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餓鬼地獄

一陣陣乾澀的沙塵吹拂在離苦臉上,他聞到一股子刺鼻的濃煙味,好似燒焦了一般,接着又聞到一股惡臭,令人慾嘔。

離苦掙扎片刻,緩緩睜開眼來,登時“啊”的一聲驚叫:“這是什麼地方啊?”

眼前的景象,驚悚又詭異。這裡一片幹黃色,四周全是淤泥和髒水,前方有許許多多焚燒着烈火的樹幹,樹幹上佈滿了血紅色的毒刺。乾涸的河溝滿是淤泥,乾枯的苔蘚雜亂無章。

他面前是一堆篝火,星星迸濺的火光,竟發出暗紅色的光芒。他想要起身,無奈全身皆被繩子捆綁,根本無法動彈。

他擡頭一看,眼前圍繞着五個形態怪異恐怖的人,形銷骨立,眼睛血紅,幾乎一陣風就能掛倒。但是這些人卻看着精神旺盛,臉色紅潤得出奇。

只見這些怪異的人,正趴在地上舔舐髒水。血色的火光中,可清晰看見他們乾裂的嘴脣起了一串串燎泡,好似得了瘧疾一般。地上的髒水只要一碰到他們的嘴,頓時就變成了噁心的濃血湯。

他們察覺到離苦已醒了,紛紛擡起頭來,一步一步爬到離苦跟前,圍成一團,黑糊糊的哈喇子順着他們的嘴角流了出來。

離近一看,只見他們的身體,就像乾煸的骨架、乾巴巴的皮膚彷彿沒有絲毫的水分,就像被扒了皮的牛皮豬皮。他們的頭如同釀酒的大甕,脖子卻細如馬尾毛,肚子竟大如盆地,四肢卻像茅草一般。

他們的嘴裡發出哼哼唧唧的怪異聲音,全身一動,就宛如五百馬車輪拖着的響動,關節裡閃閃迸射出通紅的火星,這種詭異的感覺,令人悲哀不已,痛苦不堪。

離苦驚駭不已,大叫:“你們是什麼妖魔鬼怪?”

但見其中一人,對他呲了呲牙,猙獰的一笑,卻沒有說話。他頭上依稀有三根頭髮,眯着一雙瘦長又畸形的三角眼,好似他在面前,離苦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個牲口。

只聽另外四人大叫:“快......大點火!大點火......”

離苦登時感覺頭都要裂開了。心想:“這些人難道聽不懂我說話?”

他仔細回想,心裡一陣傷心又是一陣惶惑,他是帝釋從彌盧山巔推下來的,好像跌入了衆生的生死輪迴盤。只是不知道,眼前的恐怖景象,是哪一道的衆生?

他長吸一口氣,屏氣凝神,口中默唸:“嗡。現金剛薩埵。欲爲汝開眼。金剛眼無上。一切眼今開。嗡。若炸那。曲阿吽。梭哈。”當即施展天眼通凝神望去。

在這片荒蕪的曠野中,天是暗紅色的,永不見天日。放眼望去,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竟然沒有任何植被,也沒有任何動物,一片死寂沉沉,大地到處都是乾枯的裂痕。

離苦轉頭看向那幾個怪異的人,登時臉色發紫,豆粒大的汗珠涔涔而下,不禁大叫道:“你們是餓鬼道的衆生!”

那三角眼尖叫一聲:“這牲口怎麼眼冒金光!他是妖怪嗎?”他臉現驚恐神色,跌跌撞撞後退了幾步。

離苦喘着緊張的氣息,慌張道:“你莫怕,我不是妖怪,我是出家人。我知道你們生活的世界很痛苦,飢寒交迫,你放了我,我能幫你脫離苦海。”

那三角眼面露詫異神色,顫顫巍巍爬了過來,探頭聞了聞離苦,惶惑道:“出家人是什麼人?肉的味道有什麼不一樣。”

離苦長嘆一口氣,但見這些骨瘦如柴的餓鬼,雖然面目恐怖可憎,實際上卻是很可憐。他們的神色,彷彿沒有一刻不在忍受着煎熬。

離苦心想:“這片荒蕪的餓鬼世界,離佛菩薩的無色界天太遠了,離舒心悅意、豐衣足食的色界天也太遠了。即使見到諸佛菩薩,也根本沒有機會聆聽到善法。他們每時每刻都在忍受着飢餓與寒冷的折磨,連懺悔改變命運的機會都沒有,自然是不知道什麼是出家人。”

離苦道:“就算你把我吃了,下一頓怎麼辦?你們永遠吃不飽,只會更加的飢餓,更加的痛苦。你把我放了,我教你們擺脫痛苦的方法,教你們如何擺脫這無窮無盡的飢寒折磨。”

那三角眼呆呆的看着離苦,好似在他的眼中,離苦是從未見過的怪物一樣。他嘿嘿一笑,道:“你是什麼怪物?我餓了把你吃了,就不痛苦了。吃完一頓再想下一頓,我不吃你你就會吃我,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離苦搖了搖頭,問道:“你活了多久你能記得嗎?”

