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回 蜃景何須訝,靈山是我家(上)
146回??蜃景何須訝,靈山是我家(上)
守正真人大概是擔心海天谷的江湖令天下修行門派不重視,以正一門發出的就不一樣了,如果碰到了我和付接他們不幫我都不好意思。
江湖令傳到各大門派的時間有點晚,幾乎所有人都以爲我們還在西北,而此時我與付接已經到了浙東。宇文莊主心思細密,也有古道熱腸。如果我們還在西北沒有聽濤山莊什麼事,但他想到了付接是湖州人,如果逃到湖州的話那就進入聽濤山莊附近了。爲了以防萬一,他接到江湖令的當夜就動身往湖州而去。
當他今日凌晨渡海橫越杭州灣北上時,感覺到南北湖方向有靈氣沖天,似有高人在此駐足修行。他就改變方向奔南北湖而來,日出時分遠遠察覺鷹窠頂上有激烈的法力波動,運足目力望見有兩位高人鬥法。他看見了付接的毫光羽,也看見了山頂上我的身形,知道自己恰好迎對了方向。付接也真是倒黴,在逃入海中的那一刻被宇文樹出手捲了回來。
他說完之後我才明白前因後果,看來這一路追蹤還是有人接應我的,可是我與付接速度太快,大部分人都撲了個空。聽我又對宇文樹再三表達謝意,宇文樹嘆息一聲道:“付引輿一身修爲了得,今日命喪於此,形神具滅萬劫不復!石真人讓他這種惡魔有如此下場再適合不過,只是此等法術過於陰狠……今後還是少用爲好。”
我也恭敬的答道:“多謝謝宇文莊主賜教,石野記住了!”
宇文樹笑了:“我老頭子也是多嘴,石小真人豈是不明事理之人。你萬里追殺付引輿如今已傳遍天下,人人都誇讚石小真人一心衛道、義薄雲天,聽濤山莊上下也是萬分佩服。更難得你小小年紀已有宗師修爲,手刃邪魔震驚天下,有很多高人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付引輿一代惡首,卻葬身於這仙靈之地,石真人也算對得起他了。”
“莊主過獎了,今日戰勝純屬僥倖,有莊主出手,更有日月並升的天地奇觀相助,非我石野一人之力。”
宇文樹吃了一驚:“日月齊升?今天是陰曆十一月初一,時間差了一個月,怎麼會有日月齊升?”
我手指天邊道:“真的是日月並升,剛剛我親眼所見——咦,怎麼沒了?”
我們都回首望向海天相接的盡處,天邊有一輪紅日噴薄如火,海水被染出一條金光大道直射山崖下,有半天紅霞映照,卻獨獨不見那一輪雪色圓丹。月亮不見了,日月並升的異相已經消失。
宇文樹:“日月並齊只在日出那一刻短短時間,現在當然看不見了。我在東海邊住了一輩子,也經常在十月初一到這鷹窠頂上觀看日月並升,可惜只在二十年前見過一次。石真人福緣深厚,能在十一月初一見到日月並升也並非不可能。我來遲一步啊,沒有這個眼福,但此時此地的朝霞風景也是美不勝收。”
說話時我們都面朝大海看向天空,也許是被天地間的仙靈之氣與磅礴美景所感染,一時之間都沉默下來。片刻之後,一片淡淡的雲層飄來,擋住了紅日的光輝。突然間我又指着半空訝道:“宇文莊主,你看見了嗎,那是什麼?”
只見半空中的雲層之上,就像開啓了一扇門戶,出現了奇異的景象。一座七層四面八棱的古塔出現在天空,高高的琉璃寶鼎上十二道飛檐屋脊看的清清楚楚。這座古塔矗立在一座小山上,從這個方向看過去小山的一側是赤色的石壁,石壁下還有緩緩的流水。再往下被半空的白雲襯托環繞。
宇文樹動容道:“沒有看見日月並升,卻親眼目睹此地的另一大奇觀——石帆蜃氣!”
