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帝哭了,此話何等誅心。他爲一國帝王,卻從不曾真正的爲百姓做過什麼,只知索取。
而天下,唯有德者滋潤之,它纔會瀰漫出靈性來,挑選它的主人。
南帝的性格其實很不好,所有的暴君,在面對失天下時,毫無懺悔,而他是心中有愧的,可他又沒有能力改變天下,又不能做到完全的沒心沒肺,所以他痛苦。不光痛苦失去天下,也痛苦於懺悔之中無法自拔。
所以他的性格是註定活不好,也死不了。這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
此時他愣怔怔的看着整座金陵城中的廝殺之聲,發出的火光,慘叫,洶涌的民意,幾乎將他的情緒徹底的淹沒於其中。
“我們城主至今並未稱王,是無法稱王嗎,是不能稱王嗎?都不是,”阿金淡定的道:“城主出門,至今都是獨身一人,頂多身邊帶幾個親近的人,敢問陛下,當年逃來金陵城,帶了多少人?!在這座皇宮中可曾踏出過這宮城一步,可看過真正的天下百姓的生活?!”
彷彿一個巨錘,將南帝給砸暈了頭。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宮城,腦子裡回想着的卻是當年倉促收拾大軍逃來金陵時的情景,幾十萬大軍,根本都沒怎麼抵抗,就潰不成軍,然後他就帶着所有親信逃了,丟下了百姓,半壁江山,還有……他的妻兒,甚至連祖宗牌位都不要了,宗廟在那時,早毀於一旦,還有宗室,如今路家宗室凋零,雖是路顯榮殺的,可是,起因卻是在他身上……
他沒有護住妻兒,宗室,江山,還有……百姓。
來了金陵城後,他加固城牆,杯弓蛇影,加固皇宮守衛,防着路顯榮渡江來犯,他根本沒有出過宮門半步,他不知道百姓是怎麼活着的……他們似乎只是活在戶部的一個個數字。
他從未正眼看過百姓。從未。
這些年,他過的稀裡糊塗,醉生夢死,說什麼收復失地,不過是癡人說夢。
而當年他當太子時,在洛陽時出行,雖不比君王出行,但是,身邊至少達到兩千人的護衛隊……
他從未真正的深入過民間。從未如此。
可是阿金還嫌他不夠痛似的,突然拉住他的手,道:“陛下,我帶你出宮去看看你的天下……親眼看一看。”
“不,不……”南帝不防,差點摔倒,卻下意識的瞪大眼睛想要拒絕。
然而阿金卻很強硬。
“陛下,放開陛下!”大太監淚流滿面,雖懼怕,卻是不捨的抱住了阿金的戰袍,戰戰兢兢的道:“……不,不要這樣對陛下,陛下會受不了的。”
“外面的人是他的子民,有何不可受!身爲天子,上不能承天命,下不能護蒼生,還配做什麼天子?!”阿金冷冷的道。不由分說的甩開大太監,拖着南帝往外去了,直接上了馬,帶着他出了宮門。
此時的宮門早已經被晉陽軍把持住,宮中還沒有被波及,所以顯得很太平,可是一出宮門,南帝哇的一下就吐了出來,臉色嚇的煞白如紙。
到處都是肉泥,缺了肢體的人,有死的,也有活的,那嗆鼻的血腥味一個勁的往他嘴裡鑽……
洶涌的民意難以控制,開始攻擊城中那些未來得及的世家大族中人,這個時候,那些金陵守軍,早已經都被打殺死了,他們的死狀極慘。
肉泥滲入地縫裡,血印子拖了一地又一地,整個金陵城彷彿都被血洗過一般。
南帝哪裡受得住這個,吐個不停,翻着白眼,似要死過去了似的。
阿金去掐了他的穴位,不叫他暈過去。將他扔下馬來,他走不動,阿金便拖着他走。
血印子染紅了他的金色龍袍,狼狽不堪。
“不,不要……”南帝受不了身上沾染到如此多的血,眼神已經變得極度的驚恐。
他深深的喘着氣,看着一些世家大族家被燒的房子,那個火光直衝天,刺痛了他的眼睛。
“陛下應該慶幸,我們晉陽軍進來的早,倘若民意沸騰,再無法遏止時,他們不止會攻擊守軍,更會攻擊所有貴族和皇宮,到時候陛下哪怕也要如這些人一樣死的很慘……”阿金冷冷的道。
南帝打着寒戰,看着阿金的眼神彷彿看到地獄魔鬼似的,道:“……你,你爲什麼不阻止?!”
“怎麼阻止?!憤怒的民衆已經沒了理智,他們心中有一團火,積怨了多年的火,此時,民意不可壓抑,只能讓他們自己發出來,以後便不會再發狂了……”阿金道:“這些怨恨的種子,不正是陛下種下的嗎?!”
字字誅血泣血。
南帝大着舌頭,看着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只准陛下種下怨恨,卻不允許現在結出的果子報復嗎?!”阿金道:“這口怨恨,若不叫他們出了,這些百姓這一輩子都抹不去這些傷痛。”
正說着,一個偏將過來了,看也未看南帝,只對阿金道:“百姓稍得了些控制,但是他們依舊在悲憤之中。”
“不可狠攔,以免他們失去理智更狂怒,反倒傷了他們自己,”阿金道:“慢慢的,他們力氣用盡了,自然也就泄氣了……”
“是。”偏將應了聲,匆匆的去了。
阿金看着南帝道:“自己造的孽,卻讓百姓們來承受,在其位便要當其政,身爲帝王,怎麼能對底下臣子對百姓的所作所爲視而不見,甚至縱容,還主動要求加稅?!陛下真的一點也沒想到過百姓們所承受的苦難嗎?!”
南帝受不住這樣的責難,竟是嗚嗚的哭了。
阿金後面的話竟然說不下去了,他看着這樣的南帝,心裡憋着一股難言的氣憤,這樣的帝王,實在太懦弱了,這樣的人,真的連指責,都覺得沒了任何意義。
這世上的暴君不是如此的。
南帝頂多算是昏君吧,但昏君的危害也是巨大的。
若非晉陽大軍前來,只怕金陵城中遲早要激起民變,現在洶涌的民意尚在晉陽軍能引導的範圍之內,就算有死傷,也有數,可是若是他們沒來,這座金陵城百姓沒有組織,一旦反抗,既會遭到鎮壓,到時,定是真正的血流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