三角眼一怔,他的臉在痛苦的抽搐着,一邊流着哈喇子,一邊哀嚎道:“我想不起來......我沒有精力想這個問題......我餓......我冷......我每天都在覓食......我都忘了多久沒吃東西了......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活不下去,你就讓我吃了吧......”

離苦道:“你連活着都感受不到,你連活了多久都忘了,我用天眼通看到你已經活了長達萬年之久。你每日都在忍受着飢渴,寒冷,炎熱,你感覺夏天的月亮也是滾燙的,冬天的太陽也是冰冷的。即使你看見果實累累的果樹,頃刻間就會化爲烏有,找到甘甜的泉水,可是一見就會乾涸無遺。你的心,每一刻都被恐懼和困苦煎熬着。”

三角眼的臉上露出驚悚之色,他瞪着離苦道:“你這個人好怪啊,你都要被我們吃了,還和我講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只知道吃了你我就飽了,我就不痛苦了!”

離苦道:“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嗎?你知道你是誰嗎?”

三角眼惡狠狠的瞪着他,道:“我哪有功夫去想這些玄乎的事情!我只知道今日我很幸運,撿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肉吃了!”說着,咧着大嘴,猙獰的大笑起來。

離苦忽然大聲道:“三惡道衆生,我來告訴你真相,覺悟吧!看清你自己吧!你身處餓鬼道,因常受飢渴,所以發落面黑,形容枯槁,脣口乾焦,只能以舌舐口,所見的池水卻都變成膿血而不能飲用。你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成爲餓鬼嗎?”

三角眼登時臉色大變,他的神色從疑惑變成驚恐,從驚恐最後變得癲狂,當場倒地哀嚎:“你胡說八道......我是人......我怎麼會是餓鬼?”

離苦道:“你們餓鬼的種類有八萬四千種,你的業障使你成爲障餓鬼,你雖然四處奔走求食,但咽細如針,口大如炬,腹鼓如山,然而即使得到食物,卻因喉細而不能吞嚥。”

三角眼哭喊道:“我不是!我不是!”

離苦道:“你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三角眼咬牙切齒地道:“我哪裡管得了這麼多,這世界都是這個樣子,所有人都是這個樣子,我得活着,我沒有錯,我不想聽你講大道理,只有活着纔是王道!只有吃了你纔是王道!”

離苦道:“你們沒有辦法與自然和諧相處,不懂得利益衆生,只想着自己的口腹之貪,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的循環,越陷越深,無法自拔,你看看你們的世界,荒蕪一片,所有的生物、植被,都無法與你們相依共存。你們永遠不滿足,弄得自己飢腸轆轆,痛苦不堪。這樣活着,有什麼意義呢?”

三角眼聽着聽着不由得渾身一顫,好似有所觸動,淚眼汪汪的看向離苦,哀聲道:“那我該怎麼辦......”

離苦溫言道:“這一切的痛苦,都是你的業力所造,都是你的心變化出來的。你想想,你活了上萬年,爲什麼就是死不了?所以,根本不是飢餓的原因,外在的痛苦,其實都是你心裡的痛苦。沒有頭,就不會頭痛。眼根不攀緣色塵、耳朵不聽到是非、鼻子不分別氣味、嘴巴不貪執美食,就會減少許多煩惱,少了身體就不會有痛癢,沒有內臟就不會爲病苦所折磨。這不是就不痛苦了嗎?你就會變得舒服了,你就解脫了,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

三角眼抱頭癱坐在地,惶惑道:“真的嗎......真的嗎......”

離苦看着他,驚懼憎惡感驟減,心裡充滿了悲憫,說道:“你好好看看自己的樣子吧......你放了我,讓我幫你教你心法,擺脫痛苦......”

三角眼一愣,忽又笑了笑,臉色露出貪婪之色,道:“你騙我......你就是想逃跑,我餓的不行了......我現在就吃了你!”

