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事件過去了沒有多久,安安某個週六早上回家,突然發現了聶以舟的變化。那天,她到家的時候,聶以舟剛剛換好了衣服。看到她,溫和的笑笑,“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她看着他,男人是新剪的頭髮,中短,很精神;男人的身上,穿了一件新的風衣,卡其色,中長,有些英倫範兒;男人的臉上,眼角眉梢帶着溫柔笑意;男人走路,比平時多了些什麼,似乎是某種喜悅或是期待的情緒。
安安的心裡莫名的不安,但她只是點了點頭。這時,聶以舟的電話響起來,他接了,聲音很低,很溫柔,“我就來。”安安直覺,這是個女人的電話,而且,這個女人,和他的關係非同一般。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異乎尋常的準確。
當安安悄悄的跟着聶以舟到小區對面的咖啡廳門口的時候,當她看到聶以舟走到落地玻璃邊上的一張桌子,溫柔的向着對面的女人微笑的時候,當對面的女人婉約柔軟的對着他笑的時候,當她看到那個女人眼裡的迷戀和愛意的時候,她有些怨恨這樣準確的直覺。
安安沒有進去,她站在咖啡廳門口的一顆大樹下,直直的凝視着他們,心裡冰冷一片。
那個女人笑的越來越溫柔,安安卻越來越透不過氣。其實女人長得很漂亮,儘管已經是人到中年,卻仍有着年輕女孩一樣的小嫵媚,還有着年輕女孩沒有的成熟韻致。
安安的直覺又一次冒出來,這個女人絕對絕對不是他新交的女朋友,搞不好,別是傳說中的初戀情人吧?
當女人垂眸把手覆在聶以舟的手上,而聶以舟沒有躲開的時候,安安的胸口鈍痛起來。她的頭有些暈,眼眶也有些脹痛,她想轉身走開,卻又想等着他出來,想知道,他還會不會在意她的難過。
等了一會兒,聶以舟和那個女人一起走出來,肩並着肩,很登對。安安隱隱的聽到聶以舟溫柔的對那個女人說“陳玉,你等下,我把車開過來送你回去。”然後,他擡頭看見了站在樹下的安安。
安安感覺到他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聶以舟回頭和陳玉說了句“等等”就向着她走過來。安安竭力扯出了一抹微笑,她盡力用聽起來和平時一樣的語調說,“聶以舟,我剛好路過,沒事兒,你忙吧,我回家了”說着擺擺手,轉身快速的往馬路對面跑去。
是的,跑去,狼狽不堪。
聶以舟好像在身後叫她,讓她慢點過街,看着車什麼的,她沒回頭,只是更快的往家裡跑。
她跑到樓下的小超市,買了幾罐啤酒,付了錢提着就衝上了樓頂。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頂樓的躍層,所以就有一個小小的屋頂花園,這裡是安安最喜歡的地方。
安安提着啤酒,在花園的角落裡席地而坐。周圍是一叢叢盛開着的米蘭,清香四溢。可是她的心裡,卻苦澀難言。
她拉開一罐,連着喝了幾大口。啤酒從口中滑過胸口,落入胃裡,胸口灼熱的疼痛似乎微微緩解。於是,她又大口的喝了幾口。
安安仰着頭,靠在牆上看着天空,眯了眯眼睛,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了聶以舟這些年對她的好,他的溫柔和溫暖,他一個人倚在陽臺上的孤單背影,他作爲一個男人的需求,她和他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心裡漸漸翻江倒海,眼眶也又酸又脹。
安安不願意失去聶以舟,她不能失去他。如果,他有了別的女人,對她來說,就是失去,徹徹底底的失去。
當年,經歷過馬世恆那件事以後,隨着安安的情感的轉變,她開始以一個女人的視角來注視聶以舟。
安安總是困惑,他怎麼會如此美好,歲月磨礪去了所有青澀,沉澱下萬分風華,令她深深迷戀。她有時候看着他,就會想起很多詩句,但是,又覺得所有的詩句,都寫不出他的美好。
也許,你並不是因爲一個人的美好而愛上他,畢竟這個世界上美好的男子很多,而你愛的,不過那一個。只是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本身便成了美好的代名詞,難以用語言來詮釋。
安安覺得,她對他的愛,好像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多,更深。不,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加。
可是,聶以舟也是一個男人,他終歸還是需要一個伴侶和愛人。儘管她愛他,比任何人都愛他,但,她能成爲他的愛人嗎?他對她很好,寵溺、溫柔,卻獨獨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好。
如果,他知道她的感情,他會是什麼反應呢?安安緩緩的搖頭,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接受。那麼,會不會連現在的相處都沒有辦法了?他,會疏遠她,離開她嗎?
