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悅來客棧,桃花島包廂。
悅來客棧的說書先生馳名神都,他們說的傳奇話本兒、武俠演繹,膾炙人口,耳熟能詳,不只是悅來客棧的招牌,甚至成了神都南市的一大特色,不到悅來客棧聽一場書,便是白來神都一場。
漸漸地,這一風潮向周邊州縣蔓延開去,有不少的食肆酒樓效仿照搬,口口相傳,便是鄉間小兒,都能冒出一兩個俠客招式。
神都閭里坊間的本地人,但凡到悅來客棧就餐,總要挑揀一番。
大堂裡的餐桌,都要挑武當、崑崙之類的名門大派,包廂也要選終南山、天龍寺之類的正派古剎,像是白駝山、星宿海、黑木崖之類邪魔歪道盤踞的地點,除非迫不得已,幾乎沒人會選,而桃花島、光明頂、燕子塢這一類亦正亦邪的包廂,要撞運氣,碰到喜歡的,高朋滿座,碰到厭惡的,便無人問津。
信陽王、東宮左衛率武崇敏,便喜歡這類包廂,尤其鍾愛桃花島,只要在悅來客棧設宴,包廂一定是桃花島。
除了名頭合口味,桃花島包廂還有一樁好處,那便是大,是整個悅來客棧最大的,更像是個宴會廳的格局,足可以容納數十上百人。
“崇敏兄,你可是該跟嵩陽郡夫人提上一提,這悅來客棧,偌大名頭,客流如織,就南市這一家,不曉得多少人望洋興嘆,不得其門而入,可不是浪費了,正經地該多開幾家分號纔是”武崇敏張羅的筵席,定然少不得閻則先和裴光庭兩個哼哈二將,再加上最近入夥的杜閒,幾人是焦不離孟。
“且少說這些,芙蕖嫂嫂待產,那是一等一的大事,陛下都親自關照的,這等時候,我幫不上忙便罷了,又怎能添麻煩?”武崇敏連連搖頭。
“是我失言了,崇敏兄莫怪”方纔開口的閻則先連連告罪。
“閻兄,此事能否善了,卻不在崇敏兄,今日若不將我等伺候滿意,嵩陽郡夫人那邊,怕是少不得有些閒言碎語”杜閒卻是不依不饒。
“伺候?你要怎生伺候?”閻則先眼神怪異,用手掩着後臀,模樣惹人發噱。
衆人少不得哈哈大笑一場,闊步邁入包廂。
包廂中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斕衫舉子,天南海北都有,分成幾堆,熱絡攀談,見他們一行人進來,便都停下,迎了上來。
“拜見信陽王”
“拜見韋郎君”
“拜見歐陽郎君”
……
武崇敏自然是衆星捧月,他身旁幾個權貴子弟,待遇卻都給人比了下去,所謂的韋郎君,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韋處厚的長子韋離,歐陽郎君,是宰相歐陽通的長孫歐陽雩。
韋離不去說他,幼年喪母,跟着父親韋處厚吃了不少苦,彬彬有禮,身材清瘦,不大應付得來大場面,有幾分靦腆,歐陽雩則不同,出身大家,落落大方,神完氣足,年歲比武崇敏還要大幾歲,頗有才名,在歐陽家祖傳的書法一道上,尤爲精深,他的父執一輩,大多在外地爲官,歐陽通老夫妻膝下荒涼,晚景孤寂,年前纔將歐陽雩派到神都盡孝。
歐陽雩身邊,還站着個貴氣洋溢的襦裙少女,嬌俏動人,正是早先權策身邊伺候書房的雙鯉,她的出身也有段秘辛,是褚遂良後人,歐陽通收她爲徒,教她書法,對她頗爲疼惜,本有意收爲養女,歐陽雩回來之後,兩人似是對上了眼兒,親密無間,歐陽通便換了念頭,得個孫媳也不錯,左右都是他歐陽家的人。
雙鯉靈動的大眼睛在包廂中掃了掃,見到有三個舉子散坐在角落,衝着武崇敏點點頭。
