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被裡被面是細軟的棉布,被面上繡的花卻是一朵朵的薔薇,那花深深淺淺的紅顏色是她從未在任何地方見到過的,市面上是有繡花的綢緞被面,就沒見過棉被面上還有繡花的,若非有人用心,那誰會在這上面下功夫。
桌上或枕畔三不五時就出現一樣首飾或梳妝用品,黃虹拿去還平陵,平陵卻搖頭:“送人的東西是斷沒有要回來的道理……你不要,就拿去扔了吧,反正我除了你以外也沒有可以送的人……”
黃虹哪裡捨得,就這麼一樣一樣收了起來。
新年將至,平陵邀請黃家人去他府裡過年,黃虹搖頭拒絕了,這算什麼事?
平陵被拒也不生氣,年前頭幾天就叫人把菜蔬食具搬到黃家,只叫黃虹不必再操心過年菜飯。
新年到了,自府的廚師在黃家做完飯就走了,平陵親自攙了娘回來,史娘子神智頗清醒,說話也流利,兩家人經過了這麼多年,終於第一次團團圓圓吃了一頓年夜飯。
滕小懷也感慨不已:“這麼多年,我總算有了很安定的家的感覺。”
平陵卻不識相地提起了兩人的婚事:“黃虹,你看,要是我倆成了親,就天天可以這樣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不用等一年一次了。”
黃虹正笑盈盈地幫史娘子舀湯,一聽平陵的話,臉就拉了下來。“史大哥,上次不是說休要再提此事了麼?”
從平陵那夜到黃家請黃虹原諒自己起,黃虹就再沒叫過他“平陵哥”,只冷淡客氣地叫他“史大哥”。
黃家娘子眼巴巴地看着女兒,她想不通女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滕小懷飯已吃飽,眼見小兩口似乎有吵架的可能,於是知趣地帶着黃土土到外面放鞭炮去了。
平陵不知該怎麼接口,兩人爲此事已經爭執過多次,每次均以自己的退讓失敗而告終,他每次都隱約覺得,要是自己跟黃虹吵翻了,那再來往的可能性就沒有了。
新年的爆竹“噼裡啪啦”響了起來,吃完飯出來上街遊逛的人多了起來,院牆外可以聽到人們的歡聲笑語。
桌上的菜漸漸冷了,黃虹起身開始收拾碗盞,史娘子高興,喝了兩盅酒,這時已經昏昏欲睡,平陵忙把娘攙到後面的房裡去睡了。
等他迴轉來,桌子已經收拾乾淨,黃家娘子抱着睡着的阿榴靠在牀上,見平陵進來,便朝廚房努努嘴:“在洗碗。你過去跟她說說話,問問她到底爲什麼不願意,唉,我私下問了多少次了,可她總是什麼也不願意說。”
平陵走進廚房,黃虹正在竈旁洗着碗,竈裡的餘火讓整個廚房暖烘烘的,平陵站在那裡,看着黃虹的背影,有點恍惚起來,多少年以前,自己曾經偷偷到黃家找黃虹,就在這小小廚房裡,上演過青春年少的純真愛戀。
他走到黃虹身後,抱住她的腰,把額頭抵在了她的後腦上:“黃虹,你爲什麼要這樣?我總以爲,經過了那麼多的事,已經再沒有什麼能妨礙我們的了。”
正想着前些年過年情
景的黃虹聽見平陵的聲氣裡飽含着焦灼與苦痛,她身子有點僵,半天才回了一句話:“怎麼沒有?”
平陵大奇,擡頭道:“什麼事?”
黃虹想了半天,終於悶悶道:“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的什麼身份?”平陵楞了一下,終於明白了自己被拒絕的原因。
“傻瓜!”平陵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在黃虹的後頸上咬了一下。
也怪自己沒有跟黃虹講過自己回到楚州的打算,只想着等一切事情全辦妥之後,將來有空閒聊的時候當閒話再來慢慢講,看樣子情人之間不及時溝通的確是不行的。
“黃虹,我從上都回來,就沒有打算再回去。”
黃虹一愣,回過頭來:“爲什麼?”
平陵低聲開始給黃虹講着自己這幾年來的經歷,他講得很仔細,很緩慢,生怕遺落了哪個細節將來又要重新回顧,或者又要讓黃虹產生誤解。
這樣的講述他不陌生,而且有過很多個版本,跟貝磊講過、跟白崇君講過、跟齊王講過、跟黃娘子講過,但是,哪一個版本都沒有今晚這個版本真實詳細,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可以剖開自己的心,向她袒露最真實的自我。
外面的鞭炮聲“噼裡啪啦”地一直響個不停,屋裡卻只有平陵的聲音,黃虹已經做完家事,不知不覺站在平陵身邊聽着他的故事,他的經歷波瀾起伏,比自己的毫不遜色。
平陵講着自己跟阿景成了親,黃虹心頭泛酸,可想想那時他又沒有恢復記憶,根本記不得還有一個自己,自己頭腦清醒得很不也是跟了郎又一去了嗎?
