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父的酒也已經醒了,正從樓上走下來,看到她們居然拉着程謙打牌,扳着臉看一眼伊母,想說些什麼,看到程謙和那麼多人在場,只得咳嗽幾聲提醒,伊母也不管他犀利的眼神,自顧自笑嘻嘻的跑去做飯,伊甜跟着她跑進廚房幫忙,伊母卻說讓她去陪着程謙。
程謙走到院子裡,來的時候顧着與他們打招呼,就走進了房子,現在細細打量,她的家與隔壁的房子差不多都是自家建造的二層小樓,有個院子,院子裡還有一口井。院子很大,圍牆邊上種着一些他不知名的大株植物,底下臺子上放着幾盆劍蘭,月季和菊花,旁邊還有兩盆很大的鐵樹,他湊近一看,有一株鐵樹居然還開出了花,他站起來,四處尋找伊甜,她也正從廚房裡走出來,他對她招招手。她莫名其妙的走過去,卻聽見他說:“誒,你們家鐵樹開花了”她不以爲然的說一聲:“很稀奇嗎?”他真覺得稀奇,小時候父親也養過一株,到現在從沒有開過花。
伊家再三挽留,所有人還是都回去了,晚飯只剩伊家四口以及程謙,沒有了中午的喧鬧,顯得格外的安靜。飯桌上,只有伊母熱情的聲音,伊父依然像中午那麼沉默,很久才擡頭問他,“程謙,你父母做什麼工作?”
他放下筷子,正打算回答,發覺有人正在踢自己的腿,不用猜他也知道是伊甜,果然她緊接着替他說,“程謙父母也在我們公司,現在退休了,是吧”,轉頭對他微微一笑。
“父親是。”
“兩父子都在同一個公司?不錯。”在伊父的觀念裡,兩父子可以這樣忠於一家公司,很令他欽佩,看一眼程謙,他雖然打扮入時但是處事大方,舉手投足成熟穩重,伊父斷定他的家教很好。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程謙會說出這麼一句,特別是伊甜,這是第一次聽他提到關於他母親,她曉得這是他的軟肋與痛楚,所以剛剛父母問起的時候,她爭着幫他回答,一方面是暫時不想讓父母知道他是盛天的太子爺,另一方面也怕提到程謙的母親以及他是私生子的事讓他覺得難堪。
一時間,五個人都沉默了,良久伊父用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一句“吃菜”,這是男人之間無聲的對話,裡面的涵義,他懂。
關於母親的事,他從未對別人提過,她很早就去世了他並未見過,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爲什麼能如此坦然的對他們說,但晚上的一件事卻令他無法如此坦然。
吃完飯,伊母領着他們上樓,指着新換的被罩牀單,讓他們一起住。伊甜張大着嘴巴差點沒有叫出來,這向來不是她媽媽的作風,“媽,這……”
“好了,早點睡。”
伊母這麼做,不無她的道理,前些天伊甜說要結婚的時候,她甚至懷疑到女兒懷了他的孩子,事後她卻想打自己的嘴巴,怎能如此不相信女兒,這女兒養了28年了,從來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孩子,今天她這麼主動提出讓伊甜與程謙一起住也是爲了彌補那天她不信任女兒而引發的內疚感,還有一點也是爲了不讓程謙以爲他們保守觀念閉塞。她冷靜的走進另一個房間,關上房門,她沒想到在另一個房間的伊甜和程謙正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伊甜見伊母已經回房,多說無意,也只得先關上門,把程謙拉到一邊,輕聲細語的說,“怎麼辦?”
讓他怎麼辦?他能怎麼辦?連她自己都擺不平“你倒是說話啊!”見他遲遲不說話,她又急了,她一向曉得關鍵時刻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不睡”,隔了很久,他嘴裡吐出這兩個字。
“好主意。”
伊甜打開空調,打開電視,往牀上一坐,認真地開始轉檯。程謙環視一下房間,整個房間是冷冷的傢俱,沒有任何擺設能顯示這是一個女孩子的房間,看來伊甜並不經常回家,只有一盆放在電視櫃旁邊的小仙人球,他記得與伊甜在S市的家一樣。他想找個地方坐一下,發現整個房間沒有一個可以坐的地方,他只得也走過去坐在牀邊上,兩人就這麼分別坐在牀的兩頭,伊甜還在不停的轉檯,接着是長久的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伊甜忽然轉過頭來問他,“要不我們下象棋?”
“好”
兩人就坐在牀上,一人抱着被子,一人抱着毛毯開始下棋,伊甜的棋藝不錯,但卻連續三局都輸給他,她推開棋子:“不玩了,沒勁。”
“你自己下的爛。”
他居然說她下的爛,他不知道她17歲就和爸爸下,怎麼陸陸續續也下了那麼多年,但她不知道他12歲就一個人自己跟自己下象棋,後來還和許默的爺爺對壘,經常可以與他打成平手,許默爺爺年輕時曾是S市象棋比賽的冠軍。
“你能耐,就和我爸下”輸人不輸陣的伊甜只好把伊父搬出來。
“隨時奉陪”
又看了一會電視,實在覺得無聊,一無聊又想睡覺,伊甜只好再去找點別的什麼來消遣,最後拿上來一副“飛行棋。”如果是平時的程謙,一定不會陪她做這種無聊幼稚又浪費時間的事,但今天他也確實無事可做。
人不會永遠那麼倒黴下去,伊甜很信這句話,果然她的飛機都已經起飛,程謙的還在庫裡,好不容易也起飛了,又被她打落,她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你下得夠爛的。”
程謙不想與她一般見識,她能贏叫狗屎運,遂也學她把棋子推到一邊,“不玩了。”
“耍賴啊?輸了就賴皮?”