“諸位,我生而有幸,有個詩詞書畫,無不精通的大兄,卻並非風雅之人,吟詩作對,都是不成的”武崇敏坐了主位,笑吟吟開場白,“邀請了諸位來聚聚,也是借了韋郎君和歐陽郎君的體面……”
“意思嘛,也很簡單,考試之前,諸位要會文對韻,要靜心切磋學問,我是外行,不好摻和,攪擾了諸位,現在嘛,考試已過,到了放榜前夜,諸位怕是都靜不下心,睡不好覺,我正好請了諸位,一起躁動一番,也沾沾你們這些文曲星君的仙氣,哈哈哈”
“信陽王一番善心美意,我等愧領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信陽王也”
“信陽王過謙了”
……
下頭衆人一番鬧哄哄,吹捧溜鬚,這些預備進入朝堂的舉子,身上的文人士子屬性正在飛快蛻化。
“哈哈哈,諸位,此間有個貴客,我要隆重引介一番”武崇敏站起身來,向着雙鯉的方向微微一揖,“雙鯉娘子,乃是我大兄待若親妹的人物,是個不凡才女,眼下跟在歐陽相爺身邊,潛心文學,今日,來見諸位大才,我也是有些怯場,特意請了雙鯉娘子爲我壓陣”
“見過雙鯉娘子,得見才女,幸何如之”
衆多舉子聽到這個女子背景如此硬扎,哪管所謂的才女是真是假,先拍上一記再說。
雙鯉含笑還禮,落落大方站了起來,接過了控場大旗,“雙鯉觀諸位,都是一方人傑……”
這話倒是不假,他們邀請的都是各地舉子當中的頭面人物,聽了雙鯉的說辭,都是矜持一笑,只有角落裡的三人戰戰兢兢,不敢擡起頭來。
他們是有自知之明的,到場之後,便自覺離羣索居,抱在了一起,雖有些懷疑請柬發錯了人,但又實在不想放棄這大好的巴結權貴的機會,只能硬着頭皮硬撐着。
“……凡是過往,皆爲序章,諸位自科考艱難中涉險而過,經歷之時,許是痛苦不堪,回首一望,卻又感慨頗多,敢請諸位,以此爲題,依座次而行,成就錦繡華章”
雙鯉命了題,早有才思敏捷的,立時便吟哦出聲。
角落裡的三位,慶幸自己的座位在後排,面面相覷片刻,相繼離席出恭。
在悅來客棧大堂中,找了隨身的西席,藏身在茅房中,令他們儘快寫就詩詞句子,六個人便擠在一起,那三位西席先生絞盡腦汁,倒是不絕,三位作弊舉子卻是讓腌臢惡臭折磨得頭暈腦脹,yù xiān yù sǐ。
等到各自拿了小抄,回到桃花島包廂,衆人的目光一齊掃了過來,說是隻剩他們沒有賦詩,讓他們速速補上。
三人大驚,腦中一片空白,居中的一位,驚懼之下,聲音反倒洪亮多了,大聲道,“呼呼一夢……三場過,到鄉翻似……廁中人”
“哈哈哈”
席間衆人狂笑出聲,三人臉上陣紅陣白,顏面掃地。
“也罷,三位廁中人,還請入席,小女子這裡,還有一道題目……”
三人才放下心來,便聽得雙鯉聲如黃鶯出谷,冷汗又出了一層。
強自忍着撐了片刻,交換了眼色,果斷放棄攀附權貴,還是逃席保下顏面爲上。
才下了樓梯,要往外行去,迎面卻碰上不知誰家管事,顯然是認得他們的,很是熱情,殷勤招呼,“幾位舉子是要出恭麼,這邊行……”
三人本就心虛,渾渾噩噩跟着去了,入了茅房,腳下不知何故,齊齊一滑,跌落茅坑中。
於是乎,悅來客棧響起了大呼小叫聲。
“快來人吶,廁中人逃席,掉入廁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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