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熱,早上五點鐘不到,陽光就照到了臥室的牆壁上,一片光影斑駁。
我起身後,仔細穿好衣服,用過早餐,然後去教堂主持每日的早課。回家後,一架馬車像往日一樣停在我家門前,奎因特莊園的管家又來拜訪了,這次他還帶來了一封父親的親筆信,信中父親懇求我回去,說是要跟我談談。
對於奎因特的管家三番五次來讓我回去,我感到十分心煩,直接讓僕人趕他離開,並責令他以後不許來我家。
安娜今天回來了,她看到我粗魯的趕走了奎因特的管家,面露猶豫的對我說:“這樣好嗎?父親對我說,要讓你繼承莊園,也許他……”
“也許什麼!”我不耐煩的說:“別跟我提他,他根本不安好心!”
安娜愣了愣,低聲安撫我說:“自打我們從奎因特回來,你就心情不佳,父親跟你說什麼了嗎?你真的不打算繼承莊園?”
我頹然的坐在沙發上:“不,我不想再跟他們有所瓜葛,我心情不好是因爲威廉。”
安娜跪在我腳邊,把頭靠在我的膝蓋上:“別難過了,威廉哥哥沉溺於鴉片和酒精,自我放縱,我們也沒有辦法。”
結婚以後,安娜明顯成熟了,她已經成爲了一位真正的女主人,上上下下掌管着家裡的事物,而且每天都精神奕奕,顯然她的婚後生活十分美滿。
我悄悄詢問過她的貼身女僕瑪莎,瑪莎不提安娜過的如何,反而向我抱怨邁克:“我們這位先生太不講規矩了,從結婚開始就沒跟夫人分房睡過,先生的房間都快成擺設了。這可不是什麼體面的做法,讓其他太太們知道了,會笑我們太太不檢點的。”
快到正午的時候,一位客人來拜訪了我們。
瑪利亞修女依然是那麼精神矍鑠,她高興的圍着安娜轉了一圈,然後擁抱她說:“親愛的,婚姻生活怎麼樣?”
安娜再也不像小姑娘時那麼容易臉紅了,她大大方方的說:“很好,我現在很幸福。”
“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都擔心你那個不靠譜的哥哥把你嫁給一位跟他一樣不靠譜的先生。”
“瑪利亞修女,難道您沒發現我人就在這裡嗎?”我笑着搖搖頭道。
“抱歉,我剛剛纔注意到。不過請原諒,我一直都很擔心您這位不靠譜的先生。”修女的話把我們都逗笑了。
安娜曾告訴過我修女不喜歡我的原因,其實也說不上不喜歡,她只是不喜歡我去她們的修道院而已。似乎我每次去修道院,那裡的年輕修女們就有些浮躁,所以修女嬤嬤乾脆給我貼上了不受歡迎的標籤,我很奇怪她會主動來我家拜訪。
落座後,瑪利亞修女說明了她的來意:“前幾天,修道院收留了一個年輕女人,她說她認識你們兄妹兩個,還說……”
“還說什麼?”修女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還說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們哥哥的骨肉,我沒法子分辨,就帶她來了。她現在還在外面的馬車裡,你們要不要見見她?如果不見她,我就立即帶她走。”修女說。
我和安娜聽到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紛紛看向窗外。
“她叫什麼?”我問修女。
“她說她叫薩拉。”修女說。
安娜驚呼了一聲:“是薩拉!”
我立即吩咐休斯道:“去把她帶進來。”
一會兒工夫,薩拉就被休斯領進了屋裡,她挺着老大的肚子,看上去已經有六七個月了。
“少爺,小姐,嗚嗚……”薩拉抱着肚子輕輕哭泣:“總算是見到你們了,威廉,威廉少爺,嗚嗚嗚……”
薩拉是個金髮碧眼的美人,從少女時代就一直是威廉的情婦。當初威廉被父親趕出家門流落在外時,她也一直跟在他身邊,可是後來卻偷偷離開了他。沒想到再見面時,她居然懷孕了,還說肚子裡的孩子是威廉的。她看上去不太好,裙子髒兮兮的,而且還淪落到了修道院,可見過的非常落魄。
“好吧,看來你們是認識的,那麼你們要收留她嗎?”瑪利亞修女看向我。
“呃……我們先留下她,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問她,感謝您的幫忙。”我說。
“那好吧,我先走了,修道院裡還很忙。”瑪利亞起身要離開,安娜急忙出門相送。
客廳裡只剩下我和薩拉,她一直嚶嚶哭泣,然後自顧自的訴說她遭遇的艱辛:“威廉少爺把我安置在一家旅館裡,原本每隔半月就會來給我送錢,可是某一次他送了錢後就再也沒有出現。結果……結果就傳消息說他死了……嗚嗚嗚……我回去奎因特莊園求助卻被趕出來,要不是得知少爺和小姐的消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這個孩子太可憐了,還沒出生就沒了父親……嗚嗚嗚……”
期間,我一直懷疑的盯着她,我想起了海倫娜說過的話,她說她當初是被誣陷的,而陷害她的就是眼前這個薩拉。
安娜回來後,急忙問她:“威廉哥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又染上鴉片的?”
薩拉痛苦的搖了搖頭:“小姐,那種東西一旦染上是不容易戒除的。”
安娜嘆了口氣說:“別傷心了,要顧着肚子裡的孩子,我們會代替威廉哥哥照顧你的。”
我上上下下打量薩拉,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重。
“你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威廉的嗎?”我問道。
薩拉瞪大眼睛看着我,繼而哇哇大哭起來:“……嗚嗚嗚……您怎麼能這麼說!您是什麼意思!”
