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一眼芳心許

“那若是王爺問起來——”

來福不是不聽竇雅採的話,只是要給這孩子立碑,總是落了一件把柄在人家手裡,不太妥當,他心裡有話,也不能不說,躊躇半晌,還是道,“這唸經超度倒也沒有什麼難的,只是小人覺得,若是將這孩子葬了,日後難免被人翻出來,今日這事要是被好事人知曉,只怕對王爺的聲譽不好。”

竇雅採皺眉,來福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將這孩子葬了,就算碑上無字,總也瞞不住什麼,將來若是被人發現,那也是個禍患,於是她沉默半晌,一咬牙道:“罷了,那就直接一併燒了吧,乾乾淨淨的什麼也留不下,其餘的事情,就由你去安排。”

“是,小人這就去辦。”

既然已經確認過這小布包裡小小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就是金氏落下的胎,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來福走遠,竇雅採站在院前看了一會兒,這才進了金氏院中。

冬夜蕭瑟,金氏庭前枯木凋零,倒真是一片消沉落敗的景象。

她自從金兆鈞出事之後,就未曾踏進金氏院落一步,只覺得這重新修葺過後的繡樓庭院,本該是精緻無比的,奈何住在這裡頭的人家道中落了,連帶着這院落都落敗了,不許人進來,也不許裡面的人出去,這院子註定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門前幾個小丫鬟早就看見竇雅採進來,忙都過來給她請安行禮,竇雅採冷冷的瞧着這幾個小丫鬟,從前吳氏得意的時候,金氏依附吳氏,這幾個服侍金氏的丫鬟跟着白芍從沒少找過絡玉閣的麻煩,只是她們還不敢欺負到她的頭上來,但是這些丫鬟背地裡做的事情,她都是知道的。

“金氏院中,不需要這麼多人服侍,是留下白芍一人就行,其餘的人都發到絡玉閣去,讓從前侍弄花草的丫鬟帶着,讓她們幾個去侍弄我的藥草,若有侍弄不好的,你告訴咱們的丫頭,隨意處置就好,只要別打死了,怎麼都行,等將來我隨王爺搬到正殿去了,她們還是留在絡玉閣裡,給我侍弄一輩子藥草,到了年紀,就在府中尋個小廝嫁了,這輩子也別想出王府!”

金氏的丫鬟,怎麼能送出去?不如留在眼皮底下好好看着,這日子還長的很,誰知道日後會是個什麼情景,不留給金氏,那她就自己留着,侍弄藥草是極苦的差事,那幾個大丫鬟這幾年也累了,正好這幾個撞到手心裡來,豈能不任由她們捏扁搓圓?

何況這幾個丫鬟知道金氏落胎的秘密,放她們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留在王府裡,一輩子都留在王府裡。15260

幾個丫鬟也不敢說話,方纔夏侯懿掐白芍脖子的樣子還在她們腦海中打轉,受的驚嚇還未緩過來,這會兒竇雅採說的這些話,她們也只是跪在那裡瑟瑟發抖,白芍跪在最前面,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的,但同時又有一股悲涼,金家敗了,夫人身邊服侍的丫鬟也都遣散了,只剩下她一個在身邊服侍,可見往後在王府的日子有多麼的艱難了。

“是,我一會兒就帶着她們過去。”

竇雅採搖搖頭,抿脣道:“你現在就帶着她們過去,交代給那幾個侍弄藥草的大丫鬟,給她們照管,等你弄完了,再過來找我便是。”

言罷,再不管艾葉,轉眸對着跪在地上的白芍道,“你跟我進來。”若爺他還起。

白芍依言站起來,跟着竇雅採進了屋中,雖然這屋子裡收拾過,也刻意弄了些薰香試圖掩蓋屋中的味道,但是竇雅採還是聞到了那薰香氣味掩蓋之下,有血腥味兒瀰漫。

她一眼便看見了抱膝縮在牀角靠牆的金氏,走過去執起她的手腕,垂眸瞧了一眼她身下,倒是沒有血跡,但是從脈象上看,她的身子虛耗的很,用藏紅花強行落胎等於去了她的半條性命,竇雅採搭脈靜默半晌又放下,走到書案前自己研磨寫了一張方子,纔將那方子遞給白芍。

“這些藥草絡玉閣應當都有,你悄悄拿着方子去找艾葉,她會給你抓藥的,然後熬出湯藥端過來給你主子服下,她落胎後也不能這樣乾耗着,這是可以止血的。”

若是任由金氏這樣不管的話,她會死掉的,雖然金氏的死活跟她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夏侯懿交代過來福說是別讓她死了,來福吩咐白芍等人做了處理,可他到底不是大夫,又不能請大夫進來,白芍又什麼都不懂,怎麼可能處理的好?

