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天被人羣包圍,四周的村民不斷地向前,在縮小包圍圈。
田間地頭務農的婦人們終究是不忍心,可她們人言輕微,無法左右村中人的決定,嘆息一聲,腳步顯得頗爲沉重。
“哈哈,小子,你今兒插翅難逃,解決了你,你娘一死,俺們的秘密就永遠不會傳出去!”
村長舉着砍刀,大笑三聲,對於他來說,殺人是最平常的事,只要看着可疑的外鄉人都被村民殺死,在後山挖個坑埋葬,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無人發現。
“秘密?是說山上有鐵礦?村長你勾結外人私自採礦,被人知道是掉腦袋的大罪。”
無路可退,章天也不再害怕,他挺直脊背,揚着頭,眯着眼睛打量村民們的神情。
果然,此話一出,衆人的面色變了幾變,眼珠不停地轉動,明顯是心虛的模樣。
“所以你更得死。”
村長嘿嘿地冷笑,刺激章天,“你夠聰明,就是命不好,當初你爹爹若是跟着俺們幹,也不至於現在這樣。”
“大越律法,都是狗屁!老子就知道沒銀子就得餓肚子!”
村長破口大罵後,笑道,“你以爲咱們憑什麼?有縣老爺庇佑……掉腦袋?看誰死的更快吧。”
強烈的陽光烤在章天身上,一路行來的汗水乾涸,可是他的心底卻止不住發寒。
說到底,目的是爲拖延時間,他不想放過最後的求生機會,因此詐了村長,卻得到驚天的秘密。
爹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村裡人聯合害死,私自採礦,縣老爺在背後支撐,難怪,難怪他們殺人滅口,有恃無恐。
村長這些話,被提前趕到的莫顏和墨紫聽個正着,如果是下丘知縣參與其中,問題相當嚴重。
章天必須救,可救了章天等於打草驚蛇,私自採礦的幕後黑手不會是知縣一人,背後至少還有一條大魚。
一瞬間,莫顏突然領會了万俟玉翎話中的深意,她頭腦清明,有一條線索在腦中一閃而逝。就在莫顏打算衝進去救人的時候,人羣中突然有個大漢道,“村長,章天的娘還在客棧,萬一那婆娘不死,又知道俺們的秘密咋辦?”
背後的主子說過,寧可錯殺千人,不可放過一個。如果章天母子沒帶外鄉人來村裡,他們也不會動殺機。
村長沉不住氣,把章天當死人看,說出真相,他們很懷疑,章天已經把秘密透露給外鄉人。
“咱們殺死章天,外鄉人帶着那婆娘跑了咋辦?不如用章天做誘餌,把那些人都引到村子裡,派人通知縣老爺,一網打盡。”
村中能說得上話的幾個漢子把村長拉出圈外,衆人商議後,都覺得可行。
“就怕這小子不聽俺們的,他萬一不配合呢?”
村長想給自己一個嘴巴,他心裡藏不住事,早些年章貴在村裡呼聲高,他這個村長的位置好懸沒保住。
後來想方設法找機會弄死章貴,村裡人才向他看齊,採礦的事輪不到村人,不過有人每年都會給他們一大筆銀錢,他們只負責監督,有風吹草動通風報信。
“用他娘威脅,他就得乖乖就範。”
章天最是孝順,而且他沒有別的選擇,肯定會被衆人牽着鼻子走。
商量片刻後,村民們全數通過這個提議,立即有人去縣衙門報信,而村長在做章天的思想工作。
“只要你把外鄉人引進村子裡,咱們就給你和你娘一個機會,不然的話……”
村長的話沒說完,其目的不言而喻。
派人到客棧中滅口不是不可以,但是聽說朝中派人到禮州調查曾知府,他們做的太明顯,會被盯上,縣老爺不好做人。
騙到村裡,這裡閉塞,怎麼處置都是他們說的算,殺完後一埋,任誰都找不到人。
章天擡起頭,淡淡地看村長一眼,這就是爹爹說的血濃於水的親人?披着人的外衣,內裡是禽獸!
典型的騙局,只怕是他騙恩人回村,他們這些人一個都活不成。
自己死就算了,怎麼還能連累別人?
