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卻道故人心易變

火璃那一覺醒後就有些心神不寧, 這種不安出於什麼原因,她不知道,但是她總覺得, 好像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一樣。

她現在在魔族的活動範圍, 也不再侷限在她住的那間屋子, 自從孔雀女把話和她說開, 她便經常在這座冰冷又陰暗的宮殿之中四處走動, 她還是沒能適應魔族的生活,太過於黑暗和單調,相比魔宮外的壓抑和荒涼, 她寧願呆在這座肅冷而寂靜的宮殿之中,宮殿裡的守衛像一座座雕塑, 很少看見他們說話或是行動。

至於負責她住行盯住她的修焱, 那一日之後, 她就不曾見到,想來那一日的衝擊對於他而言, 的確太難以讓他接受,如果說他這些天依舊和從前一樣出現在她視線給她送吃的,火璃覺得那才叫不正常,畢竟修焱,是一個非常理智的魔, 他需要時間來做決定。

火璃踱步在這冷寂的宮殿之中, 不知不覺就到了最中央的王殿門口, 刻畫着牛鬼蛇神各種魔的厚重大門緊閉, 兩邊的守衛看她一眼之後一動也不動, 火璃立在大門口,從裡面傳來陣陣琴音。

火璃沉眸, 她的琴音還是如此,悽婉纏綿之中又夾雜着無盡的恨意。

火璃看着厚重大門之下的縫隙,一絲光亮也沒有,孔雀女她這千萬年來,沉浸在愛恨之間,指尖只能彈出這樣的琴聲,也算得上是一種悲哀,從前止息同她講過,琴音可見其心。

這麼多年以來她只顧愛恨,執着於此,將一切錯都歸於他人,卻從來不在自己身上找一星半點原因。想來也正如伏羲所說,她便是受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所以嬌縱跋扈,所以高傲的認爲自己沒有錯,火璃這一刻,竟是能夠理解她一二。

琴聲止,屬於她飄渺而清冷的聲音隔着厚厚的殿門傳出來,“你既然來了也好,如此就不用我親自去找你。”

話音纔剛落下,孔雀女便出現在她面前,她那一雙眼睛配上她的笑容,怎麼樣都讓人覺得詭異萬分,她越是這樣笑着,火璃心中隱隱的不安,越發加重了幾分,她要找自己,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火璃掩在袖中的手,不自然的緊了緊。

“走罷,帶你去見一個人。”她的嘴角依舊帶着萬分詭異的笑,看起來她似乎在期待着什麼,帶她去見一個人?見誰?她在這魔族還有什麼人必須要見?

不等火璃多想,孔雀女已經快要消失在這條走道的盡頭,火璃還是跟了上去,一路上孔雀女都沒有再說話,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心情似乎不錯,甚至還有些開心?

火璃對於孔雀女今日的失常很是不解,還有,孔雀女這是要帶她去哪,這條路幾乎沒有什麼人守衛,僅憑着這條路上兩邊惡鬼雕像嘴裡燃着的稀疏照明火焰,火璃內心的不安越來越重,這不像是通往其他宮殿的道路,孔雀女她究竟想做什麼?

孔雀女感覺到火璃在她身側的不安,臉上的笑容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是越發的詭異,她凹進去的漆黑眼瞳更像是兩隻召喚人入地獄的惡鬼,“別急,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這句話她說得高深莫測,火璃明顯的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一種急切想要暴露出來的得意,火璃袖子之下的手已經出了汗,她寧願這個人把一切都攤開,一次給她一個痛快,也不願意她這樣給她精神上的折磨。

兩邊的火焰一閃一閃的在跳動,越往裡頭,火璃的心裡越發的緊張起來,她要見的人是誰,到底是誰?

