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淮陰郡。
楚國公李睿府邸鬧了鬼,驚擾得外宅內院徹夜不寧。
府上請了道士開壇做法,未曾有效,仍舊是鬼叫不停,鬼火連綿,鬼魂飄飄。
有管事建議請幾個佛爺,搞個水陸道場,說不準能壓下邪祟,換得個清淨,李睿雖未曾接納他的建議,卻賜下一席海鮮宴,贊他知冷知熱,跟主家貼心,那管事叩謝了主家恩德,闔家一同享用了這昂貴的美味,然後,一家人七竅流血而死。
宅邸鬧鬼,李睿自然不肯再多留,在山陽縣收拾了個院子,強令當地士紳獻上良家女服侍起居,倒是逍遙快活,至於家中的子女妻妾,那就顧不上了,今夜折騰了一輪兒,舒爽地打了幾個寒顫,仰躺在榻上,任由姬妾侍女爲他擦拭淨身,口中冷冰冰地詛咒,“休要怪爺狠心,誰讓你這下賤殺才沒有眼色,那些腌臢賊禿驢,只配給人收屍超度,焉能上得我天家貴胄血胤的檯面,哼”
他仰面朝天,肥碩的臉頰上滿是陰狠怨毒,身邊女子似是不甚小心,牽扯了下身毛髮,弄疼了他,頓時惹得他暴怒,一腳將那女子踹下牀去,沒頭沒臉一陣痛毆,待得他出了氣,一身爽快,那女子已然沒了氣息。
屋脊之上,三個黑衣人影無聲無息站着。
居中一人,身量挺拔,面色淡然,正是權策,只見他嘴角微妙地扯了扯,這等人泯滅人性,禽獸不如,便是死上十幾遭,猶有餘辜,與姓氏怕是沒有什麼關聯了。
左邊有個身姿纖細的,是青蛇娘子,往他旁邊靠了靠,眼睛裡滔天煞氣毫不掩飾,若非有統領在此,行事不得自專,只怕她早就動手除了他。
右邊粗壯些的,是敖漢,他面色不動,輕聲道,“統領,老夫選第二個方案”
權策輕輕點了點頭,“去吧,他的業報,也該到了”
李睿的楚國公府裡,有他的家人十餘口,除了被擠兌到小院兒裡獨居的正妻和嫡出小娘子,別的妾室和子女一日之內悉數病倒,延醫問藥,卻毫無療效,拍了年齒順序,每隔一日,每到午時,準時暴斃一個,絕不爽約。
李睿亡魂大冒,私下面見了不少得力的僕役屬下和朋黨親戚,商議應對之策。
從第二日開始,他的爪牙也全數得了怪病,還是每隔一日,還是午時,定時暴斃,死得驚心動魄。
方圓百里之內,流傳着楚國公被人追魂索命的傳說,人人畏避,如同蛇蠍,偌大國公府,奴僕瞬間散了個精光,他自己驚嚇至瘋癲,衣食無着,所到之處,有淨街虎之效,不提說話接觸,便是對面打個照面,都要回家全身沐浴,往寺廟裡供奉香油錢,日行一善,期望老天饒了一命。
李睿胡亂奔走,失了蹤跡,地方官擔憂惹禍上身,上報朝廷,四處尋訪,終是在一處叢林裡找到了他的殘餘屍身,竟是活生生餓死的,屍身不全,附近山崖寄居的夜梟卻是肥碩了不少。
李睿的遭際,起到了設想中的殺雞儆猴之效,這也是權策的初衷,但教這些人能安分一些,他也少背些罪孽,眼看李家公卿受驚不小,死咬着牙關不肯與佛陀扯上關係的,也都改了初衷,紛紛到寺廟裡禮拜,有些膽小的,徑直剃度出家。
但也不乏死硬分子,不爲所動,依然我行我素。
和國公李洵便是如此,得知李睿死訊,竟還寫信給京中幾個大臣,痛斥武后荼毒李氏皇親,聯絡了淮南道附近的勳貴,要一同揭發。
