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熾烈,初夏時節氣溫升高,尤其此時更加炙熱。
司徒天逍僅穿一件單薄的黑綾紗長袍,抱着全身冰冷的木寧夕坐在屋前放置好的美人榻,旁邊的小几上有幾盤西域貢品三——葡萄。
將木寧夕抱放在腿上,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身前,司徒天逍捏起一顆葡萄放在酒樽中,用一根小巧的搗藥杵將樽裡的葡萄搗成汁,用細紗罩在碗口上,過濾葡萄汁水。
如此一顆一顆仔細搗汁,不多時一串葡萄已變成陶碗中漂亮紫色的果汁。
“拿蜜糖來。”
吩咐聲才落,紅線已奉上一小碗黃澄澄的蜜糖。
舀兩大勺蜜糖混在葡萄汁中,酸甜可口的味道,漂亮奪目的紫色,令人看着食慾大振。
司徒天逍滿意地點點頭,細心地用小木勺舀起果汁,一點點喂入木寧夕口中。
“寧兒,酸嗎?要不要再加些蜜糖。”
“記得你最喜歡吃葡萄,尤其喜歡吃有籽的。”
“你身子太冷了,該多曬曬太陽。”
“你想和我一同回狼山嗎?”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寧兒,你要何時才能醒來。”
……
站在身後的四個婢女聽着司徒天逍的自言自語,漸漸變得失魂落魄,怔忡地看着木寧夕青黑色的小臉。
“主子。”
駱名流進來,將一張信紙奉上,說:“西都國探子回報,扶柔公主被用刑致死,樂郡主被冤枉軟禁於別院,這些消息已經傳回西都國郡王府,樂郡王爺對此非常震怒,並且挑唆西都皇帝下旨發兵,逼南晉給出滿意的解釋。”
“滿意的解釋?”
司徒天逍冷笑,恐怕不僅僅是解釋就能善罷甘休的。西都郡王樂祈與信陽侯勾結,不論木寧夕下毒南晉皇室的任務是否成功,他們都會裡應外合、串謀覆滅南晉國。
“再等等宮裡的消息。”司徒天逍淡定地繼續喂葡萄汁給木寧夕。
“主子,你越來越有妻奴的自覺了。”
駱名流撫額,如果狼山上的兄弟們看見狼王如此低三下四的服侍狼後,不知道兄弟們會不會集體戳瞎自己的眼睛。這完全是不能接受的現實啊。
“滾出去!”
司徒天逍怒,瞪一眼不識相的駱名流,鼻腔裡哼氣。垂眸看木寧夕時又變成滿目柔情藏不住,愛意春情撲面來。
駱名流抖抖手,瞟一眼木寧夕,問:“主子,小寧兒這幾日不吃不喝身體哪能抗得住呢。我聽黃線說,小寧兒以前說過喝牛乳亦可飽腹。不如我令人去弄些牛乳來,給小寧兒喝。”
“在這裡廢話什麼,還不快去!”
“主子,沒有你的吩咐,我哪敢擅作決定啊。”
駱名流一臉委屈,他也是剛剛聽黃線隨口說出來的。無可奈何,轉身,趕快溜吧。
斜睇飛奔出院子的灰白影子,司徒天逍也忍不住覺得好笑。不經意垂目看一眼木寧夕,竟呆滯住了。
“寧兒!”
司徒天逍大驚,這……這是她在笑嗎?
“寧兒,你能聽的見我的聲音嗎?”
青紫脣瓣淺淡勾勒出來的美令司徒天逍欣喜若狂。
“你們過來看看,寧兒是不是在笑!”
院子裡的婢女,僕人們呼啦啦圍上來,一個個眼巴巴盯着木寧夕含在脣角的淺笑。
“公主笑了,她能聽見我們說話!”青線激動地大叫。
“主子,牛乳來了。”
駱名流用陶壺灌來牛乳,興奮地跑進來,一面跑一面說,直到站在司徒天逍身前才發現衆人的異樣目光。
“怎……怎麼了?”
駱名流萌呆萌呆地環視一干衆人,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爲什麼一個個像看傻瓜似的瞪着他?
“莊主,公主笑了。”老管家怯懦地湊到駱名流身後提醒。
駱名流睜大眼睛,抱在懷裡的陶壺瞬時一鬆。
“小心!”
鬼一閃過,將陶壺穩穩當當救下,交到紫線手裡。
駱名流大步流星走過去,躬着身子,誇張地盯着木寧夕的“笑臉”,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問:“主子,小寧兒明明是嘴角抽抽,哪裡有笑啊?” шшш_t tkan_¢Ο
“什麼?嘴角抽抽?”司徒天逍垂眼觀察木寧夕的脣角。收斂剛剛的激動心緒,靜下心來,仔細一看。果然……
衆人呼吸一滯,禁不住後退一步,靜默的站着。
木寧夕青紫脣瓣難以察覺的緩緩勾動,漸漸擴大,像極了以前她作弄人得逞後偷着樂的笑模樣。
“不,公主是在笑。”青線離得最近,她清楚發現木寧夕的眼瞼微動,似乎眼珠在慢慢轉動。抑制住激動,她蹲下來,手悄悄握住木寧夕的冰冷小手,輕喚:“三小姐?夕夕!夕夕!”
夕夕?原來以前她的乳名是這個。
司徒天逍緊緊收攏手臂,沙啞低沉的嗓音如流水般緩動,薄脣間吐出簡短的兩個字:“夕夕!”