說到底,他們的感情,根本就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無望的愛,最是折磨人,尤其是,當那個可以站在陽光下愛他的人出現在面前的時候,越發襯出她的愛的卑微和無奈。
安安靠在角落裡,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酒,眼淚順着眼角流出,直流到脖子裡。她也不去抹,就任它流淌。
手機不停的響着,安安也懶得理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除了那個人,她此刻什麼也不願意想,什麼也不願意管。
安安沒有喝過酒,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只是當所有的易拉罐都空了的時候,她覺得頭有些暈,於是她靠着牆角,閉上了眼睛。
睡夢中,是聶以舟的臉,嚴肅沉穩的、潛藏憂傷的、溫柔笑着的、寵溺無奈的,最後,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她追着他的腳步,卻怎麼也追不上,她急的不停的哭喊着,“聶以舟,聶以舟,別離開我。”可是他的背影決絕,任她喊得撕心裂肺,他連頭也沒有回過。
安安拼命的哭,漸漸陷入了迷茫的黑暗中。
她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牀上,聶以舟坐在牀邊,黑眸暗沉,凝視她的眼裡神色複雜。
見她醒了,聶以舟臉上的憂色稍稍褪去,露出溫柔的微笑,“安安,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安安搖了搖頭,一不小心就搖落了眼裡的水。聶以舟神色微動,伸出手指,抹着她的眼淚。“像小孩子一樣,這麼愛哭。”
聶以舟的手很漂亮,乾淨、修長、骨節清明,沒有雜亂的紋路,典型的外科醫生的手。現在,他用它擦着她臉色的淚水。
她不說話,只是直直的看着他,透過水霧看到他眼睛的最深處。而聶以舟也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不停地抹着她的眼淚。他微涼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頰,帶來癢癢的心痛。
安安索性閉上眼睛,任憑眼淚決堤一樣的流着。很久,似乎聽到他輕且悠長的嘆息。
再醒來的時候,聶以舟背對着她站在窗邊,右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左手食指和中指夾了一根菸。窗子開了一道很小的縫隙,他的頭稍稍揚起,對着那條縫隙吐出大大小小的菸圈。
隔着玻璃,安安呆呆的看着菸圈逐漸變成淡白色的煙霧,最後輕輕飄散。
聶以舟爲了保持右手手指的敏感度一直都用左手夾着煙。安安特別喜歡看他夾着煙的樣子,那個時候的他和平時的感覺有些不同,不似平時的沉穩內斂,反而有些瀟灑不羈的感覺。
“聶以舟”安安輕輕的叫他。
男人在晨曦的微光中回過頭來,眼裡似乎有些血絲,脣邊也似乎有些胡茬,“醒了?”聲音疲憊中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一夜沒睡?安安有些鈍鈍的心疼。
“聶以舟,我這也沒什麼事兒了,你怎麼也不知道去睡一會兒,很累吧?”她的聲音有些啞。
聶以舟溫和的搖頭,“沒事兒。你半夜吐了,現在餓了嗎?”。
安安用力的吸了一口氣,故意做出俏皮的語調,“哎呀,你這一說還真的有點餓了呢,要不,我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吧?”
“你出了一身汗,還是躺着吧。等着,我去買。”他走過來,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髮,還微微的搖了搖頭,似乎很無奈。
安安乖乖的吃了粥,聶以舟自己也只喝了一碗粥,買的小花捲兩個人都沒動,就放在牀頭櫃上。
沉默着吃完,安安看着他動作優雅的收拾着碗筷,想了想,假裝輕快的說,“聶以舟,那個女人,嗯…很漂亮的那個,是你的女朋友嗎?”
聶以舟身形微微一頓,過了一會兒,淡淡的說“很多年前,曾經是。”
“那,她,現在是回來找你的?”安安屏住呼吸,等着聶以舟的回答。
他把用過的碗碟仔細的收好,送到廚房去,又用紙巾仔細的把牀頭櫃擦乾淨,最後擦了擦自己修長的手指,這才低聲說,“嗯,她…離婚了。”
安安沉默了,原來,真的是她。而且,她是一個人了,他,也是。她還愛着他,於是,她回來找他。
真是佳偶天成。
“你們…會結婚嗎?”安安的聲音很輕,有些小心翼翼。
聶以舟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轉過身站在病牀邊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安安靠坐在牀頭,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容卻有些飄忽,“聶以舟,你,愛她嗎?”
這一次,是安安第一次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和作爲男人的聶以舟談論感情,也是他第一次,認真的回答她這樣的問題,沒有把他當成小孩子。
聶以舟皺着眉,似乎想了很久,想得很認真。最後臉上出現了一種很複雜的表情,似乎是失落,又似乎是憂傷,還有點莫名其妙的輕鬆。
“愛過。”
“愛過?”
“嗯。安安,我也是剛剛知道,是愛過。”他的聲音輕輕淺淺的,尾音夾着嘆息。
安安不知道他說的剛剛知道,是剛剛知道原來當年是真的愛了她,還是剛剛知道這愛已經過去了。
但是,她很高興,是愛過。
她原本甚至想過,如果他們真的要在一起,她,要不要孤注一擲,做一次她人生中最大的賭博。現在,竟然就不需要了。
於是她說,“聶以舟,你把那個花捲拿過來,我們一人一個吧,我好像又餓了。”
聶以舟深深地看了她很久,終於泛起笑容,“傻丫頭。”
要不說很多病都是來自於心情的影響呢,安安這心裡的毛病沒有了,身體就好得飛快。
吃了東西,她覺得全身都是勁兒,爬起來拉着聶以舟的手,把他趕回房間,又逼着他躺在牀上,霸道的命令着,“聶以舟,你現在,必須,馬上睡覺。”
聶以舟無奈的笑了笑,“好,睡覺。”
等他醒來,已經是中午了。聶以舟打開臥室的門走出來,就聞到飯菜的香氣。他在香氣中愣愣的看着廚房中忙碌着的安安,女孩子輕聲哼着“三隻熊”,偶爾扭扭屁股,馬尾搖晃着,就連背影都透着快樂。
很久,他低下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