莫顏看到章天眼中的堅毅之色,暗道不好,她從藏身的草中撿起一塊小石頭,對着他的手射了一下。
手部傳來清晰的刺痛感,章天剛準備拒絕,又被射了一下,這次他似乎懂了,答應村長的條件,這邊莫顏跟着鬆口氣。
剛纔集中精神,莫顏特別怕石頭打到村長身上,他和章天的距離太接近,石頭是從村長的腿邊擦過去的。
這招還是和皇叔大人所學,只是她練功時日短,內力沒有那麼深厚,再遠的射程肯定出問題。
商議後,村長不放心,怕章天逃脫掌控,要親自送他回到客棧,請衆人來到村裡,就用道歉的名義。
在章天沒有騙來人之前,暫時安全。
“墨紫,你知道章家村人爲何有恃無恐嗎?”
莫顏拍拍身上的浮土,見有護衛埋伏在周圍,她漸漸地後退,用大樹掩飾住身形,悄無聲息地出村。
“知縣庇佑,他們當然沒事。”
墨紫抽一口氣,下丘有鐵礦之事被隱瞞下來,並未上報朝廷,私自採礦雖然會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可之後的收益極其可觀,甚至超過販鹽。
提到收益,墨紫沉思片刻,不確定地道,“奴婢猜測,下丘知縣上面還有人,可能涉及京都朝堂上某位大人。
京都朝堂上某位大人。”
幕後人才是真正的悶聲發大財,說不定所得銀錢比大越國庫還多。
“不只是銀錢。”
莫顏深吸一口氣,豁然開朗,她笑道,“來下丘真是意外之喜,咱們一直搞不明白朝堂上誰是袁煥之留下的心腹,該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心腹?有人瞞着朝廷私自採礦,和蠻族有什麼關係?墨紫沒想明白,眼神帶着茫然之色。
莫顏諱莫如深地點點頭,勾勾嘴角,沒有解釋。
其實很簡單,大越邊境多有摩擦,蠻族橫行北地,控制大吳,爪子伸的很長,而南邊小國趁着蠻族進犯,想分一杯羹。
戰爭中最需要的除去糧草,藥材等補給,還需要殺敵的砍刀,這些都是鐵器。
北地貧瘠,並沒有發現鐵礦,蠻族用的鐵器多半是採買而來,兩國接壤,從大越輸入最爲便利。
從章貴出事來看,早在七八年以前,就有人發現這塊地段,卻一直隱瞞下來。
鐵器不知所蹤,章家村村民粗野,只要外鄉人來,殺無赦,很符合蠻族的做法。
莫顏想通其中的癥結後,爲自己點贊,但是她有點懊惱,自家皇叔大人怕是在昨日就知道真相了。
莫顏帶着墨紫先行一步回到客棧中,万俟玉翎已經得到了消息。
“恩人,小天一直沒回來,他是幹啥去了?”
章大娘醒來後,一直問章天的下落,她眉頭輕蹙,章天是個執拗的脾氣,很可能會因爲被除族而懷恨在心,回到村中找那些人的麻煩。
村長爲人陰狠,萬一被他抓到,凶多吉少,而且村長也說過,他們若是再回去,就得被當做外鄉人處死。
“章天馬上回來,咱們還是先上藥。”
墨紫隱瞞實情,她識相地從莫顏房間退出,手中拿個小瓷罐,細心地幫助章大娘上藥。
若是能順利找到私自開採鐵礦的地點,大功一件,主要還得記在章家母子身上。
莫顏關上房門,見万俟玉翎坐在窗邊對弈,整個人沐浴在日光裡,行雲流水,更顯出出塵的氣質。
淡然,淡定,淡漠,火燒眉毛,仍舊沒什麼表現。
莫顏微微一笑,突然心裡就跟着安心了,是啊,有自家皇叔大人在,或許早已安排好,她只需要跟隨,根本不用瞎操心。
雖是如此,她還是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恩。”
万俟玉翎放下棋子,站起身給莫顏倒杯水,實際上爲印證自己的猜測,他昨夜派人到上丘知縣家裡打聽消息。
下丘私自採礦多年,一直隱瞞得滴水不漏,所得的鐵器部分高價買給百姓,剩餘鍛造精良的刀劍,販運到北地,供給蠻族軍需。
“也就是說,蠻族人是用咱們大越的鐵器來殺大越人的。”
莫顏抱着胳膊,心裡很不是滋味,一干人等這樣做,比直接通敵叛國更加可恥。
眼瞅着村長就要帶着章天來客棧,己方到底如何應對?
