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交間,本來陷入慌亂與不知所措中的朱祁鎮居然突然就變得鎮定下來,不但眼中的驚慌之意已去,連腰桿都挺直了許多,直坐馬上,不帶半點避讓地與也先做着對峙。
而見此,不少蒙人騎兵似乎是有些惱怒了,紛紛舉起了手中刀,擺出一副隨時都會進攻的架勢,這讓天子跟前那百來名早已渾身是傷,精疲力竭的禁軍將士一陣緊張,只能竭盡全力地同時舉起手中兵器,以作徒勞的掙扎。
這時,也先的嘴角卻微微上翹,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來。隨後口中斥道:“你們都不得無禮,誰敢驚到皇帝陛下,必然重處!”說這話的同時,他已輕踢馬腹,控着胯下駿馬緩步來到了衆禁軍跟前,然後還順勢下馬,迎着他們的刀槍向前。
看到這個此戰的元兇,最大的敵人居然如此有恃無恐地朝自己走來,那些禁軍將士很想動手殺了他爲自己,爲其他死難者報仇雪恨。可是,周圍那些虎視眈眈,張弓搭箭瞄向他們的蒙人騎兵,卻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最終在也先強大壓力的逼迫下,竟還讓出了一條道來。
對於禁軍的這一反應,朱祁鎮並沒有太大的驚訝。事已至此,自己早成了蒙人砧板上的魚肉,攔不攔都已無關大局。只是他依然保持着大明天子該有的威儀和驕傲,依舊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走到近前的敵人酋首,卻也不急着開口發話,只是打量着這個一直以來都是大明強敵,並最終帶給自己如此慘敗的可怕對手。
倒是也先,此時卻沒有太過肆無忌憚,在來到朱祁鎮跟前後,居然還以手撫胸,深深地彎腰行了個草原上的大禮:“草原大汗脫脫不花帳下太師,瓦剌部族長也先參見大明皇帝陛下!”
直到他開了口,才讓朱祁鎮稍稍回神,用複雜的語氣道:“也先太師你不必多禮。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再以下臣之禮來參拜於朕了,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所有人都已清楚。”
“話雖如此,但草原諸部這些年來終究是大明的臣屬,見了我們的皇帝陛下,我怎麼也該行禮的。”也先卻是一笑:“畢竟漢人有句話叫禮多人不怪嘛。”
朱祁鎮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反應纔好了,只得哼了一聲表示心中的不滿。對此,也先只是輕蔑一笑:“我所以說這些,不過是想要告訴皇帝陛下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是不會傷害你的,所以還請你跟我們走吧。”
“你想讓朕當你們的俘虜?”朱祁鎮的臉色終於變了,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他不由得想起了歷史上有名的被俘之君——宋朝的徽欽二帝以及南唐後主李煜,想到他們最終的悲慘遭遇,自然是心中惶恐。
但讓他不顧一切地自盡以免遭辱,朱祁鎮又沒有這等決心,所以頓時就陷入到了糾結之中。不過很快地,他又想到了一個說辭:“你當朕會信你的話麼?之前你們明明說了會退兵,可結果呢?要不是我們錯信了你們,我幾十萬大軍也不至落到如此境地!”說到這兒,他再展目四望,眼中更是通紅一片。
雖然此時他們周圍早已停下了戰鬥,但邊上,殺戮卻還在繼續着。不斷有大明的將士,奴僕以及官員被人如殺雞宰羊般屠殺,聲聲臨死前的慘叫更是不斷傳來,衝擊着朱祁鎮的耳膜和心靈,讓他的心備受煎熬。
其實他也明白,戰場之上從沒有承諾之說,有的只是勝敗,而無對錯。正所謂兵不厭詐,既然雙方是敵對的,那要做的就是用盡一切手段來取得最終勝利,並把敵人斬盡殺絕。可是,有些話要是不說,實在如骨鯁在喉,難受得很。
“皇帝陛下,你這可就有些冤枉咱們了。我們草原上的人,最是信守承諾,可不比你們中原人那麼狡詐與言而無信。”也先並未因此而動怒,反而笑着分辯道:“敢問皇帝陛下,我們是不是在與你們達成和議後就把包圍你們的人馬給後撤離開了?”
“不錯,可是……”
“這就對了,我們確實如何談裡所提到的那樣退了兵,只是我們也從未答應過之後不會再次對你們發起攻擊哪。所以我們的這一次攻擊並未破壞協議,這錯自然就不在我們身上了。”也先還真是說得振振有詞了。
朱祁鎮一聽,當真是又急又怒,可一時間卻還真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誰叫他們鑽了這麼個漏洞呢?
也先隨即又掃了周圍那些同樣氣呼呼的禁軍一眼:“事到如今,皇帝陛下你已沒有任何選擇。要是想保他們不死,就乖乖束手就擒,那樣我們依舊會善待你們。如若不然,我們也不在意多殺這一百來人!”
