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暑氣騰騰。
建成侯面對敞開的大門,正坐在案前忙碌着,忽然眼前光影一暗。
詫異地擡起頭,看到眼前的女人,他本來就陰森的面色更黑了幾分,嚴厲的目光轉向門口,那裡站着兩個想進不敢進,面露惶恐之色的護衛。
“我……我們攔不住……”其中一個吶吶地說。
知道手下嘗試過,也知道這女人不好對付,他也沒法責罰誰,只好轉回目光,不耐地問杵在面前的呂翠兒:“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呂翠兒似乎比他還不高興,”你跟皇后說了什麼?”
建成侯正猜測着她來這裡的目的,卻見她對着自己皺起眉頭,還那樣明目張膽地責問他,心頭的怒意頓時無法抑制的升了出來,冷笑道:“你以爲自己是誰?竟連我與皇后的交談也想過問,你瘋了你!”
呂翠兒面色漲紅,不是因爲羞恥,而是因爲憤怒。“我沒瘋,我只是想問你爲什麼要幫張良護着那個賤貨?”
“我護她?你說什麼?”建成侯這可納悶了,他連那個宮女的面都沒見過,爲何要幫她?
“你就是護着她,不然,皇后都說要她死的!”
聽到她尖細的嗓音,建成侯的頭大了。
說實話,他很討厭呂翠兒,卻拿這難纏的女人沒轍。
她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在陛下與楚霸王爭奪天下時,跟隨皇后守關西,在一次守城大戰中爲了保護皇后,被亂箭射殺,從此皇后收養了孤獨無依的呂翠兒,並處處護着她。也因此,所有人都讓着她,養成了她刁蠻任性的囂張個性。此刻,看到她拉長了臉聳在自己面前,他怎能爽快?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他慍怒地說。
呂翠兒根本不退讓,咄咄逼人地問:“你別想欺騙我!本來皇后分明說過要殺靈芝的,可今天卻忽然改口,還說是你建議的,你這不是幫她是什麼?”
建成侯細長的眼睛一閃,省悟地指着她,“原來真的是你給皇后出了那個殺人的餿主意,也是爲了這個原因,你堅持要隨我進山,是不是?”
“是的。”呂翠兒不避諱自己的用心,惡狠狠地說:“你不想要她死,我想!”
“啪!”建成侯將手中的竹簡往案桌上一摔,雙手撐着膝蓋站起,口氣冰冷地說:“我不管你是嫉妒她的姿容,還是嫉妒她跟你夫君廝混,但我必須告訴你,想要她的命,你得先掂掂自個兒的分量!”
呂翠兒的臉更紅了,嘴角扭曲地低吼:“你爲何一直要幫她?”
“不,我不是幫她,是幫皇后!”
建成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聲音同樣提高了幾分,“如果剛纔你跟皇后說過話,那你就該明白,皇后改變主意不殺她,是因爲她還有用處。誰想取她的性命,必須先得到皇后的同意。”
聽他說是皇后要利用靈芝,呂翠兒一時沒話了。她誰都不怕,唯獨怕呂后,此刻就算滿肚子的氣——氣建成侯護着靈芝,氣皇后沒把實情告訴她,但也只能憋着氣站在那裡。
見她不鬧了,建成侯又說:“明日啓程,你既然執意跟隨,就必須聽從我的命令,否
則我不會讓你跟去。”
“我會聽你命令。”呂翠兒怏怏不樂地說。
她雖然聽說過冷杉峪,卻從未去過,知道如果沒人帶路,她絕對不可能獨自找到那個地方,而她必須去那裡,她要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靈芝,只要那個女人落到她手中,她自有辦法讓讓她消失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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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場暴風雨讓她的毒計落空。
呂翠兒萬萬沒想到,數日後,當她跟着建成侯一行,幾經周折找到地方時,面對的竟是一座空宅和幾個表情木然的家奴。
“離開?你們說的是什麼鬼話!”
她衝着家奴大發脾氣。
美麗的晚霞將冷杉峪映照得格外清新翠綠,可又髒又累的她根本看不到四周的美景,此刻的她,彷彿墜入了骯髒黑暗的洞穴中,直氣得七竅生煙。
“是真的,大人昨天一早就離開這裡了。”
“他們去了哪裡?”
“大人沒說。”
“沒用的廢物!”一個巴掌飛到家僕臉上。
捱打的家僕神情漠然地擦擦嘴巴,重新站穩,看着她。
“砸!把這裡的一切都給我砸了!”
呂翠兒滿腔怒氣無處發泄,朝着與她同來的士兵狂叫,並率先將晾曬草藥的木架推倒,又抓起木棒到處亂打。
士兵們先還有些猶豫,但在她的吆喝和咒罵下也紛紛行動起來。
“乒乒砰砰”的雜音頓時打碎了小院的寧靜,不過片刻,由庭院到各個房間,壇碎罐裂,櫃倒幾傾,精美的字幅畫像被毀,上好的傢俱用品被砸……
家僕們驚愕地看着這場大破壞,唯幸大人珍貴的藥材都藏在暗道藥房內。
“都給我停下!”遲來一步的建成侯厲聲喝止。
“停什麼停?給我砸!”見士兵們收手,呂翠兒瞪着赤紅的眼睛怒吼。
“安靜!”建成侯冷冷的斜她一眼,”你是有身份的女人,別像發了瘋的母狗似地,撞上誰咬誰!”