莫顏想在万俟玉翎的表情中尋找答案,結果她失望了,他還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似乎很不以爲意。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莫顏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呸呸,万俟玉翎是皇帝,可她不是太監。
“夫人,樓下來了十幾號人,自稱是章家村的,昨日驚擾您,想要給您賠禮認錯。”
夥計上來敲門,下丘山邊的閉塞村落不少,章家村淡出人們的視野,他根本沒聽說過。
莫顏一手託着腮假寐,裝作聽不見,她就等着看自家夫君如何做。
“好,讓人上來吧。”
万俟玉翎收好棋盤,把棋子裝到一個小罐子中,餘光見自家娘子臉頰氣鼓鼓的,好笑的很,他就是故意不說。
他突然發現,她在賭氣或者生氣的時候很真實,一如當年第二面見到她,她以極其不雅的姿勢爬上大樹。
自家娘子人前端莊,人後慵懶,可又冰雪聰明,一點就透,關於下丘的貓膩,跟在他身邊幾年的暗二都沒猜測出。
村長瞪視章天一眼,小聲地在他身邊耳語,“你小子別玩花樣,天高皇帝遠,這裡是下丘的地盤,咱們縣老爺說的算,讓你生,你就生,讓你死,你必須死。”
言外之意,就算章天給那些人通風報信,有縣老爺在,一行人也無法活着走出下丘。
章天眸子暗了暗,雖然極其不想承認,但是村長說得有道理,他是抱着一線希望,石子打在手背上,留下青腫的痕跡,他怔怔地看着,但願這個決定,不會害了恩人。
章大娘剛上好藥,聽聞是村長把章天帶回客棧,立即慌神,拉着墨紫的衣袖,道,“怎麼辦?村長狹隘,不會放過俺們母子的!”
“你放心,老爺和夫人自有決斷。”
墨紫扶着一瘸一拐地章大娘,剛進門,內室裡氣氛熱烈,村長正坐在下垂首侃侃而談。
章大娘一愣,看着站在身後的章天,她沒想到氣氛竟然是這樣的,和想象的劍拔弩張不同。
莫顏低下頭擺弄着杯蓋,村長真是人才,臉皮厚得可以,昨日還在喊打喊殺,甚至剛剛威脅過章天,現下又一臉慈愛的模樣。
“俺們村世代守護山林,這是祖輩的規矩。”
村長吸了一口菸袋鍋子,霧氣繚繞,看不清他的面色,“昨日聽說你們想
聽說你們想進山,原來是大大的誤會。”
“是啊,章天這小子起早回到村裡解釋,俺們也有錯,村中決定接你們母子回去。”
除族的事不過是一時衝動云云,章家的族人相親相愛,彼此互幫互助,定是能過上好日子。
村長髮話,跟來的十幾個壯漢緊接着表態,只是這些人沒村長那麼會僞裝,眼神中藏着兇狠,偏生表面還要裝作一團和氣,面部僵硬扭曲,看上去很怪異。
章大娘抓了抓墨紫的衣袖,她看出有些不尋常,心中不安。
村長瞪視周圍人一眼,笑眯眯地道,“此行是爲接老妹子和章天回到族裡,族裡擺了席面,也想和恩人們道歉。”
“那麼,就卻之不恭了。”
多說無益,万俟玉翎站起身,村長隨後跟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期間,章天一直在村長身後,他不住地使眼色,想告訴衆人千萬不要跟隨他們回村。
“俺們都是步行而來,就不麻煩恩人了。”
村長紅光滿面,暗自竊喜,這些城裡人天生缺心眼,總以爲他們莊戶人家傻,誰曉得這麼好騙。
看穿戴,他們應該是大戶人家的,殺人滅口後,所剩的錢財全部沒收,還能小賺一筆。
“哎呦,大妹子,你印堂亮堂不少,看來真神牌起作用嘍,不如給你家人買一塊?”
昨日戴花善於忽悠的大娘從街角竄出,看到章家村一行人後直皺眉,這都是打哪來的窮酸?
万俟玉翎身材提拔,隱隱帶着貴氣,大娘猜不出二人的關係,上前小聲試探。
“滾滾滾,別在這礙眼。”
村長着急,見到有人阻攔,沒有好氣,叫罵道,“狗屁真神,就是個白毛老騙子,老子纔是神!”
爲避免節外生枝,衆人正着急趕路,村裡人正忙着磨刀,他們確實準備一桌席面,在飯菜里加了大量迷藥。
來之前,有村民這麼問,“村長,咱們爲啥不直接殺死,還要請他們吃飯?”
“你傻啊?他們穿的衣衫都是柔軟的細棉布,有銀子在下丘也很不好買,直接砍死後血飛濺得哪都是,衣衫沾染上血腥不吉利,還能穿嗎?”
