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年,我們又離開了成都,高彥儔被授爲夔州寧江軍都巡檢制置、招討使,加宣徽北院事、利州昭武軍節度。這次的目的地是夔州,沒想到這一去再回來時成都已經面目全非了,也沒想到我這一去,我的生命一下子便過了大半。
蜀國之外動盪不安,一下子發生了很多大事,我們在夔州府裡過得還算安穩,可是心裡時常有些隱憂。
廣正二十三年,正月,周囯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發動政變,周囯恭帝柴崇訓被迫讓位,趙匡胤稱皇帝,建立宋朝。
消息傳回來,高彥儔的臉色很差,我倒了一杯熱酒給他,“這個人很難對付嗎?他會攻打我們嗎?”
高彥儔嘆了口氣,凝視着我,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你也見過的!”
“什麼?我見過?”我努力在腦中搜尋着這個名字,但是沒有一點影響。
高彥儔道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雖然他才從外面歸來,卻仍比我的手暖和,“大概十二年前,你見到過的。如果探子回報不假,他就是當年在我們這裡待過幾個月的趙九重!”
“是他?”這樣一說,我立時想了起來,這樣一個人,實在令人印象深刻,雖然他只待了短短几個月,可是卻難以將他從我的記憶中刪除。“他稱帝了?雖然不知道他當年爲何要走,但是我們這一定是留不住他的!事實證明姐姐的猜測是對的!”
他拿起熱好的酒慢慢喝着,另一隻手卻仍舊握着我的手,似乎在害怕着什麼,可是眉宇之間卻全然沒有害怕的痕跡。我反而有些擔憂他,害怕他爲報前仇,太過急躁。
廣正二十五年,孟昶立秦王玄喆爲太子,居然真的是玄喆,他今年應該有二十六歲了,我匆匆在宮裡見過他幾次,可是每次談話都不能盡興,對於他,我也有深深的愧疚,本來他在宮裡如履薄冰,乖巧懂事,可是因爲我的溺寵,他漸漸失去了危機意識,變得越來越貪圖享樂,都是我的害的。
孟昶另用王昭遠、韓保正、趙崇韜等分掌機要,總內外兵柄。記得當年孟昶重用王昭遠掌樞密院事時,太后當時說過:“哀家曾經見過唐莊宗渡過黃河同樑國軍隊作戰,又見到先帝在幷州抵禦了契丹的軍隊,後來進入四川,平定了兩川,當時將士們如果沒有軍功是不能帶領軍隊的,因此士兵害怕他又擁護他。現在,你任命的王昭遠出身低微,而且韓保正等人都是世家子弟,一點也不懂軍事,依靠你的信任掌握重要職務。雖然現在是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但一旦戰爭爆發,這些人有什麼智謀能抵禦得強敵呢?依哀家看高彥儔是太原人,忠誠可靠,軍事上也十分熟練,這個人可以重用,其餘的你身邊的人,都不能擔任重要職務。”
只是當時不知爲何,孟昶沒有聽從太后的建議,反而更加重用王昭遠。
第二年,大宋朝廷更加興盛,已經攻下了荊、楚兩地,可惜如今的孟昶已經完全不是當年的孟昶了,有時候我寧願他還是當年的那個他,運籌帷幄,披荊斬棘,當成都府傳來消息,說是孟昶打算聽從宰相李昊的建議,向宋庭投降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好此建議被王昭遠阻攔,孟昶又寫了密信派遣孫遇、楊蠲、趙彥韜等人送到北漢,約請太原的北漢政府共同出兵對付大宋王朝。哪知中途趙彥韜背叛了我們蜀國,居然將密信送到了大宋朝廷邀功,這下給了宋廷一個名正言順的討伐藉口。
十一月,宋帝趙匡胤命令忠武節度使王全斌,擔任鳳州路行營前軍兵馬都部署;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劉光義,擔任歸州路行營前軍兵馬副都部署;內客省使、樞密承旨曹彬擔任都監。大舉集合步騎兵六萬人,分路攻蜀。
孟昶得知宋軍消息後,命令以王昭遠爲都統,趙崇韜爲都監,韓保正爲招討使,率軍抵禦。
十二月,北路王全斌從鳳州入境,攻佔了興州,後蜀軍隊先鋒史延德、韓保正率軍在三泉砦迎戰,後蜀軍隊戰敗,韓保貞被俘虜。宋軍獲得後蜀軍糧三十萬,後來宋軍到達羅川,後蜀軍隊大敗而逃跑。
王昭遠三次組織軍隊進攻,三次都被宋軍打敗了。他一向自負熟讀兵書,卻面對宋軍的襲擊,一點招架餘地都沒有,
宋軍攻克劍門天險,王全斌率軍進攻,王昭遠和趙崇韜被俘。於此同時,玄喆率領的軍隊還未到達聽聞劍門死守,驚慌逃跑。
而此時,我和魚麗帶着霜合和子謙,由彭巖護送着趕回成都,因爲連連戰敗的消息,讓高彥儔極度不安,他們不再放心將我們留在夔州。
臨行前夜又是免不了一番傷悲與不捨。
霜合很早就入睡了,她根本不知道外面正發生了什麼事,在父親的庇佑之下,她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累極了,便睡了,可是高彥儔已經有好幾晚難以入眠。
我靠在他的肩頭,坐在石階上看着天邊的月亮,一遍一遍地唱着《實心曲》,在只有我們兩人的夜晚,“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想起在蜀宮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倚在窗臺上看過多少晚的月亮,有時皎潔,有時淒冷,有時朦朧,或因流雲遮掩,或因心境變化,但卻都在心上烙下了一個月亮的影子。
嫁給他的十幾年裡,是我這輩子過得最開心的時候,我有他有霜合。春天,我們暢遊在滿山坡開遍的桃花裡;夏天,我們一起去田野裡抓螢火蟲;秋天,我們在秋風颯爽裡看風箏翩飛;冬天,我們在山上擁爐賞雪。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我的人生會變得這樣多姿燦爛,可是當它真的變成現實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多麼不願失去它,他們是我的全部。
“彥儔,我不想走!”我靜靜地開口,語氣堅定無比。
“傻瓜,你們必須得走!我該早送你們走的,如今已是晚了,不能再耽擱了!”他仰望着星空,手臂更加收緊了。
我仰頭看着他,用手輕柔地摩挲着他的臉,有些微微扎手,眉間連日來都是輕輕皺着的,我的眼眸溼潤了,靠進他的懷裡,緊緊圈着他的身子,哽咽道:“可是!我真的不願走!自從你們決定馬上送我們走,我心裡就一直不安!你是怕我出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只要你有事,不管多遠,我還是會和十幾年前一樣,騎着烈火飛奔着去找你!”
“我不許!”他語氣堅定凝重,帶着一絲不可動搖。他低頭看我,眼眸深情似海,“如今有了霜合,你再不能任性而爲,答應我,假如我有事,一定要活下去,爲了我更爲了霜合!”
我伏在他懷裡哭泣起來,我知道我不能搖頭,可是我心裡一點兒也不想答應他,若是失去他,那是比讓我死更難受的事,可是一想到霜合,我就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他知道我的性子,不說話並不代表我答應了,他柔聲道:“我會爲了你們,爲了百姓,守住夔州,守住成都,你們一定要等我凱旋而歸!”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聽到凱旋之音,可是我信他,他一定會死守夔州,他不會失信於我,更不會失信於蜀中百姓。
今晚的月亮依然皎潔,卻因心境變得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