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木柵欄,將陸縝與林烈兩人分隔牢房內外,看着已略有些回過神來的林烈,陸縝便欲把藏於袖子裡的書信拿出來,讓他看個端詳。不料對方卻先一步開了口:“大人,你又何必來此救我呢?你還是別管我了,就讓我在此地自身自滅吧!”
“嗯?”陸縝都覺着是自己生出了幻聽來,盯着對方:“你讓我這就拋棄你離開薊州?”
“不錯。”林烈突地慘然一笑:“我是一個不祥之人,許多與我關係緊密之人都因爲我而被害,我的親人,我的下屬他們都……”說到這兒,這條鐵錚錚的漢子眼中竟流出了淚來:“我不想把大人你也給害了,你還是快走吧!”
“你這說的是什麼渾話!”陸縝頓時變色斥責道:“我還沒有放棄你呢,你居然想自己放棄自己了!難道你就甘心讓那些試圖害你到如此境地的陰險小人奸計得逞麼?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永不言棄的林烈去哪裡了?別人都是地位越高就越沉穩,可你倒好,居然如此膽怯,這還像是當初隨我南北往還,敢在杭州城下與數千倭寇作戰的林烈麼?”
聽到陸縝提到兩人曾經所經歷的一切,林烈的眼神陡然就是一閃,心裡也生出了一絲眷戀來。但很快地,絕望與擔心便又佔據了上風:“大人你可知道我就是個不斷會剋死身邊親友的不祥之人。當初在廣靈軍中,我的家人就曾因我而被人所害,只有侄兒林明輝得以脫身……等我來到這薊州城,身邊的人又一個個因我而死,大人,趁着我沒有克到你,你還是趕緊走吧!”
直到聽了這番沒頭沒尾的話後,陸縝纔對林烈的過去有了一些瞭解。他所以變得如此沉默寡言,顯然是因爲之前曾遭逢鉅變。本來,隨着時間的推移,以及自身地位的不斷提高林烈已經把那慘痛的過往慢慢遺忘。可這次的變故,尤其是身邊之人又一個個死在他跟前後,就讓他回憶起了那段過往,從而變得自怨自艾,徹底放棄了求生的本能。
陸縝心下一陣感嘆,這才知道林烈內心有多麼的痛苦。但即便如此,他也是無法認同其說法的,便板着臉道:“你這些不過是無稽之談,要你真那麼容易剋死身邊人,早些年你跟隨在我身邊時爲何我卻總能履險如夷,而且一次次立下功勞?多少次,都是你在危境中救我脫險,你何曾妨礙過我?”
“這……”林烈確實無法回答這一說法,因爲這是兩人所共同經歷的事實。
“當然,你也可以說是因爲我命硬的緣故。既然如此,那我這次自然也能出手幫你解開此局,你照樣妨礙不了我!林烈,無論你信不信命,都不該輕言放棄,你我看似地位分高下,其實與兄弟無異,我陸縝是斷不會讓你被人所害的!你,明白麼?”說話間,他的一雙眼睛已經死死地盯在了對方的面上,神色鄭重異常。
而在聽了這麼一番話,看到陸縝眼中那篤定的神色後,林烈本來已經放棄的心思突然就散了,他的目光也重新變得堅毅起來:“大人你說的是,是我一時鑽了牛角尖,我不會再說什麼放棄了!”
“好,這纔是我所認識的林烈。哪怕只有一分把握,我們也該全力以赴,我如此,你亦當如此!”陸縝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來。隨後,才把那封書信取了出來,交到了他的手中:“你且看看這個吧,這正是他們拿來指認你勾結女真人的關鍵證據!”
林烈強打起精神,打開那封書信迅速掃過,然後臉上便現出了詫然之色:“這……我從未寫過這樣的書信,可上頭卻明明是我的筆跡,這怎麼可能?”
“應該是有人模仿了你的筆跡僞造的這封書信,就連我都看不出什麼破綻來。”陸縝皺着眉頭道:“所以我想讓你自己分辨一下,這信上的字體與你平日所書可有什麼不同之處麼?”
林烈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那封書信,最終還是茫然搖頭:“這信中字跡與我所寫完全一致,連我都看不任何不同來……”要不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未寫過這樣一封信件,這都真要以爲是自己所寫了。
陸縝聽到這話後,面色頓時就是一沉:“這下事情可就難辦了。此乃鐵證,只要有此書信在手,他們便能一口咬定了你之前與女真人勾結,欲把整座薊州城賣與他們。哪怕此事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可思議,恐怕也是無法反駁的。”隨後,他心裡又添了一句,哪怕自己出手將之毀了,既然他們能僞造出一份書信,就能造出第二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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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烈的眉頭也深深地鎖了起來:“這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就能把我的字跡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竟連半點破綻都不露呢?”