村長說完,漢子們誤解其中的含義,彼此擠眉弄眼,曖昧地笑幾聲。
脫光了弄死之前,也讓村中的老少爺們嚐鮮,一行人中的女子雖然長相普通,好歹細皮嫩肉的。
說着說着,漢子們流了口水,強烈的刺激讓衆人下意識地手擋在襠部,動作整齊劃一。
半路殺出來個攪局的騙子,村長一時沒忍住,破口大罵。
“死窮酸,一看就不是好人,從哪裡冒出來的?”
大娘顯然不是好欺負的,面對十幾個壯漢絲毫不遜色,一手指着村長,一手叉腰,做茶壺狀。
兩邊起衝突後,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村長不想此行吸引衆人注意力,上前就要推開擋路的大娘。
“非禮啊,光天化日之下沒有王法啊,真神庇佑,趕緊滅了這個畜生吧!”
忽悠大娘撒潑地坐下地下打滾,擋住馬車的去路,莫顏看着這一幕,莫名地喜感。
“墨粉,在上丘有個小郎中不是要去高梨花家提親,去了沒?”
莫顏想起在上丘鬧市的一幕,劉小郎中是因爲她的閃躲才被波及,摸上高梨花的胸口。
高家兄妹情深,莫顏有點小小的感動,她甚至認爲高梨花如果能嫁給小郎中,很不錯。
只是後來胡百靈被殺,牽扯一系列的案件,她就再也沒去關心,今兒突然想起來了。
“小郎中去高家提親,高家暫時沒答應。”
上丘習俗,男方若誠懇求親,必須要去三次纔可。
墨紫剛說完,場面又發生變化,村長和大娘扭打在一處,村長落下風,被大娘騎在身上。
突然的變故讓一行人目瞪口呆,幾個大漢在一旁觀戰,連個伸手的人都沒有。
“都看着幹啥,你們都是死的嗎?”
村長頭髮凌亂,鬍子被抓下去一小撮,眼部淤青,被大娘死死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真神助我!”
大娘一手舉着鐵牌,瞬間好比打了雞血般興奮,雙拳如雨點般落在村長的胸口上。
莫顏翻了翻,找到昨日五兩銀子的買來的鐵牌,放在小几上,衝着万俟玉翎挑釁地眨眨眼,“夫君,哼哼,若是不從我,你就是下一個村長!”
村長被打得竄出鼻血,慘兮兮,周圍人被大娘的彪悍鎮住,難道說真神還有加持力量的功效?
墨紫下車圍觀,車內只有夫妻二人。
万俟玉翎忽然站起身,一手伏在車壁上,莫顏的整個身子都被禁錮在角落。
“真神?”
低沉清冷的嗓音,他眯了眯眼,上身微微傾斜,夫妻二人的臉距離不到一寸。
溫熱的呼吸撲面,莫顏的臉頰上癢癢的,她不敢擡頭看皇叔大人的眸子,不安地挪動下身形。
他的氣味是很獨特的清新,有香草和薄荷的香氣,讓人安心而沉醉。
莫顏眼神閃爍,帶着霧氣的水潤雙眸中還有一絲絲倔強,明明很想投降,爲了面子卻硬撐。
“真神是什麼滋味?”
万俟玉翎一手扣在莫顏的後腦,將她的頭固定住,雙脣狠狠地印上,這個吻,霸道而狂野。
似乎對姿勢不太滿意,他單手攬住她的腰,做出調整,而莫顏只能順勢躺倒在車座上,被緊緊地壓住身體。
“夫君……”
墨紫隨時有可能上馬車,見到二人親密,成什麼樣子,莫顏想說話,卻在他強勢的吻中變成了低吟。
這聲嬌軟的呼喊對於万俟玉翎來說簡直是催化劑,他的吻更強烈,帶着激情,甚至有毀滅的味道在其中。
在莫顏的眼中,皇叔大人雖然清冷,卻是柔和的,而眼下竟然有了不同感受,讓她逐漸地沉淪,不想放手。
馬車外,衆人扭打一團,忽悠大娘叫來不少人手,都是真神組織的成員,而章家村的大漢們也不示弱,拳打腳踢,開始發狠。
村長趁機會躲避過忽悠大娘,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坐起,他出門肯定沒看黃曆,因爲要“請”人回村,章家村人誰都沒帶傢伙事兒。
“有人鬧事,全部抓起來,抓到衙門去!”
戰鬥接近尾聲,官差們姍姍來遲,村長見到救星,給了忽悠大娘一個“你死定了”的眼神,對官差招手。
“那些穿着補丁衣衫的,一個都不能放過。”
誰知,官差根本不看一眼,帶着繩索等物,把章家村民全數抓起。
忽悠大娘摸着手中的鐵牌,一臉嘚瑟,“哼哼,老不休,還想和真神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