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還是死在了他自己父親的手裡?
有微風自殿外吹進,帶來了殿外濃重的血腥氣,讓人整個胸腔都忍不住翻騰起來。
但是什麼都比不過李後看着面前的景象,這般讓人幾乎崩潰的畫面。
“煊兒……煊兒……”李後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手腳並用地爬向了寧煊。
天隆帝似乎很樂意看到李後這般狼狽倉皇的模樣,他好像還想笑,但是已經有些力不從心。胸口好痛,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撕心裂肺的痛,痛得他恨不得立即死去。
他的目光已經有些渙散,但是還是撐着最後一口氣,看向了華溪煙的方向。
華溪煙緩步走了過來。
“昌延……”天隆帝有些氣若游絲地喚了一句。
華溪煙抿着脣,等着他接着說下去。
“我若將這國家交給你,你可是願意?”
“我不願意。”華溪煙沒有半分猶豫地回絕,“而且,你不會。”
眼眸中好不容易亮起來的光在頃刻間又暗淡了下去,但是總歸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情,天隆帝倒是也沒有太多的失望。
“我知道自己虧欠你太多……”天隆帝每說出一句話,都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看在我努力補償你的份兒上,能不能……”
“不能。”
似乎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這言簡意賅的兩個字來得痛快。
看着他目光中的沉痛與絕望,以及那讓他臉色不斷變得青灰的死氣,華溪煙很是好心地出言解釋:“你不必徵求我的原諒,沒有意義。”
“你母親……”
“我母親是個可憐的人。”華溪煙聳肩一笑,“她雖然母儀天下,可是終究沒有得到你的垂憐,不是嗎?”
“不是……”天隆帝這話回答得毫不猶豫,回答得太急,太過果斷以至於不得不讓人懷疑她言語中的真實性。
華溪煙挑高了眉梢。
看向了抱着寧煊的屍首不斷流淚的李後,華溪煙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剛強的女子這般地傷心絕望。
是啊,那是她一生的寄託,是她二十多年來機關算計的最終目的,如今離那個位置就差了一步,怎能讓她不絕望萬分?
“你心裡的那個人還是誰,你自己比我清楚,所以不必假惺惺地來求我的原諒,就像是我已經不再恨你了一般。”
“你如今這般對我好,是真的想對我好,還是因爲我身上所謂的鳳星的稱號,你比我清楚
。若是今天謀亂的是我,怕是我比他死的還要更慘。”
華溪煙歪着腦袋,看着天隆帝因爲自己每一句話說出而不斷沉寂下去的眼眸。
“你這江山是給誰留着,我清楚得很。”華溪煙話鋒一轉,璨然笑道,“你說,他能好好地走到這個位置上嗎?”
天隆帝的呼吸驀地急促了起來,好像心底最深的那根弦被人撩撥了一下,整個人都開始躁動了起來。
“你放心,我會讓他走上那個位置。”華溪煙像是在挑逗一樣,讓天隆帝的心隨着自己的每一句話而不斷起伏,“我會讓他上去,然後再將他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這纔好玩不是嗎?”
“我絕對不會讓你的心願達成。”華溪煙驀地俯下了身子,一雙明眸含着讓人猜之不透的寒光,幾乎要將天隆帝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正如你從來沒有讓我的母親的心願達成一樣!”
這是天隆帝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卻是讓他死都不能瞑目的一句話。
他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已經沒有了力氣,他知道自己的感知在一點點消退,他可以感受到隨着血液的流失身體在一點點冰冷而僵硬,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而也正是在最後一刻,他好像忽然間明白了,自己是死在了誰手裡。
天隆帝的眼睛就這麼閉上了,無論他心裡是否瞑目,總歸是閉上了。
李後哀慼的哭聲依舊在耳邊不斷地迴響,她彷彿是要將自己這一輩子的淚,在現在全都流個痛快。
“皇后娘娘。”華溪煙不鹹不淡地開口。
李後沉浸在了自己的悲痛思緒中,恍若未聞。
華溪煙也不管她是否聽得到,兀自開口嘆息:“你可是還記得儷馨皇后?可是還記得前雲夫人?可是還記得之前二皇子的生母?可是還記得那無數死在你手中的皇子皇女?”
“你自己的兒子死了,這是你的報應!”