這條走道的盡頭,有兩個瞪大眼睛,舉着火把,模樣凶神惡煞的惡鬼雕塑,一扇厚重的鐵門在兩個惡鬼雕塑身後,孔雀女臉上詭異的笑一直都沒有變,她看了火璃一眼,伸出手輕輕往前一送,這扇厚重的鐵門從外向裡緩緩而開。

這是這座宮殿之中,難得有光亮的幾間屋子,白色的光從裡面傾瀉出來,火璃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迎接即將要見的人,可是等她再度睜開眼睛之後,踏入那道門裡,她全身都僵住了。

那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血跡斑斑的人,不是言煜,又是誰。

火璃猛然回頭,孔雀女卻依舊站在原地對着她笑,火璃怒火中燒,袖下的手已經握緊拳頭,“爲什麼他會在這裡?”

孔雀女好像非常滿意火璃的表情,臉上的笑更甚,“你可莫要誤會是我將他故意抓來,他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火璃終於明白,她所有的不安來自於哪裡,袖下的拳頭越握越緊,連指甲扣進肉裡,她也不覺得疼,火璃不再看孔雀女,轉身揮袖,牢門便被打開,火璃上前去查看言煜的傷勢,四肢已斷,白衣上已經血跡斑斑,身上還有被捆綁的血痕,一張臉上沾有許多塵土,現在還昏迷不醒。

火璃幾乎咬牙切齒,轉頭狠狠瞪着孔雀女,幾乎恨不得用眼神將她撕碎,他不過修爲十幾萬年,在她眼中如螻蟻,她竟然還將他傷成這副模樣。

孔雀女踱步進來,帶着狂妄的笑挑眉,“我不過稍微讓他明白一點,他隻身一人來我魔族無非是送死的角色,他可真是對你情深意重啊,是個癡兒,被我打成這副模樣,還要護着你,叫我別傷害你,你運氣可真好,遇到這麼一個癡情種,”緊接着孔雀女臉上的笑容不見,整張臉驟然變了,“只可惜,我就是看不慣情深意重的癡兒!”

孔雀女的手中迅速凝結出一團黑霧,迅雷不及掩耳就朝言煜而來,火璃顧不上那麼多整個人都撲在言煜身上,硬生生受了那一擊,火璃頓時覺得全身都疼,像不停的有什麼東西往她骨子裡鑽,鑽心的疼,跪坐在地一口血就嘔出來。

火璃伏在地上喘氣看着孔雀女,一張臉皺成一團,雙手撐在地上握拳,慢慢的整個人都被火光包圍,兩種力量在她身體之中衝撞,讓她疼的生不如死,但是她還不能倒下,她如果示弱,言煜怎麼辦,孔雀女不會放過他。

孔雀女依舊冷傲的站在原地,一張臉上隱隱有怒氣,她最見不得這樣的場景,她愛而不得,她要讓所有人都愛而不得!

火光從火璃身上漸漸消失,火璃又悶出一口黑血,強行撐着站起來,擦去嘴邊的血跡,“你放過他,我把眼睛給你。”

見到言煜之後,孔雀女的目的,火璃不可能猜不到,她無非想到自己答應她的條件,如今已經被人扼住了軟肋,她只有妥協。

孔雀女冷哼一聲,“我要的,不止你一雙眼睛。”

火璃渾身都在顫抖,是啊,孔雀女最想要的東西,並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火璃看了一眼言煜,輕輕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答應你,他醒之後你要放他走。”

孔雀女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這一次她笑得狂妄而癲狂,笑得那雙廢掉的眼睛裡,又流出黑色的眼淚,“那是自然,只要你做好你要做的事情。”

火璃不再理她,蹲下身子在言煜跟前,手掌中泛起淡紅色的光,火璃將他四肢接好爲他療傷,又凝手抓取一條溼毛巾替他擦臉。

他那樣好看又有潛力的一個人,只因爲喜歡她,就爲了她做到如此地步,不顧自己生死爲她獨闖魔族,這一腔愛戀和孤勇,都讓她的心震顫不已。

言煜,我要拿你怎麼辦?

正在她凝神之際,言煜的手指輕輕顫動,眉頭也動了動,火璃趕緊站起來,卻聽到他小聲的在喚她,“阿璃。”

火璃心裡又甜又澀,可是她卻不能迴應他,如果她給了他迴應,他又怎麼捨得離開?在這龍潭虎穴的魔族之中,不說其他,光是已經瘋魔陰晴不定的孔雀女,已經讓她疲憊不堪,她又怎麼能將自己的軟肋留在自己身邊,讓孔雀女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她?