海市蜃樓亦稱“蜃景”。這是在光線經密度分佈異常的空氣層,發生顯著折射時,把遠處景物顯示在空中或地面的奇異幻景。《史記·天官書》就有記載:“海旁蜃氣象樓臺,廣野氣成宮闕然。”而石帆蜃氣則是此地著名的奇觀之一。
南北湖的葫蘆山與鷹窠頂之間的近海域。海中有一塊狹長形的礁石,遠遠望去象一艘正在航行的帆船,人稱“石帆”。那石帆不論是漲潮還是退潮始終只露出水面一截,又因這一帶在歷史上經常會出現海市蜃樓幻景故名石帆蜃氣。“海市登州誇幻相,石帆此日亦奇觀,青紅頃刻何須訝,便作人間萬事看。”這是清代詩人對石帆蜃氣美景的讚歎之辭。
自古以來石帆蜃氣的記載頗多,石帆蜃氣中多現飄渺亭臺、仙境樓閣。近幾十年來石帆蜃氣出現的次數卻不多,親眼目睹者就更少。今日在我殺了付接的前後,沒想到短短時間內連遇兩大奇觀。我看着半空中的蜃景有幾分不知所措,因爲那不是什麼仙境,而是我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物——菁蕪洞天之外的龍首山塔!
我驚訝難言之時,聽宇文樹自言自語道:“這空中的寶塔,我怎麼有幾分眼熟,難道以前見過?”
“宇文莊主以前到過蕪城嗎?”
宇文樹:“六十年前宗門大會,我曾在蕪城盤桓數月,今年夏天宗門大會,我又去了。”
“那就對了,那座塔是蕪城的梅氏遺蹟龍首塔。”
宇文樹喃喃道:“梅氏龍首塔!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付引輿滅於斯,石帆蜃氣現龍首塔。”
聽見他的話我也心念忽動,冥冥中有天意嗎?我也疑惑了!梅存菁曾預言付接將滅在青冥鏡下,而今日果真如此。預言成真之後,半空中出現菁蕪洞天的蜃景。這如果是巧合,那未免也太離奇了。聽宇文樹的口氣,他似乎知道一點內情,於是我開口問他:“宇文莊主,我聽說這付引輿有個師兄叫梅存菁,曾經是蕪城梅氏的傳人,你清楚是怎麼回事嗎?”
宇文樹:“你殺了付引輿,大概還不太瞭解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當初修行前輩太素先生門下有兩個弟子梅存菁與付引輿,號稱太素雙英。……此事說來話長,若石真人有興致,請到聽濤山莊一敘。我老人家還有事與你商量。”
“莊主找我有事儘管開口,請問聽濤山莊離這裡遠嗎?”
宇文樹呵呵一笑,手指杭州灣:“不遠不遠,對岸就是。如果石小真人不嫌聽濤山莊草舍簡陋,這就請隨我來。”
說完了老人家一縱身飛下山崖,立足於碧海波濤之上。手持龍頭柺杖,在海風中白髮飄飛如仙甕降世。我站在山崖上大聲喊道:“莊主,難道我們要這樣渡海嗎?”