華溪煙這句話一出,李後的聲音忽然間小了下去。
她擡起紅腫的雙眸看着華溪煙,眼神渙散,暗淡無光,宛如一個睜眼的瞎子,再沒有以往的半分神采。
“你看看,你如今在這個位置上,又得到了什麼?”華溪煙挑眉嘆息了一聲,“汲汲營營了一輩子,終究帝王心不在你身上。”
李後心下一酸,隨即是一種疼痛,蓋過了她失子的之痛,在四肢百骸不斷蔓延。
“總歸是好過你那短命的娘!”還是以往的尖酸刻薄,如今這個時候說出的話也是不中聽。
華溪煙好像不在乎一般,笑眯眯地糾正:“你當真這麼覺得?但是現在,你的兒子沒了,我還好好的啊
!”
這句話纔是觸到了李後的逆鱗,她踉蹌從地上爬起,張牙舞爪地朝着華溪煙撲來。
華溪煙握住了李後的胳膊,凌清的雙眸冷冽萬分,無數寒光彷彿要將李後的臉割成碎片:“你害我生母,是因爲這個位置,我知。但是景熙的母親呢?雲夫人何辜!”
手腕像是要被華溪煙擰斷一般,但是李後卻好像是麻木了,絲毫不覺得痛,只是道:“錯就錯在她嫁給雲震天,入了雲府!”
李後說着,目光轉向了一言不發的雲祁:“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弄死你!”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李後臉上。力道極大,用了華溪煙七分內力,李後覺得自己腦袋耳朵嗡嗡作響,好似要爆裂開來。口鼻疼痛,朝着旁邊輕唾了一口,竟然吐出了幾顆牙。
抹了一把鼻子裡流出的血,李後一笑,血淋淋的嘴巴萬分可怖:“哈哈……你打死我又如何,反正王瑗死了,席品言也回不來了!”
“雲家曾經再如何光鮮,現在也不過是一副凋敝衰敗的模樣,我倒是想看看,你們能得意到什麼時候!我倒是看着,你們怎麼和寧熙鬥!”
李後撕心裂肺地大喊着,鋪天蓋地的絕望已經要將她完全淹沒,寧煊的死彷彿是致命的一擊,可以打垮她的所有神智,所有理性。
是啊,寧煊不光是她的兒子,更是她的寄託。她汲汲營營這麼些年就是爲了那個位置,那個位置已經成爲了她的一種信仰,更是她這種追逐權勢之人內心深處最後的信念。
而就在剛剛,她的信念,沒有了!
“既然你想看,我就讓你看着。”華溪煙輕輕笑着,你不是最喜歡的便是權勢嗎?我就要讓你看看,到底什麼纔是權勢!
“我會給你安排住處,別妄圖去尋死。”華溪煙俯身笑着看着她,“畢竟是曾經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我不會讓你立刻死的。”
看着華溪煙的這般笑意,李後忽然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會讓你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
外邊的廝殺依舊在繼續,但是伴隨着華溪煙和雲祁二人的走出,打鬥聲奇蹟般地停了下來。
力量對比懸殊,因爲李家之人對付的,不僅僅是皇城侍衛,更是有另外一批來歷不明的人。
華溪煙站在高高的金鑾殿上,俯視蒼生的目光從下方看過,最後將目光定在了另外一邊的男子身上。
他一雙桃花眼含着隱隱的笑意,在這血腥廝殺的場面中極爲突兀,但是卻是華溪煙第一眼見到他的那般熟悉的樣子。
醬紫色的錦袍在微風中搖曳出一個個風流的弧度,俊雅風流,俊美的臉上帶着人畜無害的笑容
。饒是誰也想不到,就是他剛剛將那致命的一箭射在了自己父親的胸口。
他就那般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將自己的神色完全地收斂了起來。以至於華溪煙以爲他下一刻便會踏步而來,喚着那聲熟悉的:“小煙煙。”
事實上他確實也走上了前來,只不過那好看的薄脣中說出的卻是另外一句話:“攝國長公主,帝位何如?”
華溪煙看到了他置於身後的雙手中那明黃色的絹帛,想到了方纔天隆帝殺寧煊之前說過的話。
“尊先帝旨意。”華溪煙說罷,微微屈膝對着寧熙一禮,拉着雲祁大步而去。
她不想說些什麼,也不想理會些什麼,因爲這個結果,早便在她的預料之中。
也許從聖天五皇子再度高調出現在人們眼中的時候,這便註定了今日之事的結局。
他纔是這場君主之棋的最大贏家。
華溪煙步履堅定,一步步朝着宮外而去,兩邊屍體無數,血流遍地,她恍若不見。自古以來,帝王路便是屍骨與鮮血鋪就而成。
聖天天隆二十八年,八月初二,宮變橫發,天隆帝駕崩,儲君慘死。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早已見怪不怪,而此次也並非規模最大最爲慘烈的一次,所以史官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寥寥而已。
八月初五,五皇子寧熙登基,年號永知,闔國共歡、普天同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