只有讓言煜死心,讓他離開這裡,離開孔雀女的範圍之內,回到天界受人庇護,她自己才能一個人無所畏懼的來揹負這一切。

火璃閉上眼睛,不再理會他的輕喚,壓抑住自己心頭的動容,她不能這個時候被動搖,爲了言煜的安慰,也爲了自己不被束縛處於被動的一方,她只有一個辦法。

火璃背對着言煜,袖下的雙手握拳握得死死的,她不斷的在掙扎,她好害怕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對自己那麼長時間的一腔愛戀,沒有因爲她的不懂事變淡,也沒有因爲她下界歷劫而改變,相反,她卻看到了他的全部溫柔和疼愛,不顧天譴也要護她周全的堅定,還有那一雙帶着心疼和溫柔的眼眸,他分明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他卻沒有,他也分明知道,自己來魔族無疑是送死,可是他卻沒有畏懼。

火璃閉着的雙眼之中流下兩行淚,她不過是半顆棄子,何德何能,這一世可以遇見一個這樣愛護她爲了她奮不顧身的人,火璃睜開眼睛,擦去眼淚,深吸一口氣,調整自己的情緒,這一次她要護他周全,不管怎麼樣,也要讓他離開九幽,遠離孔雀女。

火璃的眸子開始變得冰冷,當她以爲她可以面對言煜的時候,卻聽到身後言煜輕聲喚她的聲音。

那一聲“阿璃”險些將她築起的城牆擊潰,火璃袖下的手越握越緊,眉頭皺成一團,咬着牙努力的平息心中的感情。

她突然覺得,這纔是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明明愛着一個人,卻還要努力的去掩藏,去假裝,去把從前的一切都推翻,去扮演一個冷漠而又殘忍的角色,讓最愛的那個人,離開自己。

言煜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四肢已經被接好,身上的傷口也已經癒合,當他將眼光放在這一方牢籠之時,那一抹讓他魂牽夢縈拼死想要見的鮮紅,正背對着他。

言煜爬起來,輕聲喚她,她卻沒有轉身,只是肩膀之處有些抖動,言煜不解,爲何,爲何阿璃不面對他?

言煜上前一步又喚了她一聲,這一次,她卻是迅速的轉過身來,言煜終於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深愛了那麼久的人,可是他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眼前這個人,的確是火璃,可是卻帶着絕對冰冷的防備,和一雙絕情漠然的眼睛。

言煜癡癡的又喚了她一聲,卻被她無情的打斷,那樣冰冷的語氣,那樣冷漠的眼神,那一身帶着防備的氣息,都給了他狠狠一擊。

“阿璃,我是…”不等言煜再次將話說完,又再一次被火璃無情的打斷。

“我知道你是誰!還有,別叫我阿璃,我同你並沒有那麼熟絡,你還是喊我帝君比較好。”

言煜整個人都怔住,他的阿璃究竟是怎麼了?分明那一日還吻過他,還要他等她回來,爲何,爲何只是一時不見,卻有如此大的變化?

言煜笑,笑得太過於勉強,“阿璃,別鬧,你莫要氣我,我怕你…”言煜的話還是被火璃無情的打斷。

“我同你說了好幾次!不許喊我阿璃!你耳朵聾了嗎!還有我爲何要生你的氣?你和我不過點頭之交,還望神君莫要交淺言深得好!”火璃不敢聽他繼續說下去,她好害怕,好害怕他再那樣喚她同她說話,她所有的一切都會崩塌,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再度讓他陷入危難之中,她袖下握拳的雙手已經在顫抖,她吼出這句話之後,卻不敢看言煜的表情,她也同樣害怕,害怕言煜那樣受傷的表情,她開始覺得這一切,對於她和言煜而言都是那樣殘忍。

言煜眼眶之中已經起了霧氣,他的身體受過再重的傷,他都不曾落過淚,可是他眼前,他那樣深愛的人,現在卻變得讓他如此陌生,陌生到他從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費。

言煜一雙受傷的眼睛,還帶着霧氣,嘴角卻又牽起一個看似絕美實際上讓人心疼萬分的笑容,“好,帝君,你可曾記得我曾經在青丘向你表白?”