講到疼愛和不捨得榴生,平陵意有所指地看着黃虹,黃虹明白了他的意思。
當平陵講到白崇君跟他那場談話的時候,黃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婆婆這一生所託非人啊,普通人家都知道兩口子既然成了親,就要患難與共、生死相依,白崇君明明是讀過聖賢書的人,怎麼在這種事上還不如普通百姓。
當平陵講到那皇帝要對他欲行非禮的時候,黃虹漲紅了臉,怎麼會有這樣的皇帝?連男人都要……
很久後,平陵的故事和打算終於講完了,屋裡沉寂下來,平陵發現自己的手臂環着黃虹,她的眼睛正明亮地對着自己。
“那麼,所有這些我都告訴你了,就這樣,你還是不願意嫁我嗎?”平陵突然感到一陣緊張,他這才發現,從自己開始講自己的經歷起,黃虹一直沒有開過口。
然後,讓他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黃虹抱緊他的腰,踮起腳尖來吻了他的脣。
狂喜的春潮泛遍平陵全身,他一把抱起黃虹,素來能說會道的嘴裡此刻說不出半個字來,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將黃虹抱緊。
院牆外傳來一聲呼喚:“黃虹,滕師傅要我帶話給你,說他和你家土土今晚就在鋪子裡睡,不回來了。”
黃虹掙脫平陵的懷抱,應答着出去了。
廚房裡明亮起來,平陵覺着渾身熱呼呼的,終於,兩
人之間終於沒有什麼阻礙了。
黃家娘子看見女兒臉上帶着笑意,是從心底裡發出來的那種笑意,不由得鬆了口氣,兩個小兒女在廚房裡呆了那麼久,看來,平陵跟她講了這麼半天終於起作用了。
照往常一樣,黃虹侍候娘睡下,才抱了阿榴回房,卻見平陵已經坐在自己房裡了,她不由微微一愣:“平陵哥,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休息麼?”
平陵不回答,只站起身來讓開位置她安頓阿榴,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臟跳動着,自己將要有一個家了,一個有着妻子和孩子的家,這個女人是他最愛的姑娘,是他魂牽夢縈的珍寶。
黃虹把阿榴放到牀上去的時候,平陵關了門,沒等她直起腰轉過身來,就被平陵從身後抱住了。
剎那間,黃虹覺得好像多年前的某個冬夜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場面,小小的房間裡沒有旁人的打擾,只是兩個人的世界,那時的他們,無憂無慮,有長輩爲他們撐着天。
黃虹喘不過氣來了,空氣陡然稀薄起來,冬夜的寒冷也退散開去,這個懷抱年輕有力,就像從來沒有變過一樣。
不,還是有變化,平陵的動作裡有着某種堅定,一種不容自己改變主意和退縮的堅定。
黃虹覺得喉嚨裡乾乾的,她想講話,卻發不出聲音來,或者,只發出了一種急促的呼吸。
這不是時候,兩個人的關係並沒有明確公開,黃虹想着,伸手抓住平陵的手,然而,自己的手一點力氣也沒有,不聽使喚,倒彷彿是在鼓勵他更加用力一般。
平陵感覺到了她的猶豫,動作益加迅速有力,他不想再失去機會,兩個人好不容易消除隔膜,終於相互理解了,自己要趁着這時更上層樓。
終於,她發出聲音來了:“不……”
“今天是團圓夜!是你我終於解除誤會的日子!”平陵喉嚨裡緊緊的,心裡也緊緊的,好像黃虹的小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臟,自己明明已經把她抱在懷裡,卻有着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要趕快確定,確定自己真的得到她的承諾了。
他用力睜大眼睛,因爲他覺得的眼睛有點發花,似乎看不清她的臉,他的手也有點不聽使喚了,開始發抖,好像已經等不及想要撫摸那香軟柔細的身體。
“平陵哥……”黃虹掙扎着轉過身來,她的衣襟已經豁開,脖頸露了出來,但他看不見,他只看見了她的脣,只看了一眼,兩人的脣就粘在一起,這回誰也顧不上喘氣了,這個時刻誰還需要空氣?
兩人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就這樣吻了一輩子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總算分開,不約而同都大口地喘起氣來,這次,他們終於可以好好看着對方了。
幾年的時光過去了,兩人都不再有青春年少的無憂面容,可是,他們的雙眸裡,依舊映着對方的身影。
平陵這才總算能夠這麼近這麼仔細地端詳黃虹了,操勞讓她眼角出現了細紋,原本圓潤的臉龐已經變得瘦削了一些,下巴顯得更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