥羊,唾沫橫飛地勸說。
有南平王在,大越不敢真的打過來云云,所以等謠言過去之後,房價定然回升。
“若是打起來,就變得一文不值!”
莫顏漫不經心地擺弄着指甲,她可以肯定,這個大宅還能繼續壓價。
要是開戰,大越被破城,阜陽縣立刻成爲一片廢墟。
而三處受敵,百姓們也不報什麼希望了。
“這……”
中人被說得啞口無言,越來越多的人賣房賣地,卻少有人買,他想趕緊賺上一筆,帶着妻兒老小離開這裡。
最終,大宅只賣了三百兩銀子的低價。
僕人們早就跑光了,臨走的時候順走幾樣值錢的物件,剩下的牀,桌椅板凳等大物件,無人問津。
打掃一番,衆人很快住進大宅,客棧中不方便,人多嘴雜,容易暴露身份。
兩天時間,莫顏到處收購房子和鋪面,她正在做風險投資,把賭注壓在不會開戰上。
關於洛峰的行蹤,墨冰每日都要彙報一次。
洛峰一路上游山玩水,很是招搖,他不着急趕路,興致高了就包一條畫舫,帶着青樓的姑娘們遊船。
莫顏想不通,她總覺得,此舉有古怪。
按理說,洛峰提前出京,應當加緊行程,爲穩妥起見,儘快回到大吳,怎麼也不會路上耽擱時間。
若是以他的速度,沒個十天八天,絕對到不了阜陽。
“洛峰好色嗎?”
閒來無事,莫顏和洛祁打聽洛峰的脾氣秉性。
“顏顏,你怎麼問起這個?”
洛祁一頭霧水,男子有幾個不好色的?
好色纔是真男人,就像大越南平王那般,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人。
“我只是奇怪,聽聞你們大吳的青樓姑娘,才貌雙全,洛峰不在大吳玩,跑大越來找新鮮感?”
哪裡怪怪的,說不通,洛峰好像故意告知衆人他的行程,以身當靶子。
洛祁思慮片刻,神色大變,洛峰這個人自私,冷血,在女色上極其剋制。
以前,兄弟們吃酒,洛峰曾經說過,紅顏禍水,細數歷史上被滅國的君王,幾乎都是死在女子的手上。
所以平時兄弟們找宮中的舞娘在府中飲酒作樂,洛峰從不參加。
這種人,怎麼可能到大越就變了性子呢!
“遭了!”
莫顏一拍手,立刻想通其中的癥結,洛峰真是好計策!
李代桃僵,聲東擊西,暗度陳倉,這樣可以偷偷回到大吳,至於那個替身,活着是運氣,死就死了。
“墨冰,趕緊去查!”
莫顏站起身,招呼窗外的墨冰,洛峰這招做的真是精明,差點就把她騙過去了,若不是替身在行程上一再拖延,幾乎沒有破綻,己方要用大部分人手對付一個無用之人,損失慘重!
“顏顏,多虧你機智。”
洛祁對莫顏豎起大拇指,洛峰中途不可能日夜趕路,按照替身拖延時間上來算,他應該還沒有到達阜陽縣。
“對,我們可以派人假意襲擊替身,讓洛峰以爲他的計策成功而掉以輕心!”
只有輕敵的時候,纔會粗心,而這一點點的粗心,在對敵上,傷害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