即是如此,她也不能見死不救的,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就當是看在那個無辜孩子的份上好了。

白芍依言去了,屋中一點燈燭搖曳,便只剩下金氏與竇雅採兩個人了。

金氏只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不願意說話,但是她沒有瘋也沒有傻,屋中的動靜她自然能夠聽到,竇雅採跟白芍說的話她也知道,等白芍一走,她擡臉冷冷的瞧着竇雅採,一臉淚痕悽切哀怨。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關心……如果我死了,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嗎?你現在過來,是一邊看我的笑話一邊享受勝利者的喜悅嗎?”

“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與人無尤。何況,要你活着也不是我的主意,是王爺說的,他大概覺得你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你了,他要你活着,你就不可能死,你想盡辦法也死不了,可見,他心裡多恨你了。”

提及夏侯懿,金氏眼中凝結的淚終究還是滴落下來,淚溼衣襟,一眼的絕望傷心:“是啊,你說得對,可見他是多麼恨我的了……他明知道我對他的心意,偏偏用這樣的法子來折磨,他可真是狠,絕情寡義,薄倖男子,果然不假……”14dn6。

竇雅採靜靜站在牀邊,聽了金氏這話,忍不住勾了脣,眼底有冷笑:“你這樣慣於逢場作戲的人,原來也是有真感情的,我真是想不到,你是真心喜歡他的,你應該知道,他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分一毫的心思在你身上。”

“我怎麼會不知道?其實我們三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你以爲,我生來就會逢場作戲的嗎?”

金氏哽咽,一眼的不甘交雜着傷心,“這世上的人,誰會沒有感情呢?只要是人,都會有感情的,只是有些人的感情你看不到罷了,而有些,你不願意去看而已。”

金氏如今的模樣是真的很嬌弱可憐,若不是竇雅採清楚的知道她的本性,定會同情她的。

“竇雅採,你以爲,我爲什麼會被送進王府來?我跟吳氏一前一後進了王府,比你進來要早,你以爲我們真的就跟看上去一樣要好嗎?”

不等竇雅採回答,金氏便又道,“我十六歲的時候,他正好在那一年冊封爲大將軍,他得勝而歸,他戎裝遊街,我都看到了,我從來不知道,這世間會有男子這樣沉穩好看,我帶着白芍站在人羣裡望着他,他臉上一絲笑意也無,我當時想着,他哪怕笑一下,就是輕輕勾一下脣,那肯定是極好看的,可惜他沒有,從始至終,都沉斂着面容,冷冷的瞧着我們這些人,但是,這也不會妨礙我喜歡他,自此之後,他的身影面容常常在我腦海中浮現,只覺得世間男子何其多,卻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我跟父親說,我誰也不要嫁,我只想嫁給他……”

金氏說起幾年前的舊事,仿若歷歷在目,眸中的光亮了許多,年少的心動,總是讓人記憶特別的深刻,那時情竇初開,花朵一般的少女對意氣風發卻沉斂穩重的少年動心,是多麼美好的感情啊,只可惜,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可是,父親說,他不娶親,誰家的女兒他也不要,父親說我何必要嫁個沙場將軍,即便他再好,將來上了戰場,刀劍無眼,若是有個什麼閃失,難道要守寡麼?……父親還說,他在朝中炙手可熱,風頭太盛,只怕嫁給他會吃苦,將來前途難測,還說他無父無母只他一個人,面冷心冷的只怕不知道疼愛妻子,不如選個世家弟子,知根知底的他也放心些,父親說的都是極好的話,可惜我一句都聽不進去……父親很疼愛我,從不會像別家一樣把女兒當做聯姻的工具,他是真心希望我幸福的,只可惜,我那時一門心思的想要嫁給他,我想着,他面冷心冷,肯定是沒有遇上心愛的人,我若是他心愛的人,他定然會對我好的……”

“父親拗不過我,他又不肯娶親,朝中許多大臣的女兒他都不要,我卻也不肯聽父親的話嫁給他世交的兒子,我一門心思的只想着他,就爲那一次在街上,被他的風華所吸引,一心一意只覺得,我這顆心,我這個人,就是他的。”

竇雅採眸光閃爍,微微有些訝異:“原來你這麼早就喜歡上他了啊……”

她還以爲金氏和她一樣,是進府之後愛上的,或者是,是夏侯懿回來之後,在她房中歇的那幾晚動了情的。

金氏苦笑:“若論早,又何止我一人呢,這京城裡,與我一樣的人多得是,但是他一個也看不上眼……只可惜,到底還是我自己一腔癡情,他呢,半點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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