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光園大宴,武后駕臨。
原光祿寺卿袁眺,在宴會前夕轟然倒臺,主持政務的是光祿少卿桓彥範,卯足了勁兒要掙個表現,求到了恩主李璟頭上,輾轉得到了將作監和焰火軍的支持。
自從焰火軍成軍以來,便在世間絕跡的焰火表演,再度光耀九洲池之上,萬朵銀花在陶光園四下裡此起彼伏,絢爛奪目。
最驚人的是,有一條焰火,貼着九洲池的兩側白玉長堤,緊隨着武后的腳步,綿延向前,像是兩條蜿蜒的火龍,在護駕前行。
武后登上丹墀,九洲池中央噴出一大叢焰火,呈一個巨大的圓形,火花有長有短,不斷躍動,彷彿在積蓄着磅礴力量。
待武后豐碩的尊臀安坐下來,圓形中大團大團的焰火陡然沖天而起,高達數十丈,前一波還未落下,後一波又已經衝起,綿延不絕,以這個圓形爲中心,有焰火以不同的斜角向四周放射,如同花瓣層層疊疊鋪展。
九洲池中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焰火芙蓉花,凌空許久,才緩緩消散。
“哇嗷……”
宴席衆人,看得如癡如醉,直到九洲池上只有嘩嘩水聲,再無一絲煙火痕跡,纔算合攏了嘴巴。
“陛下,這景象,可是許久不得見了”上官婉兒像是個小姑娘家,雙手捧心,眼中放着光。
武后面上帶着片片喜色,但凡女子,大都抵抗不了這些亮晶晶閃光物事的誘惑,與年齡地位都無關,更何況,這焰火隨她的動作而進退盤旋,升騰寂滅,這份風光得意,只有她這人間至尊,才能享有。
只不過,她口中說出的話,卻是毫無喜意,誅心至極。“哼哼,國之重器,用來飲宴享樂,朕,像是個昏庸之君麼?”
“臣,自作主張,臣萬死”旁邊伺候的桓彥範,登時嚇了個魂飛魄散,跪地請罪,兩股戰戰。
“嗤……你還沒那麼大本事,崇胤不可能買你的賬,說說看,你求到誰身上,才弄來這焰火的?”武后嗤之以鼻,眼神卻漸漸幽深起來,焰火軍和虞山軍,是她手上兩支神兵,有人擅動,不是好兆頭。
“臣初膺大任,立功心切,失了平常心,求告到杞國公面前,輾轉引見了衛國公,衛國公初時不應,不久,又應承了,請了平恩郡王和張給事中,一道往將作監,聯署作保,才勻得了huǒ yào出來,約定事後報個回銷,將用途一一陳述分明”
桓彥範身心冰涼,索性將來龍去脈說得清楚,聽天由命罷了。已婚總裁我不愛
武后眉頭微蹙,桓彥範扯了一長串的人出來,杞國公是李璟,衛國公便是薛崇胤,平恩郡王李重福,那張給事中,自然是張昌期。
稍一思量,不難理清,這是她心腹的權策和二張兄弟,難得聯手一次,給她弄出的驚喜。
“哼哼,都是不務正業的”武后神色放鬆了下來,嗔怪一聲便揭過不提,涉事之人特殊,又都謹慎,守着規矩,這便很好,“罷了,你也辛苦,先將光祿寺的差事署理起來,多用些心思在朝政上頭”
“是,臣叩謝陛下隆恩”峰迴路轉,大起大落,桓彥範口中謝恩,臉上神色卻未曾跟上,仍是木然一片。
旁邊的上官婉兒見狀,咯咯一笑,插言道,“陛下,說起來,衛國公等人在軍中,卻是可憐見的,如此盛宴,也無緣參與”
“哼哼,軍中自有軍紀如山,皇族子孫,當率先垂範,自不可隨意違反”武后神色有些傲然,權策掌軍務,先是查賬南衙,再是校閱領軍衛,動作並不多,影響卻是深遠,尤其是褫奪領軍衛軍號的嚴厲處置,震動巨大,全軍上下無不凜然。