“你說對了,我瘋了,因爲他跑了,張良帶着那個騷蹄子跑了!”呂翠兒衝着他大吼,強烈的嫉恨讓她完全沒有了長幼尊卑的顧忌。
“跑了?”建成侯也是大吃一驚,目光掃過四周,大步往正屋走去。
呂翠兒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咒罵着所有的一切。
當初張良帶傷重的靈芝離開長安時,她沒有阻攔,一是因爲當時她像陛下一樣慌了神,二是料定靈芝活不了,他過不了幾天就會回來。沒想到快一個月了也不見回來,數日前她壯膽找陛下打聽,陛下告訴她,張良把靈芝救活了,正在冷杉峪一帶靜養,還說張良不願出山,要摒棄人間事,隱居山林。
她登時火冒三丈,隱居山林?帶着那個狐狸精?——呸,除非她死!
在他拒做三萬戶侯,她跟他大吵大鬧時,他就有隱居的念頭,正是因爲怕他當真退隱,斷了她的富貴路,她才停止跟他爭吵,帶着孩子去了留縣。現在陛下和皇后都很器重依賴他,眼看富貴將至,她
怎能容他再次放棄?
她清楚張良從來不是個聽話的丈夫,她也不是個溫順的妻子,她厭惡單調的夫妻生活,痛恨懷孕生子的辛苦,但喜歡享受,喜歡頤指氣使過貴婦人的生活,而那都離不開張良,再說,張良是她的男人,她絕不會讓別的女人搶走。
靠她斷然拉不回張良,但她有可以利用的人——對靈芝念念不忘的陛下和急於得到張良輔佐的皇后。
而她成功了。
她以張良和小宮女的曖昧關係,激起了皇帝的天子之怒,再對皇后供出陛下對小宮女的癡情難忘,讓好妒的皇后勃然大怒,連聲痛喝:斬!趁生米還沒煮成熟飯時,斬了那個女人!
可惜建成侯不知跟皇后說了什麼,皇后竟忽然改口,說宮女不能死,要一起“請”回長樂宮。氣得她只得親自出馬,她絕不能容忍自己的富貴路上多出障礙!
可沒想到隊伍還沒進山,就遇到了一場大暴雨,儘管暴風雨很快就過去,可它引發的山洪沖毀了道路,淹沒了河堤,就算雨過天晴,泥濘的山路也一時無法通行,建成侯只好下令軍隊原地駐紮。
在山下乾耗幾天,好不容易盼到洪水消退拔營進山,他們苦哈哈地在山裡折騰了一整天才找到這裡,卻是人去樓空,這教她如何甘心?
“坐在幹什麼?既然是女主人,你沒看到將士們還站着嗎?”
正在她心煩氣躁時,身後傳來呂釋之不冷不熱的聲音。
她“忽”地站起,將氣一股腦地撒向站在臺階上的建成侯:“你的這些傻兵愣將只配乾站着!”
建成侯眉峰一抖,“你以爲自己很聰明嗎?”
“我當然不聰明,聰明的人是你啊,伯父!”呂翠兒回瞪着他,故意把“伯父”二字咬得很重,“你不是說暴雨後我們走不了,他們也走不了嗎?他們人呢?”
建成侯受不了她戲弄的語氣,加上早已聽煩了她的抱怨,當即馬臉一拉,厲聲斥罵道:“呂翠兒,小心你的賤舌頭!別說你只是個旁系遠侄,就算親姑母大嬸子也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這番怒斥如當頭一盆涼水,讓腦袋發燒、欺軟怕硬的呂翠兒軟了,口氣一轉諂媚地說:“伯父別生氣,是侄女不對,都怪該死的張良,讓我們如此辛苦奔波。”
建成侯不想再理她,轉過身跟他的部下說話。
受此冷落,呂翠兒氣得將滿腔怒火發泄到房屋上,“燒了它!”
“夫人,燒不得啊!”家僕阻止她,被她一腳踢開。
“閉上你們的臭嘴!”她從廊檐下抽出一節木柴,伸向家僕,“點火!”
“呂翠兒,你瘋了!”
建成侯洪亮的聲音壓住了她的咆哮,“這裡由我說了算,你再敢嚷嚷,我就叫士兵把你綁到外面樹林裡去!”
看看漸晚的山林,呂翠兒害怕了,扔下木柴,騰騰地跑進主屋。
建成侯對一個軍官說:“暴風雨後山林潮溼,一定有線索,趁天還亮,去找找。”
那人領命而去後,他又皺着眉頭看了看凌亂的四周,對其他人說:“收拾房間,準備食物,我們得先在這裡住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