火璃不看他,看着地上的荒草堆,“記得。”

“帝君可曾記得百花宴那一日出事,你讓我喝你的血?”

“記得。”

“帝君可曾記得下界歷劫,我陪你的那幾世?”

“記得。”

“那帝君,可還曾記得,魔族攻上天那一日,你叫我等你回來,還有許多話要同我說的那一句話?”

“記得。”火璃的手心已經有溼透了,言煜每問她一句,她的心都生生揪着,她怎麼可能不記得?她都記得,他說喜歡她的模樣,他護她時候陪她一起受的苦難,爲她低頭放下自己的身段,教她修身修心對她的疼愛,她如何能夠忘記?

言煜的眼淚留下來,他嘴邊還帶着那一抹笑,笑得讓人心疼,讓人心碎,“既然帝君你都記得,爲何還要說與我並不熟絡,爲何還要說交淺言深這等話,阿璃,莫要同我鬧了好不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盡我所能護你周全,你不要這樣對我,可好?

火璃皺眉咬緊牙關,她的心生疼,她多想回答他“好”,她多想撲進他的懷中告訴他,她說的都是違心話。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看着他爲自己陷入危難之中,甚至將命賠上,這一場本來就不公平的戰役,她輸不起。

火璃擡起頭大聲笑了出來,笑得冷漠而無情,“那又怎麼樣?你也說過那是從前,今日之前,都是從前!從前我可以喜歡你的容貌,可以一心一意喜歡你,可以愛你,很可惜,那都是從前了,言煜,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不愛你了,我甚至再也不想看到你這張臉!從今往後,我火璃,都不會再喜歡你再愛你!”

火璃說完這些話,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被自己拿着刀子狠狠地來回貫穿,一刀一刀的將自己的心凌遲,更何況眼前倍受打擊快要崩潰的言煜,那副模樣印在她的眼裡,又彷彿往自己已經鮮血淋漓的心上,撒了一把鹽,疼得快要窒息。

言煜依舊笑着,笑得那樣讓人心疼,眼淚不停的從他眼眶流下來,這是他從小到大,活了這麼久,最狼狽的一次,也是最絕望的一次,他感覺自己整顆心好像被掏空了,他像一個只有軀體行屍走肉的人,他還是不太能接受,也不能相信,他最深愛的人,會在這樣短短的時間之內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阿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對嗎?這一定是你同我開的玩笑,你看,我笑出來了,我們不要再鬧了好不好?”言煜全身都在發抖,他的聲音裡帶着祈求,他還不願意對面這一切,他不明白爲什麼他來了魔族之後,一切都變了,阿璃不再是他的阿璃,他最愛的人,變成了最無情的人。

火璃不敢再看他,轉身背對着他,這是她做過的,最殘忍的事情,殘忍到傷害了最愛的人,也狠狠地傷害了自己,這樣兩敗俱傷的結果,她別無選擇。

“我同你從此,形同陌路,你好自爲之,還是趕緊離開魔族,回去得好,我不想親手殺了你。”說完這一句話,火璃是再也支撐不住的離開了那個地方,眼淚在她說完這一句話以後不停的落下來,她的心生疼,疼得她快要死掉,一路上跌跌撞撞,竟來到了置放伏羲身軀的地方,火璃躺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斷的掉眼淚。

言煜一邊哭一邊笑着,嗆得自己不停的咳嗽,跌坐在地上,你讓他怎麼接受,怎麼去相信,在他的心裡,即便是死,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爲什麼,爲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爲什麼來了魔族之後阿璃會變成這樣?還說出那樣絕情的話……

言煜突然像想到什麼一樣,全身一怔,擦去淚痕,閉上眼睛平復情緒,片刻後消失在這間牢房之中,他想,他應該要找一個人,問清楚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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