本來,朱祁鎮確實已萌生出了一死了之的心思。畢竟比起被蒙人俘虜,從而淪爲千古笑柄,死反倒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了。可是當他把手搭到腰間佩劍,恐懼感還是隨之來襲,讓他生出了猶豫。再加上也先拿這百來名忠心禁軍的性命作要挾,更是讓他多了一個說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在一番猶豫之後,朱祁鎮終於在長嘆一聲後,低下了頭:“希望你們這一回真能信守承諾。”
“皇帝陛下放心,我們絕不會爲難於你!”也先見此,頓時喜上眉梢。隨着他一擺手,便已有人迅速上前,收去了大明天子的佩劍,並把他團團圍了起來。至於其他禁軍,在聽到皇帝的這一句話後,已徹底斷絕了最後一搏的心思,也被迅速奪去了各種兵器。
於是,也先只幾句話間,就已把堂堂大明皇帝生擒活捉,這也意味着這場大明與蒙人之間的交戰以前者的徹底失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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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身爲主子的朱祁鎮已徹底落入蒙人之手淪爲階下囚的同時,作爲奴才的王振的情況也極其糟糕。
先前,靠着他的名頭,再加上好一番的封官許願,還真說服了不少官軍爲了一個前程而保着他往前突去。
可是,在如此大潰敗的局面下,這百把官兵根本就是狂濤中的一葉小舟,很難真正做到自保,更別說還要帶着王振這麼個完全沒有用處的累贅了。
於是,在幾番廝殺之後,已有過半人馬死在了蒙人的反覆衝殺之下,最終,剩下的那些人算是想明白了,即便王公公真會信守承諾,事後給自己加官進爵並拿出許多金銀來,可那也要自己有命享受纔是。
從眼下的局勢來看,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又一次遭遇到小股蒙人騎兵的襲擾之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在一番驚呼後轉身逃走,再也顧不上保護王振了。而那幾個死心眼的,只一愣間,就被蒙人殺個乾淨,同時他們已迅速把王振這個穿着大紅色宦官袍服的特殊官員給圍了起來,準備拿活的。
王振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半點血色,身子如篩糠般不住地抖動着,甚至胯下都早已溼透。看到這些人圍來,他只能尖着嗓子叫了起來:“我可是皇帝跟前最得寵信的太監王振,你們可不要殺我啊……”
這自曝身份的叫法對完全不懂其語言的蒙人是完全沒有任何影響的,但聲音往邊上傳去,卻落到了一名魁梧身材,手使鐵錘,正帶了百來名軍卒拼命與蒙人交戰的壯漢耳中。
在聽到邊上居然是王振後,壯漢頓時一聲怒吼,錘子在手中化作道道虛影,幾下間就把殺到跟前的那幾名蒙人騎兵通通打下戰馬,然後他便一轉馬頭,帶了人直奔着王振這邊而來。
就在其中一名蒙人想要將王振給扯下馬來時,一聲暴喝已從斜刺裡響起,然後便是一人一馬,錘如雷霆,幾下間,就已衝破了這二三十名騎兵的防線,火速殺到了王振跟前。
那名剛想下手的蒙人百夫長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呢,一錘便已落在其頭頂,將他半個腦袋都給砸碎了。
王振先是一聲驚呼,隨後才反應過來,臉上頓時露出了狂喜之色:“樊將軍果然是陛下身邊最勇悍之人。你快護着咱家殺出重圍,咱家今後一定會好好報答於你!”他一眼就認出了此人乃是天子跟前的護衛將軍樊忠,所以趕緊奉承並且繼續拿好處許願道。
樊忠卻並沒有答他,只是火速與急追上來的同伴一起把周圍那些蒙人一一殺死,直到最後一人也被殺後,方纔重新來到了王振跟前。只是他的眼中,依然殺氣騰騰,卻不見半點討好的意思。
“樊將軍,你這是……”王振這時也感覺到了對方有些問題,打着寒顫地問了一句。
但話還沒說完呢,對方已經怒喝出聲:“就是你這個閹貨,蠱惑天子,不斷犯錯,這才導致了今日之局!現在天子已不知所蹤,我身爲大明臣子,正該爲民除害,殺了你這禍國殃民的奸宦!”同時,他已猛地揮起了手中足有五十來斤的大鐵錘。
“你敢……”這一下,王振是真個驚了,大聲喊着,想要阻止。可對方壓根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手中鐵錘,已帶着滿腔怒火,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後,重重地落在了他的頭頂。
“砰!”不下三百斤的力道完全落在了王振的頭頂百會穴,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腦袋就跟西瓜一樣炸裂開來,紅的鮮血,白的腦漿頓時四散濺開。
不單如此,王振的下半個腦袋更是被這巨大的力量給硬生生拍進了脖腔之中,他的整顆頭顱,就這樣徹底消失!
一代權閹,釀成這場大敗慘禍,害死無數忠直朝臣,開大明宦官當政之先河的王振,就這樣被人輕鬆擊殺。
只是他的死,卻並沒有爲這場大敗和殺戮畫上句號,明軍將士和官員的悲慘遭遇還在繼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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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孽不可活的,不光是指老王,也指小朱,其實在路人看來,他纔是一切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