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人前人後的被人簇擁,出門是這樣,在家也是這樣,你想不想過一下普通人無拘無束的生活?”我微笑着問道,心想沒有擁有的總是美好的,或許他對做普通人會有興趣,“如果你想嘗試的話那我可以幫你。”
“說來聽聽,”他轉身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淡淡笑了一下,說道。
“說出來就沒有意思了,如果你願意,並且相信我,那你今天就把自己交給我,我保證服務周到,童叟無欺,不滿意全額退款。”
他看着我,居高臨下,我也仰頭看着他,見他目光熠熠,似在思量。
“好吧,我今天就把自己交給你,看你能將我搗鼓成什麼樣子!”說着朗聲笑了起來。
“這可是你說的,你可不能半途而廢”
“我說話算話,向來有始有終”
“那你今天就歸我了!”我脫口而出,但轉念又覺得這話說得曖昧不清,頓時懊惱,但無奈說出去的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頓時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燒。
我趕緊低過頭,將他推至一張方凳上坐下,“坐着,不許動!”我聲色俱厲地下了命令,很大原因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以掩飾面上的不自然。
拿過平日裡自己用的化妝用具在呂詹臉上塗塗抹抹,惹得他一雙眼睛神色莫名的盯着我,我細細地瞧過他,見他眉如宇峰,深眸重瞳,從眸裡射出的目光陰鷙凜冽,看得我陣陣發寒,
所以,我決定要將他改造改造。
男子的妝容,重點是眉毛和眼眶,眉毛在濃密,並且要均勻平整,眼部的原則看起來是要有神,我想呂詹的眼是根本用不着額外修辭了,它的何止是有神,簡直是殺氣逼人,我抓住難得的機會仔細打量他的眼睛,這才發現他的睫毛濃密纖長的睫毛正輕輕顫動着,很是迷人,不禁怔忡。
“你看什麼?”他問道,我回過神來,他正盯着我,眉頭微微上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別動,你眼角有一根睫毛,”我伸出手去在他眼角拈了拈,“看吧,”又在他眼前晃了晃,便一個吹拂動作將“睫毛”吹了去,“要是掉在眼睛裡會蟄眼的,好在我及時幫你弄掉了,”我自吹自擂道,卻發現他的表情甚爲頑味,看着我只是淡笑,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切都難以逃脫他的法眼似的。
“你呢?五官長得不錯,”我轉回正題,對他一本正經地評價道,“老實說,你眉目俊朗,身材英挺偉岸,根本就不需要刻意雕琢就能給人以強烈的視覺享受……”
“你拍馬屁的功夫不錯嘛,很有新意,”我正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談,卻聽他對我如此肯定道。
“嗯,”我理了理自己的額間亂髮,“當一個工作達人正忘我工作時,未經同意隨意發表自己主觀意見是非常不禮貌的,所以,爲了保證和諧的工作氣氛,你有權保持沉默!”
“基於你帥得掉渣的外貌,我有必要重磅出擊爲你重新修辭一下,因爲有時英俊瀟灑可能會成爲某些人走遍天下的絆腳石,而你,恰好在這一行人之列!”
先給他打過一針鎮定劑,我便開始大展拳腳。
眉毛,刻意添了幾根亂,眼角下彎,變成了三角塌方眼,嘴脣掃過,變得陰暗無血色。頭髮,抹上髮蠟,梳成三七開分,感覺不倫不類……
修辭一番,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總感覺在我的鬼斧神工之下那雙眼還是難掩凌厲之氣,“別動,你等着,”我一拍手,心中便有了主意。
找出一副玳瑁邊眼鏡給他戴上,定神瞧了瞧,拉着他站了起來,然後又給他圍上一條白色圍巾。
滿意地點點頭,一個成熟穩健的陽剛男子在我爐火純青的化妝技藝下就變成了文質彬彬的低調酸秀才。
他看向鏡中的自己,此時在心中還是略微擔心的,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然而,在他凝神半晌後,居然讚揚道:“還不錯,比我想像的要好。”
這“好”字說得蹊蹺,他話中的意思,究竟是褒義呢?還是貶義?
