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別,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長安城裡的淨街鼓對於杜吳來說,已經沒有什麼震懾力了,即便是深夜回家,被巡查的武侯發現,出示大司馬府的令牌就會被人恭恭敬敬地叮囑路上小心之類的話語。
已經在府上待了快半個月了,每日王獲都對杜吳禮遇有加,夜夜酒宴,日日尋歡,杜吳都有了一種樂不思蜀的錯覺。自從那日杜吳爲趙括翻了案,王獲頓時感覺如獲至寶,生怕杜吳就此離去,第二天便讓管家去長安府衙專程找到計相爲杜吳改了戶籍,註明是從兗州闢才,杜吳也因此從一名草民一躍成爲大司馬府的入幕之賓,三個月的時間裡人生大起大落,杜吳都覺得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大司馬是誰,是不是他熟悉的歷史上的某個人物,問了多次,王獲始終閉口不言,走又走不掉,只好滿腹狐疑地住在了王獲府上。
許是見杜吳每天無所事事,王獲提出想讓杜吳充任侄女的夫子,女孩子家,不方便去上私塾。杜吳滿口答應,王獲大喜過望,當場命管家送來束脩,還給杜吳安排了一個清靜的小院子,從那天起,杜吳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終於有個一個落腳之地,而且還有俸祿,這讓他很滿足。
今晚的月亮很亮,也很圓。杜吳望月,大黃望杜吳,這已經成了一個習慣。老李的逝去,讓他明白在這個時代生存是多麼的艱難,所以當王獲給他安排職務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拒絕,無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夜已經很涼了,大黃往杜吳身邊蹭了蹭,這些日子大黃過得不錯,頓頓有肉湯喝,雖然那個叫紫蘇的包包頭小姑娘老是拿着一柄木槍前來挑釁,可是看到小姑娘手裡的吃食,大黃明智地陪小姑娘玩了半個上午,當然回報也是很豐厚的,半個月不到,大黃胖了一圈。
紫蘇今天就是不肯再讀論語,杜吳捨不得打她,便問她想學什麼。小丫頭想了一會兒,說夫子給我講個故事吧。杜吳想了一會兒,他也不喜歡這些四書五經之類的典籍,便放下書,跪坐在桌邊,抿了一口果酒,笑着對紫蘇說:“丫頭執筆,夫子有一句詩念與你: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嶺南路八千。說是在前朝呢,有個丞相叫蔡確,得罪了皇帝,被貶到了嶺南。當他打包行李動身的時候,妻妾僕役都離他遠遠的,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去那荒蕪之地。”
“後來呢,夫子,後來呢?”紫蘇很可憐那丞相,迫不及待地問。
“蔡確心灰意冷,當時就有了輕生的念頭,沒想到當他走出家門的時候,一個叫琵琶的侍女揹着個小包袱跑了出來,一步一步地跟隨着他,願意隨他共赴嶺南。
嶺南那個地方充滿了艱辛,蔡確很感激琵琶,不顧兩人身份有別,娶了琵琶爲妻,婚後夫妻琴瑟相和,倒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蔡確很有文采,因此經常有很多文人來家裡做客。蔡確還養了一隻鸚鵡,每當蔡確想讓琵琶前來爲客人演奏時,就會敲一下小鈴鐺,鸚鵡就會伸着脖子喊:琵琶!琵琶!琵琶就會抱着古琴匆匆趕來,這時賓客們就會靜下來,聽琵琶彈琴。
可惜情深不及緣淺,嶺南的瘴氣帶走了琵琶。葬禮上,蔡確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葬禮過後,蔡確照舊飲酒賦詩,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異常。有一天在宴賓客的時候,蔡確喝多了,起身的時候歪歪斜斜地撞到了小鈴鐺,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一旁的鸚鵡伸長了脖子喊道:琵琶!琵琶!衆人默然。蔡確豁然轉身,這一刻所有的往事追殺而至,深埋內心的痛苦如決堤般氾濫,蔡確當場嚎啕大哭。他的生命裡再也沒有了琵琶。
送走了衆人,蔡確將鈴鐺摘下,含淚寫了一首詩:
鸚鵡聲猶在,琵琶事已非。
堪傷江漢水,同去不同歸。
此後不久,蔡確鬱鬱而終。他下葬的那天,衆賓客將那枚鈴鐺掛在了琵琶和蔡確墓前的樹上。後來聽人說,那枚鈴鐺響了一夜,鸚鵡也喊了一夜,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鸚鵡已經不見蹤影,風中只留下了悅耳的鈴聲……”
兩枚樹葉在院子裡打着旋兒,紫蘇仰着滿是淚痕的小臉,深秋午後的陽光灑進來,暖洋洋的。
杜吳站起身,正想說今天就到這兒的時候,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盈盈走進來,對着他深深一拜,眼眶也是紅紅的:“敢問先生,這首詩可否允許小女子抄記,作爲紀念?”
杜吳心想,這詩反正不是自己的,又沒有知識產權之爭,若能入美人法眼,有何不可?當下應允。
女子再拜,讓侍女取了竹簡和筆,一手娟秀隸書款款落在竹簡上。杜吳看時,直覺得賞心悅目,心下也是羨慕不已。此時紫蘇已經湊過來,對着杜吳說:“夫子,這是學生姑母。”
女子寫完了最後一字,讓侍女將竹簡收好,放在一個錦囊裡,又是一拜,對杜吳笑道:“剛纔失態,讓先生見笑了。只是先生的故事講得實在好,如同身歷其境,讓人慾罷不能。小女子王嬿,乃是仲兄王獲之妹,見過先生。”
杜吳趕緊回禮,再擡頭時,見王嬿已是滿臉緋紅,銀色的步搖隨着起身來回搖晃,晃得杜吳眼睛裡冒了星星。
王嬿見杜吳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臉更紅了,慌忙掩飾道:“適才先生講的故事裡,那個叫琵琶的侍女真的是個好女子,可巧的是,我身邊也有一個侍女叫琵琶,待我喚來與先生一觀。”說罷,匆匆轉身出門,侍女趕緊帶着錦囊碎步跟了上去。
紫蘇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杜吳,又看了看姑母匆匆離去的身影,不由得抿嘴一笑,杜吳回過頭,瞪了紫蘇一眼,紫蘇嚇得吐了吐舌頭,提着木槍就跑了出去。
杜吳正要收拾書簡,準備回房休息,卻見侍女帶了一個素衣漢服女子走了進來,對杜吳施禮道:“先生,這就是琵琶。小姐說以後就由琵琶侍候先生。”說罷,將女子往前一推,抿嘴笑着,轉身離去。
杜吳臉上微紅,將竹簡抱在胸前,打量了一下這個叫琵琶的女子,見她生得極其俊俏,眉目含波,半圓月的眼睛裡好像有深邃的星空。只一眼,就讓人難以忘懷。小鼻子翹着,不施粉黛的臉頰有一點微紅,也不知道害怕,看着杜吳,詫異地問道:“先生,你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