只見他雙手據地,爬向了離苦,猛然張開一口黑紅的大嘴,便向離苦的胳膊咬了上去。

離苦登時感覺胳膊一陣生疼,正欲口唸神境通逃脫,忽然眼前出現一個黑影,他連忙擡頭一看,當即驚道:“你要做什麼?住手!”

只見三角眼的身後,站着另一隻滿臉痔瘡的餓鬼,頓時一股子難當的惡臭味迎面撲來。痔瘡鬼雙手抱着一塊大石頭,高高舉起,便要砸下去。

離苦急得大叫起來:“小心你後面!”

三角眼道:“你還想騙我,我一回頭,你便趁機逃跑,我纔不上你的當。”

離苦心下大急,道:“後面有人拿石頭砸你!”

三角眼哈哈大笑道:“我要吃你,你竟然還會關心我?你是不是腦子壞了......”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嘭”的一聲,痔瘡鬼已將石頭砸了下來。

三角眼登時一聲痛苦大叫,他頭破血流,倒地愕然一回頭,看見了痔瘡鬼,愕然道:“你要殺我!你要殺我!咱們是一夥的!”

痔瘡鬼瞥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想吃獨食?我先吃了你,也少一個人分肉吃。”說着,他又搬起了石頭,再度狠狠砸了下去。

離苦緊緊閉上眼睛,不忍再看,他的眼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只聽得一聲聲貪婪的咀嚼聲響。

離苦緊緊咬牙,心下悲憤交加,忍不住睜開眼來喝道:“你竟然連同類都吃!”

只見痔瘡鬼擡起頭來,擦了擦滿嘴的血肉,嘿嘿一笑,道:“這傢伙皮包骨沒有肉,還是你有肉,我真是不知做了什麼好夢,竟然遇到你這麼細皮嫩肉的......”他越說越興奮,血紅色的哈喇子不禁流了一地。

然而,痔瘡鬼眼前的離苦,確是一臉的悲憫神色,眼裡佈滿了同情的淚水。

痔瘡鬼感覺詫異萬分,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怪啊?我現在吃了你......”

突然之間,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離苦心下一驚,只覺腳下的大地微微一震,他定了定神,側耳聆聽,那是厚厚的肉墊落在沙礫上的聲音。緊接着,他聞到一股畜生身上特有的騷動不安的熱氣。

隱隱約約中,他看到前方有一個毛皮光滑的影子,它那扁平的大臉上滿是捲毛,逆着風兒微微抖動。它正眯縫着瘦長的因爲斜吊而顯得格外兇狠的大眼,打量着他們這裡的每一個人。

痔瘡鬼轉過頭,登時臉色大變,失聲大叫:“饕餮!是饕餮!一定是它聞到了你的肉味!”

離苦大驚:“你是說那兇惡貪婪的怪獸,饕餮!”他連忙施展天眼通,凝神看去。

在血紅色的月影下,他看見一隻巨大的野獸,其狀如羊身人面,虎齒人爪,腦袋猙獰,雙目炯炯,赫然有神,鼻樑凸出;腦袋上有一雙彎曲的獸角,似羊角又似牛角。兩側有一對肉翅,形如耳朵。

它在一里處的正面盤踞狀,只見其身軀拱起,頭着地,運着氣,好似野獸在觀察着它的獵物。它巨嘴猛一張開,利齒如鋸,寒光閃閃。

便在這一瞬之間,它身影一動,眨眼間,便不見了。

再一眨眼,饕餮已然站在了痔瘡鬼的身前,離苦不由得渾身一凜,誰都沒有看清它是怎麼過來的。

痔瘡鬼登時猶如甕中之鱉,驚得膽裂魂飛,癱在地上便拼盡全力的向後爬。

然而,離苦還沒看清什麼狀態,饕餮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咬了下去,頃刻間,便將痔瘡鬼生吞活嚼嚥了下去。

再接着,饕餮俯身上前一躍,一團黑煙揚起,它已撲倒了另外三隻餓鬼。

這一幕,離苦直瞧得膽戰心驚。只覺得這饕餮的速度快如鬼魅,它的暴牙猶如一根根閃閃發光的匕首,它的尾巴好似鋼鞭一般,末梢分成了毒蛇信樣的三個分叉,比它的外形更恐怖的是它目中貪婪的慾望,一旦發動攻擊,它就會撲擊撕咬到底,決無憐憫和收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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