他的表情不像會發怒,但他竟淡然至此,還是令我頗爲吃驚。我看着他,只見他專注地看着鏡中的自己,似乎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一般,“是不是還差點什麼?”只見他歪過腦袋,衝着我問道。
經他一提點,我這才意識到的確是落下了重要的東西。對他笑了笑,“你等等!”然後拿出兩件衣服來,一件是灰布長袍,另一件是普通質地的西裝,問道:“兩件衣服,你自己決定吧,是先灰布長袍呢?還是選一件沒那麼離譜地西裝?”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我勾了勾嘴脣,將頭一仰,故作傲慢地道:“你不用問我從哪裡得的兩件衣服,老實告訴你,我早算計着將你搗鼓得不倫不類,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罷了!”
他笑笑,“原來我中了你的圈套,你好深的城府!”然後起身擺弄了我手中的兩套衣服,先看了看灰布長袍,搖了搖頭,然後又提起那件棕色西服,擡起頭來對我嘆了口氣,“一不做,二不休,做戲做全套,離譜就離譜些,如你所願,我就當一次灰頭土臉的教書先生,說着,丟開西服,將那灰布長袍套在身上。”
“咚——咚——咚——”我正在給呂詹穿衣服,房門突然被人扣響,心想應該是杜鵑送早飯過來,隨口叫了一聲,“進來。”
“淺小姐,這是您的早飯,杜鵑那丫頭……”我偏頭瞧見是劉媽端着菜飯進來,也沒多想,便接着她的話問道:“是劉媽呀,今個兒怎麼是您送飯來?”
半晌沒有聽到她回話,我轉過頭去,發現她正眯着眼神情不善地看着這方。
“剛纔你說杜鵑那丫頭幹嘛了?”察覺到她的眼神有些異樣,我復又朗笑着問道。
她卻像並未聽見一般,朝我和呂詹憤憤然走了過來,來到我們跟前,上下打量了一遍呂詹,然後又眯眼看了看我,指着呂詹,聲色不善地問道:“淺小姐,他是誰?”
我一驚,又差點笑噴出來。正要回答,卻聽見她語氣凜冽地說道:“你別看我是一個下人,但也是這府上的老人,打從少爺一落地我就呆在府上的,少爺待你不薄,以前就算什麼姓沈的,姓顧的,少爺也從來沒有帶回來住過,就算是偶爾過來,頂多也是坐坐便打發她們回去,”她兩眼睜着斗大的看着我,似乎心中積蓄了滿腔的怒火,將要惡批一頓忘恩負義的小人一般,“你在這裡養傷,一養就兩三個月,雖說你那一槍是爲少爺中的,但換作旁人,幾百塊大洋打發了算完事,少爺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應該明白,你若是做出對不住少爺的事,我劉媽第一個不答應!”
我抿了抿嘴,低頭憋住笑,道:“他……他是我表哥,他只是來這裡坐坐便走!”
她聽見我吞吞吐吐地回答,心中必定更是懷疑,越發不滿,於是衝着我冷嗤了一聲,道:“表哥?”
“淺小姐,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也不好聽,況且你也知道呂家不比尋常人家,少爺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雖說眼下少爺寵着你,你也應該知道分寸,不要恃寵而驕,這女子越是年輕越要懂得禮義廉恥才行,這男人啊,什麼都可以忍,但你要是揹着他勾搭別的男人,縱使你相貌生得再傾國傾城,那也是不頂用的。他喜歡你時,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他不喜歡你了,你什麼也不是,無論男的,還是女的,若是得罪了我們家少爺,沒一個下場好的!”