“是啊,此事着實太也古怪了。照道理來說,哪怕是再能學人筆跡者,也不可能完全不露疏漏,連你自己都看不出問題來的。”陸縝接過書信,又看了幾眼,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這讓兩人只能大眼瞪小眼,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半晌後,陸縝才又道:“不過你也不要太過擔心,即便有此鐵證,我還是有辦法爲你平反的。只是卻需你在此繼續委屈一段時日。”
“呵……這裡其實也沒什麼,大人不必擔心,我還扛得住。”林烈忙笑着回了一句。
“那好,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我一定能把你救出來。你要做的,只是平心靜氣,切不可再胡思亂想了。不光我,這薊州城也少不了你這樣的將領守護!”爲了讓對方鼓起勇氣,陸縝還把整個薊州城的安危都拿出來說事了。
林烈頓時肅然應道:“卑職明白了,大人放心吧,我不會再如之前般自暴自棄了。”
就在這時,劉道容又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道:“衛誠伯,你可有從犯人口中問出什麼東西來麼?”
“暫時倒是沒有,不過他一直都說自己是被人冤枉的,從沒有生出過二心。”陸縝掃了對方一眼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衛誠伯您這話說的,天下間就沒一個犯人不叫嚷着自己是被冤枉的,可結果呢?在證據面前,他們的罪行全都脫不了!”說話間,劉道容的目光便在陸縝手裡的信上一掃,其意自然是很明瞭了。
陸縝又哼了一聲,這才把那封書信交回到了對方手中:“是啊,要是沒有這封書信,你們也定不了他的罪。只憑幾名軍中士卒的話,就敢把堂堂一鎮總兵扣拿下來,你們的膽子也確實挺大。”
雖然聽出陸縝話裡的懷疑和不滿,劉道容卻並無所懼。無論他怎麼懷疑自己的動機,只要有這封信在,林烈的罪名就擺脫不了!
在又看了牢房裡的林烈一眼後,陸縝才轉身往外走去。現在再說什麼也只是白費力氣而已,當務之急卻需從其他角度去尋找破綻了。而看到他無奈離開,劉道容卻得意地笑了起來,隨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同樣心事重重的林烈後,才擡步跟了上去。
蘇慕道雖然沒有跟過來,但在看到兩人完全不同的神色後,也就知道陸縝沒有收穫了,這讓他的心裡又是一定,看來就是陸縝也無法讓此番案件再起反覆了,自己總算不用再擔心出什麼問題了。
就在幾人出了大牢往府衙前經過,想要返回行轅時,跟在陸縝身旁的姚幹目光突然一凝,落在了知府衙門內部一名兵卒的身上,隨後便湊到了陸縝耳畔小聲說了幾句什麼。
陸縝的雙眉便是一挑,便停下了腳步,看向身旁隨之停步而有些詫異看着自己的蘇慕道:“蘇知府,你府衙中爲何竟有軍卒哪?”
“這個……此人乃是之前指證林烈與女真人有所勾結的軍中將士。下官一來是爲了隨時採納他的供詞,二來也是爲了確保他不被林總兵的同謀者所害,所以才把他留在了府衙之中。”蘇慕道順着陸縝的目光往裡看了一眼,便趕緊給出了一個解釋來。
陸縝聞言卻又是露出一絲異樣的笑容來:“這就有些奇怪了。就我手下所報,昨夜三更時分,此人曾趕到本官的下處求見呢,而且還直言自己知道林烈他是被人冤枉陷害的。怎麼,這一轉眼間,此人居然又成了指證林烈罪行的證人了?”
“啊……”蘇慕道的身子頓時就是一顫,眼中也帶了一絲慌亂:“這,這怎麼可能?一定是陸大人你們認錯人了。”
“我這雙招子向來認人極準,即便只看過人一眼,也斷不會錯認。”姚幹卻堅持自己的看法道。
陸縝不等對方再說什麼,便轉身走向了府衙:“其實爭論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想要鬧清楚此人到底是不是昨夜那人,只管問一問他不就行了麼?”看他這麼直接走過去,蘇慕道是徹底沒轍了,略一呆愣後也只能跟上。
而他身後,劉道容卻是神色陰沉,看來事情又要出什麼岔子了,難道這會成爲什麼破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