宇文莊主大笑道:“達摩渡江,八仙過海,這御天下大塊無形的法術石小真人不可能沒學過。剛纔見你神通廣大手刃付接,憑藉手中法器橫渡這百里錢塘江口又有什麼問題?……哦,我明白了!你放心,此時四下無人,你我凌波而去也不必擔憂驚世駭俗。”
御天下大塊無形?靠!我還真沒學過。我最早學的就是最簡單的“御物”,後來因爲要上煉丹峰,風君子教了我如何“御天下大塊之形”。御物之道向上還有境界?就是這“御天下大塊無形”?呵呵呵,我明白了,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昨天的我也許還做不到,今天的我似乎已經可以了。
御天下無形之物我早就見過,七葉在終南山中與同門鬥法時,曾經從火堆中引出十二條火龍。於蒼梧在句水河邊對抗龍捲風時,曾經御風向天。一座山,大塊而有形,我御之山不動但我可以飛檐走壁。這一片海,大塊而無形,我御之海不動但我可以飛渡而過。道理雖然簡單,但只有修行境界到了纔能有如此神通。
我收起付接留下的毫光羽,一揮青冥鏡,也飛身跳下了山崖,以法器激應波濤之力立足於碧海之上。立足不動而身形如飛向前疾行。這種感覺不是我在水面上走路,而是以法器爲引,御無形大塊之力,得一身之輕遊。我的速度很快,呼呼的就在海面上向前而去,而宇文樹的速度很慢,施施然就像在散步一般。施展這種法術,其實走的慢比走的快難多了,我剛剛領悟尚不熟練,只能快點走。宇文樹見我如此之快,也一展身形追了上來。
如此施法也要消耗神氣,橫渡大洋對我來說恐怕是妄想,但渡過這杭州灣到達錢塘彼岸倒也不是不可能,看來宇文樹就是這麼過來的。平生第一次凌波微步,我感覺到萬分新奇又有幾分害怕。這要是在句水河裡當然沒什麼,但是在這大海之中心裡卻不是那麼有底,總想快點到彼岸纔是。
我當時並不知道,這凌波而行的神通道法在修行界的高人中也不是尋常法術,不是人人都會。聽濤山莊有“聽濤”之名,宇文莊主能夠凌波渡海那是自有家傳秘法。他見我殺了付引輿,是太高看我一眼了,以爲我也有此之能。而我當時並不知情,聽見了“御大塊無形”五個字就冒冒失失的跳到了海面上。一瞬間能夠領悟這種難得的法術,一方面是因爲我不自覺的感受到宇文樹的周身氣機,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我心念不疑,以爲是自然而然。
躍上海面就站住了沒有變成落湯雞是走了狗屎運,有點新奇有點害怕,卻沒有想到一個天大的金元寶正砸在我的腦袋上。多年之後我回憶起這一幕心中感謝兩個人:宇文樹和風君子。宇文樹自不必說,他等於親身給我演示瞭如何施法,而風君子傳我道法時打下的根基十分奇特幾乎是獨一無二的。他一直用信手拈來的口訣將精深的道法傳授的如此淺顯明白,而且是邊教邊創因緣而變,跟着他一路學下來,無意之中我也有了能夠觸類旁通的慧根。只是踏海而行的我,此時仍在懵懂之中。
在海波上前行,隱約感到青冥鏡中傳來的潮汐激應之力,海面上有暗流涌動生成。回頭向東望去,遠處波濤中有一線浪涌向西而來,這浪涌不高,也只有幾寸水波涌起,卻很長得不見盡頭,一眼望去綿延不斷。宇文樹在我身邊道:“今日奇事甚多,十一月初一有日月齊升,石帆蜃氣中見龍首寶塔,現在連錢塘大潮也出現了。”
“這就是錢塘潮嗎?怎麼——”
宇文樹:“怎麼這麼小是不是?還沒到地方,等過了鹽官之後這幾寸浪涌就會成爲萬馬奔騰的潮頭。通常如此大潮往往只出現在月圓前後,每年農曆八月十八觀潮最佳。初一見此處潮起,倒是很有幾分意外。……石真人如想欣賞錢塘潮,那你我不妨隨潮頭而上。”
他說完話浪涌已到腳下,宇文樹飄然躍於浪花之上,隨風順潮轉身向錢塘入口而去。這位莊主年紀不小了,玩心居然還很重,此時此刻竟要約我去弄錢塘潮。我想勸阻已然晚了,他已隨浪涌飄飄然而去,白鬍子在風中翹起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我只得跟隨他順潮流向西而去,只這一會工夫,宇文樹已經走得遠了。
一陣浩蕩清風吹過,風中傳來宇文樹的聲音,老人家在吟詠一首詩偈:“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這是《水滸傳》中大和尚魯智深圓寂時所唱的頌偈。據書中所述,那夜月白風清、水天同碧,魯智深在杭州六和塔下忽聽得寺外雷般聲響,問寺僧方知乃是錢塘江潮信。回憶起師父智真長老曾囑咐的四句偈言:逢夏而擒,遇臘而執,聽潮而圓,見信而寂。魯智深當下大悟,頌偈圓寂涅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