“我劉媽活這麼大歲數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有的話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你出生是不怎麼樣,但越是地位卑微,就越要自愛自強,我們少爺你也知道,上海灘首屈一指,你打着燈籠也沒有地方找的,以你的這種情況,能攀上我們家少爺,算是烏鴉變鳳凰,十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所以更要懂得珍惜,不要辜負了老天爺對你的恩惠!淺小姐,我劉媽粗人一個,說話不好聽,你好自爲知!”
我聽着她的一番沒來由的訓斥,心中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又是覺得委屈,又想發怒……我看向呂詹,發現他也把頭壓得低低的,嘴角輕扯,貌似正在偷笑,不時間微微擡起頭瞟過我,然後又是竊笑,我憤怒,大大地瞪了他一眼。
門“砰——”地一聲驟然甩上,“你也不要怪劉媽,她這人心直口快,”呂詹開口說道,我轉眼瞪過他,發現他居然還在竊笑。
想着劉媽的話,越發的不是滋味,再看到呂詹一副得意的表情,就覺得他是在嘲笑和諷刺我!
見我半晌未作聲,他又說道:“生氣了?看你的臉漲得滿臉通紅。”
“她罵的是我,維護的是你,你當然高興!”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破呂家,誰願意呆這裡,真是狗眼看人低!”一想到劉媽說我出生卑微,身無長處,而且不懂感恩圖報,我心上着實像被針扎似的刺痛難耐,大概是他的話真的一針見血,正好刺中了我的要害。劉媽說話不好聽,但事實確是如此。
呂詹看出我的不高興,站在我身旁撫摸過我的腦勺,陰笑着說道:“劉媽嫌棄你,我不嫌棄!”
聽過呂詹的話,心裡先是一陣暖流劃過,然後又覺得他有譏笑諷刺之嫌,緊接着又是一陣痛,身無長處,我是像極了別人撿來的一隻小貓小狗,眼中淚水有點打轉。
“你應該高興,”不知道他的意思,我擡起頭來,以一種詢問的神情看過他,“你想想,她不是變相的讚揚你化妝的技藝高超嗎?”說着對我輕抿而笑。
抿抿脣想了想,我斜睨着眼又看了他半晌,最終吐出一句:“那倒也是——”
我擡起頭來看着呂詹,心想明裡我沒有你後臺背景硬,那我就暗地裡背後剷球,可不能這麼白白便宜了你!
於是從櫃子裡收刮出一個寬沿檐特務帽,踮着腳給他戴上。他倒聽話,規規矩矩地站着讓我就這麼擺弄。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進來,”千萬別又是那個心直口快的劉媽。
杜鵑進來看見呂詹,先是一愣,便迅速轉身先將門關上。然後跑過來將我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小姐,你不要命啦?”說話間又偷偷瞄了呂詹一眼,“你怎麼能把你表哥帶到房裡來?要是被少年知道,那你就完蛋了!”
“你怎麼知道他是我表哥?”我淡然地問道,受過剛纔的一番刺激,我這下沉穩多了。
“劉媽在下面一鬧,府裡上上下下都快傳遍了,我這才趕緊跑上來看個究竟!”說着將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小姐,您什麼時候把您表哥帶到房裡的?我怎麼都不知道?”說着一副埋怨地語氣,“要不現在趕緊先送您表哥出去……”
我擺擺手,“不行,我表哥千里迢迢來看我,我怎麼能因爲怕別人說閒話就把他攆走?”
她見說不動我,便跑到呂詹跟前,扯了扯他,語氣不善地斥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隨隨便便到小姐房裡會害死她的?”
對於她的問話,呂詹並不作答,反而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杜鵑見呂詹不理採她,頓時來氣,彎過腰繞着他轉了一圈,狠狠打量過以後怒道:“一副偷偷摸摸的打扮,還把帽沿壓得這麼低,街上共匪多,出門悠着點,別讓警察把你當共匪抓起來!”
