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繁星閃爍的夜!
風馗首緩緩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牀上,身體冰寒的異樣已經消減大半,體內的寒氣只剩下細小一縷。風馗首拖着疲憊,從牀上爬起。
“風哥,你終於醒了!”
本在屋裡焦急踱步的朱小六一步搶到牀邊,激動的道。
“這,這是你的屋子?我昏迷了多久?”風馗首驚訝的問道,神色恍惚。
朱小六點了點頭,神色緩和一下,方纔道:“一天一夜,過了今夜便是一天兩夜!”
風馗首聞言一驚,不可思議道:“居然這麼久!那……”
朱小六呵呵一笑道:“風哥,不用多想別的,昨日一戰畢了,你們可以修養三日,然後再做比試,聽說兩日後一場,便是最終一戰了,今年真傳弟子的甄選名額可能有四個之多。”
“如此呵!”
風馗首一面說話,一面從牀榻上下來,四下一轉,看向朱小六道:“小六子,真的謝謝你!”
小六子面上一沉道:“風哥,你怎還和我見外!只是,我的藥材幾乎要耗盡了,以後要記得幫我多采一些……”
風馗首感動一笑,道:“這個一定!若不是你的藥,我體內的寒氣也不會去的如此快,恐怕我已岌岌可危,現在還醒不來。這兩日,你怕是也沒如何休息一下吧,我既已醒來,你也該好好休息片刻。我還須得療傷,備戰,便先回住處去了!”
朱小六道:“風哥儘管一心一意的做當前之事,小六子靜候佳音。等你最終一戰,凱旋而歸,我必以好酒相迎,我們喝個痛快!”
“好!”
風馗首閃身而出,以一顆明珠,輕叩身前,穿過弱水殺陣,直入閣樓,便即盤坐榻上,一面化解體內寒氣,一面吐納,一面推演劍道,半刻也不耽擱。
這次甄選真傳弟子的比試進行到此刻,早已成爲門派上下熱議的話題,而風馗首無疑是這一屆的黑馬,屢次被人提起,一時之間也是名聲大噪,被人尊爲一鳴驚人的典型,成爲許多默默無聞之輩的的楷模,效仿對象。進入最終決戰的八人分別是風馗首,含玉,方不悔,安竹,謝靈風,杜海苼,姬紹良,梅暗香。這八人前番一戰,多少都有所負傷,是以這三日的休整,乃是衆望所歸,如同雪中送炭。
靜室,無風。
風馗首如老鬆一般盤坐在牀榻之上,周身百骸,真元流轉,不斷的搬運,成周天循環,不斷化解體內殘餘的寒氣。半日功夫,終於完全消除。此刻的風馗首,腦海之中,一尊人像着災難五相,末日黑索纏於手臂,虛立在飛速轉動的仙魔八卦之上,道道氣脈相連,生生不息,避難法袍之內一枚道果渾圓飽滿,居於胸口心臟所在,不住的跳動。這一具人像周圍,正氤氳着一團淡淡血色氣團,微微浮動,顯得極其詭異。風馗首的神念正凝視着這一層淡淡血氣。他知道,這就是他心頭那逆天的殺意,終於爆發出來,結成的殺氣,已經與他的本源不分不離。他正不斷的回想着擊敗葉知秋的那一劍,那耗盡他所有的一劍。那一劍用的是【太虛逍遙劍】的劍式,但是他知道,那劍意已不是太虛逍遙劍所描繪的逍遙劍意,因爲沾染殺意的逍遙已不能再稱爲逍遙,至少已不是人們認爲的那種逍遙。風馗首回想着那一劍,心頭不禁浮現一絲後怕,現在他可以料定,若不是當時他身中葉知秋奇寒的一劍,真元不濟,那一劍絕對會要了葉知秋的命。
那一劍出,殺戮的意志實在太重,厚重到超越了風馗首的控制。他害怕自己不能控制這殺戮的意志,怕自己沉淪其中不能自己,做出讓自己都心悸的事情。他需要力量,卻不全是要它來殺戮。
“我心中的恨太深、太多,它已把我改變……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逍遙,即使我報所有仇,殺氣已經侵蝕了那份恬淡!我需要力量,需要強大,我沒有回頭路,只能順其自然,一步步走下去,希望我的魔障,不要來的太早……”
風馗首低聲呢喃道。
這時候,鳳彩兒突然出現在風馗首面前,語氣頗爲奇怪的道:“把東霞給我。”
風馗首緩緩張開眼睛,雙手將東霞遞給鳳彩兒。鳳彩兒輕撫着東霞,嬌美的臉上帶着淡淡的憂傷,良久才道:“你不該使那一劍,你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一劍!那殺人奪命的殘酷,已經嚇到東霞了。這一劍,遲早會成爲你魔障的發端……”
魔障即是心魔。
風馗首面無表情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已顧不得那麼多。自花容走後,我便明白,我已錯過了太多,現在想要彌補,也是頗爲吃力的一件事。凡事總有其代價,彩兒姐姐,請相信我……”
鳳彩兒凝視着風馗首,許久,忽然道:“永遠不要對自己喪氣,也不要覺得自己微不足道!也許你在某人心裡的分量,重於巨山,甚至超過自己的性命。一個人活着,絕不是爲他一個人而活着的。”
風馗首雙眼一亮,心下頗爲感動,嘴裡輕嘆一聲道:“這條道理,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正是因爲它,我才能掙扎着活下來,因爲那時我便知道,我活着,還要爲那些本不該死的人報仇,我要替他們報仇!現在,我還有更多的事要做,一切纔剛剛開始……”
花容聽罷,幽幽的吐了口氣,將東霞遞給風馗首道:“飄渺虛天是個好地方,你應該去!東霞的封印我已替你解開!”