我不喜歡跟哭泣的女人糾纏,有什麼說什麼就是了,何必要哭,弄得好像我折磨了她一樣。
“去年春天的時候,你丟下落魄的威廉,一個人偷偷跑掉,難道你又跟他和好了?”我問她。
“我當初不應該丟下威廉少爺的,可是您知道,那個時候他賭博、喝酒、吸鴉片,還動不動就打我,我沒有辦法才離開他的。可後來他來找我了,還爲當初的事情向我道歉,說是要痛改前非,我們在一起後就懷了這個孩子。請您相信我,威廉少爺他是愛我的,這真的是威廉少爺的孩子。”薩拉哭着說。
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心軟了,畢竟是個孕婦……
“休斯,給她安排一個房間。”我命令道。
“是的,先生。”休斯看向薩拉說:“女士,請您跟我來。”
正當我們爲這件事糾結的時候,傍晚時分,愛德華卻給我們帶來了一個驚天的大消息。
“我們需要單獨談談,關於你哥哥威廉,還有奎因特莊園……”愛德華看上去風塵僕僕,面色凝重。
“威廉哥哥怎麼了?他的死有什麼……”安娜急忙站起:“我也要知道!”
愛德華遲疑的看向安娜:“是很可怕的事情,也許不適合女士聽。”
“不,我要聽,讓我知道!”安娜看着我說。
“我們去書房說話。”我點點頭說。
書房裡的光線很昏暗,安娜點燃了幾根蠟燭,然後坐在愛德華和我的對面。
愛德華從皮包裡取出幾份文件擺在桌上,開門見山的說:“威廉的死很蹊蹺。”
“我派人去大學打聽他的事,他的同學說,他學習非常認真,既不喝酒,也不吸菸,更沒有吸鴉片。既然如此,他忽然吞食大量鴉片就很有疑點。而且我發現你哥哥在打探一件事,有關你父親走私的事,他似乎打探到了什麼,並以此威脅你父親給他錢,所以他在大學的生活非常寬裕。”愛德華指着文件說:“他的朋友們還說,他身邊本來有個很漂亮的女僕,可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們大吵了一架,然後你哥哥把那個女僕給趕走了。當時她都已經懷孕了,跪在學校門口哭求,給威廉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那天,威廉當着衆人大罵她勾結自己的繼母,說自己信錯了人,對不起妻子,要去挽回自己的婚姻。”
桌上的燭光輕輕晃動,愛德華雙手交叉撐在桌子上,神情嚴肅的說:“照理說,一個打算重新振作的人,是不可能輕易回到以前那種浪蕩生活的。最值得懷疑的是,如果他真的有可以威脅你父親的東西,爲什麼他的遺物中什麼也沒有,日記私信統統沒有,乾淨的像被人掃蕩過一樣。”
“你……你懷疑……”安娜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哆哆嗦嗦的看着愛德華:“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沒有任何證據,我父親不可能……不可能!”
“是的,我只是有所懷疑,所以並不確定。”愛德華說。
“那就不要懷疑!你怎麼敢說這種話!我父親就算是憎恨威廉,也不可能殺他!我不允許你這麼說!”安娜激動的喊道。
“安娜小姐,您冷靜點。”愛德華手足無措的說。
“他是胡說的對不對?父親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淚水模糊了安娜的面容,她抓住我的衣襟大聲說:“你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
我已經無力安慰安娜了,因爲我自己也感到失落。如果說威廉的死不是巧合,那麼上一世,他真是的因爲打架而死在街頭的嗎?
安娜見我沉默,於是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無聲的哭泣起來。
“我也不願意相信一位父親會去殘害自己的親生子女,不過我這裡還有另外一件事。”愛德華看着我說:“是關於你的,關於奎因特莊園的繼承……”
“我一直都覺得奇怪,你的繼母爲什麼那麼拼命的攛掇你繼承奎因特莊園?於是我買通了莊園裡的一個下人,向他打聽最近與莊園來往密切的人,結果一個人浮出了水面。他叫赫伯·文森特,是個有錢的富商,他有個漂亮女兒,名叫凱瑟琳。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父親給你介紹的未婚妻就叫這個名字。”
“我派人威脅了赫伯·文森特的律師,你猜我打聽到了什麼。文森特先生曾向這位律師諮詢過一件事,他打算跟某位鄉紳簽署一份協議,只要鄉紳的兒子迎娶了他的女兒,並生下莊園繼承人,他就會在女兒婚後,支付給鄉紳的妻子五千英鎊。”
“哈!五千英鎊!”我搖搖頭說:“我聽說那位小姐還有兩千英鎊的嫁妝呢,那麼加起來就是七千英鎊,真懷疑一個莊園女主人的名頭值不值這些錢。”
“她是商人的女兒,想嫁給一位你這樣的紳士,五千英鎊只怕還不夠。我猜那位商人是把這份婚事當買賣來做的,聽說他看重奎因特莊園草木茂盛,有河流經過,曾考慮過要租賃莊園的大片土地開羊毛紡織廠。如果他的女兒嫁給了莊園主,並且生下了未來的繼承人,那麼這筆買賣就可以長久做下去了。”
“也許在你父親看來,這是件雙贏的事吧。你娶了富商的女兒,然後繼承莊園,而他的妻子和兒女得到五千英鎊的好處。”愛德華的語氣忽然加重了,他陰沉着臉說:“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算了,可我聽說,你那位弟弟正在富商的府上做客,而且他和富商的女兒關係十分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