呂詹聽了他的叱喝,還是不作聲,而是悠然地靠在了椅上,將帽沿壓得更低。杜鵑見呂詹還是不理她,火氣更大,兩手插起腰來……
看她的架式,唯恐她會說出更爲犀利的言辭而激怒呂詹,我趕緊將她拉到一旁,輕聲說道:“沒事的,你放心,你先出去吧,有事我會叫你!”然後掐了她一爪,輕嗔道:“他畢竟是我表哥!”
“小姐——”她仍想說服我。我拉過她,輕捂住她的嘴,將她往門外推去。
關上門前,凌厲的丫頭還不望探過腦袋來衝着裡面說了一句:“一個大老爺們跑到人家小姐閨房來躲着,也不閒窩囊!”然後又湊近我,輕聲提醒道:“搞不好真是共匪!”
“知道,知道,我做事有分寸,你不用擔心!”再也不能讓她多說了,適可而止,要是呂詹真發火了誰也吃不消。
關上門,我心裡高興非常,着實感謝她狠狠將呂詹罵了一頓,替我出了口氣。
“這下你心裡平衡了吧?”我轉過頭,見呂詹悠閒地靠在靠椅上,用指尖輕輕頂了頂帽沿,露出一張被我弄得面目全非的臉,“我現在也被罵了個狗血噴頭!”
“你……不要責怪她……”對於衷心護着我的人,我當然要保護。
“那你也不要責怪劉媽!”他笑了笑,說道。
“咚——咚——”門再一次被輕輕叩響,我暗想這一次又該是誰?
“誰?”
“是我,白老頭!”門外一個健朗的聲音答道。
“是白爺爺呀!”我打開房門,笑盈盈地對白爺爺道,只見他正一隻手負在背後,另一隻手捋着一臉白花花的長鬍須,神情泰然自若地站在門外。
“白爺爺,有事嗎?”我禮貌地問候道。白爺爺可是真算得上呂府的老人,自從呂詹的曾祖父當家時,白爺爺就已經在府上了,現在雖然年過八旬,但仍是老當益壯,堅持要替呂詹打理生活起居,話說他對呂府其它事情都不在乎,一心只關心呂詹的飲食起居,而且打正得無微不至,井井有條。
他一進來,當然一眼看見的便是呂詹,緩緩走過去,摸着鬍鬚仔細打量了呂詹半晌,然後慈愛地笑了兩聲,道:“難得少爺好興致,”
呂詹馬上站起來,也笑着禮貌地道:“白爺爺!”
“白爺爺,您居然認出他……詹爺來了”我破口而出,馬上又改口道。
“淺小姐,老朽謝謝你了”說着意味深長的笑笑,“今天少爺的精神看起來很好,多虧了你!”於是便摸着他長長的鬍鬚走了出去。
我心中對白爺爺越發敬重,都說做事不分大小貴賤,只是做事的態度問題。就算呂詹被我打扮成這樣子,白爺爺也同樣認得出呂詹,可見平日對呂詹是多麼上心和關懷備至。
“你看我都這身行頭,那你呢?”待白爺爺出門以後,呂詹打量了我片刻問道。
我笑笑,你等着,兩根大辮子垂於胸前,我是沒有打算再換裝束,穿上一身小花碎布,“看我像一個賣花姑娘嗎?”
“看來你很喜歡布衣打扮,”他忖度了一下,一手託着下額說道。
“清純,簡單,方便,更重要是實惠,不好嗎?”我一邊對着鏡子打理着兩條辮子,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實惠?”
“不需要戴昂貴的首飾,就是節省了金錢,不需要繁複的步驟,就算是賺到了時間,而且這樣子的打扮也方便勞作,便可以賺到金錢,難道不是實惠嗎?”
“你倒挺會安慰自己的”
我轉過臉來,瞪了他一眼,呢喃道:“你應該更直接一點,說我是在窮開心!”然後嘟囔了一下嘴,“誰要是生下來就有得吃有得玩有得好享受,誰不想穿金的戴銀的。”
“你倒老實,是個敢說真話的人,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