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楓葉送了個花梨木圓筒到永寧伯府,轉了江延世的話,他家爺說,得了幅畫兒,送給九娘子賞玩。
嚴夫人對着那密密封了一圈的大紅封漆,數了一遍一個接一個蓋滿封漆,清晰無比的宜靜宜緩四字小印,看了一刻多鐘,吩咐蔓青拿着,送去了明萃院。
李夏轉圈看着封漆上的印記,宜靜宜緩,這是他祖父的告誡,還是他對自己的告誡?不管是哪一種,這枚小印,都應該是他自用把玩的。
李夏拿過裁刀,一點點挑開封漆,從花梨木筒中,倒出一個卷軸,卷軸上,縛着瑩潤無比的田黃小印。
李夏解下小印,印底刻着宜嗔宜喜四個字,刻痕清晰,凸起上印泥新鮮溼潤,李夏伸手指點了下印底,鮮紅的印泥從印章上,店到了手指。
李夏轉着小印,看了片刻,放下,拉開卷軸。
卷軸不大,是一幅畫,疏風朗月,遠山清淡,正中一個少女閒閒安坐,側着頭,帶着隱隱的笑意,神情專注,酡顏長裙輕柔明媚,耳邊那串珊瑚耳墜,那一點紅,豔麗而飛揚。
李夏呆看了半晌,找個地方掛起,退後幾步,怔怔的看出了神。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好看到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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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看了半晌,李夏拿下卷軸,鋪到桌子上,畫上一角,印着一方宜嗔宜喜的章,畫下角,宜靜宜緩的印章旁,寫着乙卯中秋四個字,字跡飛揚。
這是江延世的畫。
他的畫,他的章,他的字。
好半天,李夏慢慢嘆了口氣,慢慢捲起卷軸,縛上那枚小印,裝回花梨木筒,吩咐端硯將木筒鎖進廂房那隻大箱子裡。
九月初五寅正時分,秋闈放榜,李文山親自擠到最前,高舉燈籠先看五經魁,一眼看到最上面寫的最大的李文嵐三個字,激動的眼淚都下來了,急忙放低燈籠再往下看,看到幾乎最後李文櫟三個字,高興的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趕緊往外擠。
李文山還沒回到永寧伯府,嚴夫人等人就已經得了報喜,嵐哥兒得了頭名,她隱隱約約是有幾分預感的,倒還好,老二這回能考中,她是真沒敢多想,得了信兒,再三問實確定了,只覺得心裡一陣熱辣酸澀。
她三個兒子中,老大最會讀書,卻早早斷絕了仕途,老三鬆哥兒最不會讀書,現在老二能考中舉人,以後就算走了恩蔭的路子,有個舉人的底子,一個從三品總能熬到的……
小長房,也算有個勉強能支撐一二的了。
嚴夫人心情複雜的忙個不停,先吩咐李文櫟給他爹寫信報喜,再讓李文鬆往姚家霍家嚴家黃家唐家諸親戚家跑一圈報喜,一邊讓人散賞錢,一邊嚴厲約束家下人等,不可輕狂,不可得意的過了……
李家二老爺李學珏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差點被郭二太太撓出個三花臉。
她家林哥兒,照她的意思,今年無論如何也要下場考試的,是李二老爺凡事都和她逆着,不讓林哥兒去考,看看,那倆都考上了,她家林哥兒要是下場去考了,那也是必定高中的啊!
李二老爺覺得媳婦兒這句話說的很對,他的兒子,跟他一樣,就是時運不佳,沒想到今年科考時運絕利李家,確實是他誤了兒子。
李二老爺心裡愧疚,悶聲不響任郭二太太一通臭罵,出到二門,遇到個不長眼上前恭喜的門房,一個漏風巴掌,把門房打的嘴角出血。
鄭志遠鄭尚書看着掛好秋闈桂榜,交了差使,回到府裡,讓人去請袁先生。
袁先生一進門就笑着拱手恭喜,“主考不易,東翁這一趟差使,十分難得。桂榜我看了,尚書慧眼識珠,這一榜,公道得很。”
鄭尚書笑着讓袁先生,“這一場主考,士子們考脫了一層皮,我是脫了兩層,先生坐,我就不起來了,實在是累的不行了。”
袁先生哈哈笑着坐了,“東翁好好歇一歇,晚一會兒,這一榜學子,就該上門拜座師了,別的不好,那位解元,東翁可得好好見一見。”
“請先生來,就是說這位解元的事。”鄭尚書神情輕鬆,“李文嵐文章學問,算是當得起這個解元,公子的託付,不過順水推舟,不瞞先生說,看了李文嵐的文章,我當時,是長長的鬆了口氣,如蒙大赦。”
“我也擔心得很。”袁先生低低嘆了口氣,“如今看,咱們這眼光,比之公子,確實有所不如。唉。”袁先生又嘆了口氣,“大有不如啊,本朝英才多出少年。聽說明尚書當年,公子曾經告誡過他,取士以才爲本,可做,不可過,明尚書……唉。”
鄭尚書低低嘆了口氣,好一會兒,往上直了直後背,笑道:“咱們說遠了,請先生來,是想問問先生,李文嵐這個解元,李家兄弟秋闈雙中的事兒,秦鳳路那邊?”
“這個我想到了。”袁先生捋着鬍鬚笑起來,“人情做到無人知曉,也就不是人情了,這事兒,東翁不必出面,我寫封信給莫濤江,敘敘舊,說說閒話。”
“好。”鄭尚書笑容輕鬆,“先生寫信,我去睡上片刻。”
袁先生站起來,拱手告退。
辰正時分,幾乎和那張桂榜同時,金太后從黃太監手裡接過張摺紙,展開,看着頭一個李文嵐的名字,蹙起了眉頭,“李文山那個弟弟?”
“是。”黃太監垂手應聲。
“怎麼回事?”金太后不往下看了,直視着黃太監。
這一科在江家手裡,解元卻點了李文山嫡親的弟弟!
“中秋那天,江延世天落黑出城,趕往獨樂岡,請永寧伯府九娘子李夏賞月,吹了一曲清平樂。”黃太監垂着眼皮,“這是第四回 ,童子試那天,江延世請在貢院外等候的李文山和李夏兄妹,到法雲寺賞牡丹,第二回,請了李文山和李夏兄妹,到明州會館吃明州菜,頭一回,是今年上元節,請了李家兄弟兩人,姐妹三人,還有郭勝,徐煥,到江延世那隻船上,看燈,賞煙火。”
金太后眉頭皺起,黃太監擡頭看了她一眼,“除了第四回 ,其餘三回,王爺都知道,我就沒多想。”
“你走一趟,跟相爺說,讓他得空來一趟。”好半晌,金太后沉聲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