“噗——哈哈哈,主子,你還是換回‘寧兒’吧。我聽着怎麼就那麼有喜感呢。”駱名流不怕死地提議,捧腹大笑道:“如果小寧兒醒着,聽見主子一本正經的喊她乳名,一定會立即火冒三丈,離開出走的。”
“閉嘴!”司徒天逍咬牙,怒瞟一眼不識相的駱名流,繼續喚着:“夕夕!夕夕,醒醒。”
“主子,公主似乎不太高興你喚她乳名。”駱名流再次忍不住開口,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憋笑憋到肚子疼,怎麼聽都像是主子在招呼着寵物過來。
司徒天逍黑了臉,給鬼一遞個眼色。
“駱莊主,請!”
鬼一說話時已經出手將駱名流制服。
“哎?鬼一,這……這不太好吧。”
“快看,公主又笑了。”
青線大喊一聲,衆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木寧夕的脣角上。果然比剛剛還要漂亮的弧度,因甜美的夢境而嫣然淺笑。
駱名流啞然,難道小寧兒真的能聽見他們所說的話嗎?難道她僅僅是睜不開眼睛,其實腦袋是完全清醒的?
“不、會、吧。”
“怎麼不會。”
紫線打斷駱名流的話,說:“你們沒有發現嗎,每當駱莊主被主人罰的時候,公主都會笑。”
這一句話像空中一道雷直劈到駱名流頭上,他苦皺着臉瞪向紫線,委屈地質問:“紫線,我與你無怨無仇,你何苦如此陷我於危險之中啊。”
紫線不明,“我何時陷害你的?”
駱名流嗚咽一聲,可憐兮兮地看向司徒天逍,“主子,你不會是這樣想的吧?”
“正是如此想的。”司徒天逍凝向木寧夕的眼神柔和,幾近親暱的低語:“你也喜歡看駱名流倒黴,是嗎?”
不知是不是爲了迴應司徒天逍的問話,木寧夕青紫色的脣瓣竟微微地動了動,漂亮的脣線又漸漸擴大。
“來人,將駱名流綁在那棵樹下。”
一聲令下,駱名流被鬼一,鬼二和紫線、黃線像綁端午糉子一樣與大樹融爲一體。
“公主又笑了。”青線拍手,湊到木寧夕耳邊,說:“公主也覺得山莊裡的生活太無聊,是不是?看着司徒將軍把駱莊主當成小老鼠一樣逗玩,公主覺得有趣,是不是?”
小老鼠?
駱名流看向“貓大人”司徒天逍,頓覺現在的自己還真如青線所說,一個被貓抓到,先逗得半死,再一口吃掉的老鼠。
“哇……小寧兒,虧我當初親自帶着人去琰王府救你。你個小沒良心的,竟然落井下石。主子要拿我當樂子瞧,你見死不救也算了,爲什麼還要作幫兇。”
“哇哇哇,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兒。”
“小寧兒,你太不厚道啦!”
“小寧兒,快別笑了,我救救你啊。”
……
駱名流好話說了十輛馬車,可木寧夕依然緊閉雙眼,脣角微勾。
“來人,駱莊主辛苦找來牛乳,賞他一碗葡萄汁解解渴。”
“是。”
鬼一偷笑,接過紅線倒來的一碗葡萄汗,走到駱名流面前,說:“這是主子親手用搗藥杵碾出來的葡萄汁,你可別浪費啊。”
“主子親手搗的?”駱名流驚訝。這待遇一直是木寧夕專屬的,這下連他也跟着沾沾光啦。
鬼一皮笑肉不笑,擡手扳開駱名流的嘴巴,將一碗酸酸澀澀的葡萄汁全部倒在他的嘴巴里。最後還忍不住笑吟吟地問:“甜嗎?”
從口腔到喉嚨裡像灌了毒似的,酸澀的味道直衝腦海。駱名流五官都擠聚到一起,上眼瞼和下眼袋都恨不得堆成山丘。
“哇!好酸!”
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口水,駱名流苦哈哈地看向司徒天逍,“主子,屬下哪裡做得不好,讓主子不滿意嗎?”
“沒有。”
司徒天逍暗自偷笑。第一次看到駱名流一臉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神情。這奸猾的商族後代,無論何時都是步步謀算、分釐計較的本性,今日竟栽了。
“主子,屬下能否告個假,回貝州城去養傷。”
“養傷?什麼傷?”
司徒天逍打量駱名流,警告他別做夢了。
駱名流吞嚥一口酸澀的唾液,委屈地說:“南晉皇帝最怕臭味,屬下最怕酸味。所以主子能否准許屬下回貝州城去養養身子,等葡萄沒了再回來。”
“來人,喂他一些蜜糖水。”
“是。”
鬼一樂了,剛剛酸的要命,現在甜的要命。爲了博公主一笑,主子也是盡心盡力做了回暴君。
“主子,你越來越有妻奴的本質。”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駱名流認命地喝盡鬼一喂來的蜜糖水,剛剛酸的喉嚨裡發燙,現在甜得喉嚨油膩膩的。
可憐巴巴地望向木寧夕,“小寧兒,你快醒來吧。不然我想要送你的那一箱黃金就要在銀庫裡發黴啦。”
“咦?公主不笑了,似乎是生氣的樣子。”
青線驚呼,木寧夕果然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司徒天逍亦是激動不已,抱住木寧夕狠狠地親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