“陛下英明”園中衆人紛紛稱頌。
“天朝人才濟濟,軍威遠揚,皇室驕子,都是一時俊彥,臣妾爲陛下賀”左邊上首列席的尼雅氏,也跟着捧場。
“王后過譽,這些後生晚輩,日後少不得都要入朝效力,王后慧眼如炬,今夜便偏勞你,替朕把把關”武后很是自然地將話題引入正軌,戲謔道,“王后帶來了吐蕃歌舞,或可共享,然而吐蕃名器美酒和佳餚,卻非人人可得,爾等,還不奮勇”
話音落,殿中舞蹈曲風大變,率先登場的,便是吐蕃的十二相舞。
伴着歌舞,神都權貴少年各展神通,武崇訓最是急切,邁步到尼雅氏案前,敬了杯酒,揚言對十二相舞頗有研究,也能舞上一曲,將酒盞放在地上,打了赤膊,上場舞蹈。
武崇訓的舞姿是可以的,與那些舞者不相上下,只可惜,舞者身上都是古銅色的硬邦邦肌肉,他身上卻是肥肉亂甩,令美感大跌。
武崇訓賣力舞動之餘,眼睛總向着沒廬氏協爾望去。
只可惜,明珠投暗,沒廬氏協爾沒有看他,神情呆呆的,望着某個方向。
而那個方向,坐着的,是武崇敏。
最先發呆的,不是沒廬氏協爾,也是武崇敏。黎大蹄子,麻煩請滾
武崇敏想起了悅來客棧的午後,場中的說書先生,講述着大兄北征的事蹟,同席衆人聽得津津有味,他聽過多次,便遊目四顧,看到個纖瘦的男裝女子,膚色有些深,容貌清麗精緻,最令他難忘的,是那雙眼睛,閃着彩色的光,漣漣似水,濛濛如雨,似有柔情,似有哀慼,讓他一時成癡。
“啪”
驚堂木再響,說書告終,他清醒轉來,再一看,佳人芳蹤杳然。
豈料,在大宴之上,他又看到了這雙眼。
深深一眼,便再也移不開。
“崇訓斗膽,敢請王后惠賜”武崇訓自信滿滿整理好衣襟,露出自以爲優雅的笑容,向着尼雅氏拱手一揖。
武崇敏目光一凝,振衣而起,他身邊坐着的,是南陽王武延基的二弟,通天宮左史武延安,他是個沒有主意的性子,但兄長武延基與權策走動密切,三弟武延暉又常跟着武崇敏廝混,自然擺正了自己的屁股。
先一步站起來,打着哈哈來到武崇訓身邊,似笑非笑,“崇訓兄長,聽說剽竊之事,見不得人,這強行索禮,又是如何啊?”
“哼,延安賢弟,若是不服,自也可上場獻舞”武崇訓不懷好意,此時場中,早已不是陽剛的十二相舞,而是諧欽舞,舞者是十六個吐蕃女子,柔媚至極。
武延安臉色一僵,反問道,“小弟卻是不知,何時崇訓兄長能代王后定下規矩?”
“我自是不能,但若是一舞都不肯獻,我卻不知,延安賢弟的誠意何在?”武崇訓面露得色,譏諷之意甚濃。
武延安無言以對。
後頭,武崇敏卻已經挽起衣袖,到舞臺中,隨着舞女的動作扭曲身子,模樣十足可笑。
但卻沒有人笑得出聲,權貴子弟,天生敏感,武崇訓這般爲難武崇敏,怕是權右相,要回報在武三思身上,少不得,又將預見一場明qiāng暗箭。
“咯咯咯”脆笑聲傳出,沒廬氏協爾笑得前仰後合。
武崇訓眉飛色舞,眼光一動,漸漸黑成鍋底。
沒廬氏協爾離席,走到場中,牽着武崇敏的手,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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