此人沒有劣跡,不怕鬼敲門,就只好人敲門了,權策令敖漢亮明身份,擺出證據,正大光明將人拘捕。
證據是yān gē版的,聯絡淮南道勳貴的信,權策親手燒掉了,寫給京中大臣的,也有所取捨,留下的都是些奸詐投機之輩。
權策破壞證據的時候,當着敖漢和青蛇娘子的面,沒有隱瞞之意,“便是殺人,也要殺得心安理得,我等生而爲人,即便行走黑暗,也要心向光明,有了收效就可,殺人無度,便不是人了”
“統領,不怕我等告密?”敖漢老眼眯縫着。
權策悠然而笑,該殺的沒少殺,武后要的忠心,已經獻上,他還怕的誰來,“梅花內衛只有死刑和活刑,該判何等刑罰,是我說了算”手一揚,漆黑紙灰在他手中紛紛揚揚。
“老夫算是曉得,爲何統領出獄的時候,有那許多人赴死了”敖漢似是琢磨出了點兒什麼,說得陰陽怪氣。
權策沒有理他,邁開大步就走,血紅披風獵獵,掃過兩旁白樺樹,清冷月輝下,猶如謫仙人,青蛇娘子冷冷瞟了敖漢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權策回京,押解的,不只是李洵,還有兩個六道正使,狄仁傑和豆盧欽望,他們兩人的罪名是私放罪囚,不輕不重的罪過,將他們兩人從六道使的泥石流中拉扯出來。
他在路上晃晃悠悠,東都洛陽已經噤若寒蟬。
梅花內衛公開拘捕了一個李氏宗親,兩個重臣,明眼人都能知道,李睿之死,也是梅花內衛的處置,如此手段簡直聞所未聞,慘絕人寰,消息傳到東都,李睿的兄長,延寧郡王李政,夤夜叩閽,到宮中請罪,武后下制申飭,並未加以刑罰。
除了李氏,大受震動的,還有麗景門和御史臺,這兩家素來是在朝中京中橫行,如今卻屢屢吃癟,麗景門侯思止因爲臨陣遲疑,兩次被梅花內衛在眼皮底下劫走人犯,連續折戟,威名大損,御史臺來俊臣倒是不會遲疑,但他手下御史,先後有三人遭到梅花內衛捕拿,生死不知。
來俊臣入仕以來何曾吃過這種虧,立時入宮面見武后,聲淚俱下,嚴詞彈劾,武后溫言慰勉幾句,允諾徹查,到底不了了之,轉過身,那三名御史,被公佈了罪名,當街腰斬。
來俊臣驚懼交加,終於感覺東都的風向陰森可怖,哪怕是極其擅長製造恐怖的酷吏,午夜夢迴,也難以安神。
進了七月秋日,秋風漸起,頗爲愁人,帶着些不祥的氣息。
鶴鳴峽,黑寡婦的手邊,堆積着一堆一堆越來越厚的罪證,其他都只是順帶,索元禮的最多最厚,其次的,卻是權策的。
“你若是不食言,我當你是統領,若是食言……”
黑紗之後,一雙眼睛透着釘子一樣的光。
一個人影閃了進來,“武延秀派人買通洛陽府衙,鬧事的佃戶一家,都死在獄中”
黑寡婦眉頭大皺,她奉命找武延秀麻煩,安排了個活不下去的佃戶,在他面前撞柱而死,讓那佃戶的家人去告狀,本想着能糾纏他一段時日,未料到,他卻是夠狠辣,快刀斬亂麻。
“用不用再安排人找事兒”
“不用了”黑寡婦無意再讓人枉死送命,冷哼一聲,“他家中伺候的不少吧,找個俊秀的,勾搭一下,給他染點兒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