風馗首一臉錯愕道:“可是……”
鳳彩兒無奈一笑道:“你已經可以駕馭東霞了,因爲那一劍,你震懾了她,她會懾服於你,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牴觸你……”
風馗首面上苦笑了一下,輕輕握住東霞劍柄,分明感到東霞輕輕顫抖,似在抗拒,但他手一握緊,東霞鋒芒驟然亮起,發出一聲清脆的劍吟。
風馗首給那一劍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夕霞斷腸】。因爲那一劍是美麗的,美麗的如同夕霞,當你看見它時,那麼離黑暗也已不遠,而斷腸者,死。這一劍算得風馗首獨創,也是他成名的一劍。
三日後,大風。
廣場之上,肅然一片。
四目相對者,唯有沉默,沉默如刀,宰割着狂跳不止的人心。
風馗首本以爲他們會錯開的,但是他們卻相遇了,讓人無法平靜的相遇,相遇在刀兵相見的地點。
上一輪的第十五號輪空,成爲這一輪的八號。風馗首是五號,含玉爲六號,按照慣例,一號將與八號對戰,他們是恰好錯開的。可惜,最後一輪,卻是另有章法,以抓鬮確定對手,很不幸的,他們相遇了,如同命運的戲弄一般,他們相遇了。
風馗首無法向含玉拔劍,含玉又豈能?!
兩人默然相對,狂風肆意繚亂。
風馗首明白,如果自己不使出夕霞斷腸,憑藉他的劍道修爲是絕不可能戰勝含玉的,含玉的劍道,風馗首自愧不如,但是,此招一出,必傷含玉於劍下,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
含玉繡口微張,想要說話,風馗首已打斷了她。他知道她想要說什麼,他知道她會退縮,會認輸,會把勝利拱手給他。風馗首一聲長嘆道:“含玉師姐,憑劍道,我不如你,資質悟性,我也自嘆弗如。孰優孰劣,我想,不必再爭了罷,你應該成爲真傳弟子!這一場勝敗,他日我定要憑藉手裡寶劍,再奪回來的。”
風馗首話落,大步流星,向擂臺之外而去。
含玉緊咬着下脣,滿面痛苦,目視着風馗首的背影,忽然嬌喝一聲,陡然挺劍劃出一道璀璨劍氣,向風馗首背心刺來。這一劍正氣凜然,剛烈已極,非是普普通通的尋常一劍。含玉一路過關斬將,敗在她這一劍下的對手,不在少數。
風馗首立覺背後如有芒刺,一陣不安,當下在心頭長嘆一聲道:“這又是何必呢?!”即將跨出擂臺的腳步猛然頓住,旋身回首,祭出東霞,揮手一劍,一氣呵成。
但是,當風馗首回身、出劍,看到那雙剪水秋瞳裡的淺淺笑容時,他便已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爲何要回身還擊。那一劍,根本不是殺人的一劍,分明是徒有其表的虛招。
風馗首的這一劍卻是實實在在的力道,兩劍相對,鏗鏘一聲,勁氣肆虐。風馗首不禁一愣,待他回過神來,含玉髮絲飛舞,衣袂飄卷,已落在了擂臺之下,遠遠的看着他道:“我敗了!”
風馗首一臉苦笑,看着含玉道:“這又是何必呢?!”
含玉輕柔一笑道:“不就是再等三年麼!三年後,再不會有人擋住我的腳步。風師弟放心,師姐不會落後你半步的,如果不信,三年後的今日,我們真真正正的比試一次,如何?”
木已成舟,事已難回,風馗首隻得點了點頭,道:“一言爲定!”
含玉收劍,飄然遠去,宛若仙子,語氣堅定的道:“絕不爽約!”
唯美的背影,風馗首滿心惆悵,心底生出一種無法名狀的情愫,看着含玉遠去,一時之間呆立在擂臺之上。這時,一位老者忽然從長老席位之上一掠而下,直到了風馗首的身後。此人來的太快、太輕,風馗首竟烏有所覺。直到老者探出手來,在風馗首肩頭輕拍了三下,風馗首才猛然驚覺,連回過身來,方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耄耋老者,正笑眯眯的看向自己,登時神色間有些錯愕不解,趕緊拾起禮數,躬身作揖,長聲道:“弟子風馗首,拜見長老!”
老者輕捻長鬚,呵呵一笑道:“該拜,該拜!”
風馗首更是大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