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先生回到別院,一腳踏進自己那間小院,就聞到了陸離的味兒。陸離站在廊下,正悠閒的逗着廊下掛着的鳥雀。
養鳥雀是佚先生的新愛好,圍廊下一個接一個掛滿了鳥架,卻一隻上檔次的鳥兒也沒有,陸離一臉欣賞的逗着只山雀。
“那是山雀,你逗它?難不成你還想逗它說幾句話?”佚先生越過陸離,徑直進屋,一句譏諷就算是打招呼了。
“先生養的鳥,總得多給幾分面子。”陸離揹着手,跟在佚先生身後進了屋。
“小兮治不了喬四,今天這事,是我思慮不周,先生已經遞了話,我竟然沒往心裡去,是我的錯。”進了屋,陸離先開誠佈公的道歉。
佚先生臉上有一絲意外一閃而過,隨即乾笑幾聲,沒有答話。
陸離因爲他臉上那一絲意外而意外,嘆了口氣,“喬四去日無多,小兮也很難過。”
佚先生嗤之以鼻,“李姑娘是大夫,早就見慣了生死,她又不認識喬四,難過?”佚先生髮出聲短促刺耳的冷笑,陸離斜着他,說話做人不委婉到他這份上,要是個以脾氣古怪、舉止荒誕博清名的隱士名流也就算了,偏偏他還是個寄身於權貴的幕僚參贊,他在北戎當國師,也是這樣的脾氣?
“是我有幾分難過。”陸離也不多委婉了,再委婉也是明珠投暗。
“難過?哈!喬四這樣的姻親,除了丟人現眼。惹事生非,還有半點用處嗎?這樣的禍害,當然是死的越早對樑王府越好,王爺難過是要難過一下的,不過不用浪費在這裡,等回到太原府,見了喬夫人,再好好難過,這難過纔算難過到地方了。”
佚先生一邊說,一邊伸手摸過暖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陸離也拿過暖壺,自己給自己倒茶。“小兮身體還沒恢復,一路上要緩緩而行,我已經打發人稟告了母親,祭竈前趕到太原府。”
佚先生歪在椅背上,捏着杯子,翹着二郎腿晃來晃去,等陸離往下說。
“行路不比在家,回到太原府,小兮的身體能和現在差不多,我就很滿足了,實在不敢多祈求,到太原府後就是春節,諸多忙亂,到時候,還請先生多照應些。”
陸離鄭重託付,佚先生側頭斜着陸離,“照應什麼?姑娘身邊內有姜嬤嬤,外有小藍侯豐,還要我照應什麼?”
“先生也知道,蘇家本就是樑地望族,親戚故交遍佈樑地,小兮孤身一人,喬四這事……”陸離臉色不怎麼好看,喬四這事,發揮的餘地極大,他原本是想借此讓小兮施恩喬四,這樣,要交好大嫂就易如反掌,誰知道喬四竟然把自己作進了絕境。
佚先生一聲刺耳的輕笑,“李姑娘背後站着你,蘇家算什麼,至於喬家,連蘇家都不算什麼,喬家?哈!”
陸離無語的瞪着佚先生。
“李姑娘的身世,你應該想到了吧?”佚先生從眼角斜着陸離,陸離恍惚中有種錯覺,他其實沒瞎,他看的清清楚楚。
“是。”
“天底下最可怕的是什麼?是人心!”佚先生極其感慨,“人心可怕,是因爲人的心,人自己也管不了,李姑娘最大的依仗,是背後站着你,李姑娘最危險的地方,也是背後站着你!”
陸離的目光驟然凌利非常,佚先生抖着二郎腿,渾不在意,“樑地不能依靠皇上的恩寵,李姑娘自然也不能靠在你的支持上頭,我和李姑娘有緣,我自然會照應她,只不過,我的照應和你的照應,是兩個照應。”
“你有什麼打算?”陸離目光幽幽,佚先生的話,出乎他的意料,卻又在意料之中,這樣一個來歷神秘,有着神奇經歷的怪人,本來就不能以常理推測。
“還沒想好。”佚先生答的很快,“李姑娘目光短淺,胸無大志,又笨又傻,輔佐她當個女主肯定行不通,你可以放心。”
陸離被噎的直瞪着佚先生,某方面來說,小兮和他這對主賓極其搭對!
“先生想好了,若能遞個話給我,先生行事必定能方便很多。”陸離緩過口氣道。
“王爺要忙的事那麼多,能不麻煩王爺,還是少麻煩王爺的好。”佚先生乾笑,陸離站起來,盯着悠悠閒閒晃着腿的佚先生,平了平氣,轉身走了。
聽着陸離的腳步聲出了院子,佚先生耳朵似有似無的動了動,扶着椅子扶手站起來,走到門口,伸頭聞了聞簾子縫裡滲進來的冷氣,舒服的嘆了口氣。
李姑娘的身世,陸離既然知道,李姑娘自己必定也知道了,不過,照她的脾氣以及愚蠢程度,肯定不知道自己這身世代表什麼,姜氏這個前朝舊宮人還過得去,她得知道她主子的真正身份。
月光從厚重的紗簾縫隙裡透進來,漫灑在牆上和低垂的簾幔上,李兮烏黑柔軟的髮絲散在枕上,被子蓋的嚴嚴實實,睡的很沉。
姜嬤嬤跪在牀前,出神的看着沉睡的李兮,無聲的流着淚。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小太子竟然沒有死,小太子不是小太子,怪不得小太子從來都包的嚴嚴實實,再熱的天,也穿戴整齊,包的嚴嚴的,那時候,她只當皇上和娘娘太寶貝小太子了……
她更沒想到,她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小太子,姜嬤嬤抖着手指,輕輕碰了下李兮散在枕上的頭髮,碰了一下立刻縮回,從佚先生院裡出來到現在,她一直覺得自己在做夢。
姑娘和皇上長的真像,姜嬤嬤的目光一遍遍撫過李兮的面頰,姑娘當年一定是被神仙救走了,皇上和娘娘那樣的好人,不該絕後……姑娘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姜嬤嬤思緒紛飛,剛剛壓抑下來的心情又激盪起來,姜嬤嬤慢慢俯下身,額頭和雙手都貼到地上。
天還沒亮,陸離和李兮的車隊就悄悄離開別院,出了鎮寧城,往太原府回去。
陸離沒有騎馬,和李兮坐了一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