“我耍賴?你剛不也這樣?”
“我?我是自動退出,我有候補隊員,下次讓我爸教訓你,打你個落花流水。”
“那我也有候補隊員。”
“誰?”
“小白”
“小白是誰?”
“我,弟弟。”
“行,算你也有候補隊員”程謙聽到伊甜的這句,差點笑出來。
“你幹嘛?”
“沒事,想到一些事”,小白是程雯養的一隻薩摩耶。
兩人找了很多無聊的事情做,最後就一起靠在牀頭開始聊天,聊着一些有的沒的。
“你家很有意思”
“你是誇還是貶?”
“當然是誇”,她看他一眼,沒想到他還會夸人,誇的還是她的家人。
伊甜告訴程謙她們鎮上的一些事,一些趣事,隔壁傻子穿着單衣去北方尋寶的故事;很多年以前,鎮上發生的火災;小時候她們怎麼過夏天,會吃井裡的冰鎮西瓜,會去河邊抓蝌蚪;她家二樓陽臺上盆栽的來歷。這個盆栽今天程謙也看到了,就放在二樓空曠的陽臺邊上,他當時覺着這跟風水有關,果然如此,這一家人還真迷信,他輕輕搖一搖頭,又笑了笑,覺得這個家庭又有趣又可愛又溫馨,想跟她再說些什麼,發現她已經睡着了,臉上還掛着一抹笑意,想必還沉浸在剛纔說的趣事裡。他把被子蓋在她身上,自己拿着毛毯走下牀,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靠着入牆櫃坐下來,也閉上眼睛。
這個陌生的地方,如同他那一年初到那個陌生的家,他也依稀回到了10多歲的時候,走進那個碩大的客廳,所有人望着他,他卻一個人也不認得,有人告訴他,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哥哥,這是姐姐。他低着頭,謹慎又膽小的看看他們,她高興的走過來,摸着他的頭說:“程謙,歡迎你回家”她是程深的母親,也是他的繼母。
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伊甜倒在牀上蒙着頭,睡姿很難看。他悄悄的站起來,輕輕推開門,走出陽臺,小鎮的氣溫比S市低很多,他用手立起衣領,雖然身處陌生的地方,但這次他並沒有那麼陌生,也沒有那麼寒冷,是因爲昨晚伊母準備的新毛巾,新睡衣和新牙刷,讓他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的味道,還是因爲早上伊母準備的那碗白粥和油條。
伊甜醒過來,看到自己正躺在牀上,身上蓋着被子,房間裡空空的,程謙並不在,她站起來,想走下樓去,卻發現陽臺的門微微的開着,她走到窗口,程謙果然正站在外面凝視着遠方。
“喜歡這裡吧?”她爲自己生活在這裡而自豪,在這個雖然不算繁華的地方,可能不能滿足奢華的生活,買不了名牌,連一頓KFC都吃不上,但是因爲有她的家人,她覺得這個地方美極了。
本來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程謙居然認真的點點頭,她頓時被他這種誠懇樣震懾到了,轉而她悠然的一笑:“一會再帶你去個好地方”
“好地方?”
“保證你不後悔”
有那麼好的地方嗎?有什麼地方是能讓他去了不後悔的,難道是乘坐時空穿梭機回到10幾年前?
一路上,程謙還在想着她會帶自己去哪裡?這個地方真如她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不會令他失望嗎?
車子開上大路,一直往南,已經足足有20多分鐘了。
說實話,他並不信伊甜的話,也不對這個地方抱有期待。因爲剛剛他問該往哪個方向的時候,伊甜用手指指前方,臉上流露出一種不太自信的表情,到了十字路口,他再問一遍,她還是篤定卻又有些底氣不足的說往前,他懷疑她連路都不認得。
程謙靜靜的開着車,一直往南,伊甜則側着頭靠在椅背上,透過玻璃窗望向外面。原來這邊是一片田,現在已經蓋起了一棟棟的房子,這個小鎮已經在她離開的10年間悄然改變。她記得10幾歲的時候,夏天很多雷雨,他們總是盼望着有一個陽光明媚的週末,約上幾個朋友一起去野營。
車子裡很安靜,兩人好像有默契似的誰也沒有開口,又靜靜的開了幾十分鐘,當車子開到一個空曠之地的時候,伊甜忽然指着窗外興奮的叫起來:“到了,我們到了。”
他擡頭看看,這裡很荒蕪,附近是一望無際的田,有幾間低矮的房子。他把車子停在空地上準備下車,伊甜早已跑到了前面,離他有10幾米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向他招招手。他立起領子,這裡四周很空曠,所以風特別大,灌進他衣領,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伊甜卻好似很有興致,依然在對着他招手,還衝他大聲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