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深圳僅僅只呆了一天,週一上午就急急的趕了回去。她是個對工作幾乎有一股執念的人,讓她請個假,簡直會讓她渾身不自在。
週日的晚上,我們母女倆睡在一個牀,細細碎碎說了許久,說得最多的,當然是關於我的終身大事。當她得知阮臻真的不是我男朋友之後,先是有幾分失望,隨後又鬆了口氣。
她說:“小洛,深圳這個城市節奏太快,你在這邊也沒有男朋友,偏還又懶又笨,不知自己做飯,不如回老家吧。起碼,家裡住得寬敞,吃得愜意。”
“你以前不是覺得年輕人應該多到大城市走走看看,見見世面嗎?”
“你出來一年多了,世面不也見過了嗎?而且,你奶奶年紀也大了,她最是疼你,你呆在她身邊,她也歡喜。”
“可是……”我想說可是我還不想離開顏曦,結果卻發現無論如何說不出口。顏曦這樣一個存在,其實不管是對朋友,還是對家人,都是難以啓齒的。我們的這種同居關係,最好簡單到只有彼此相知,否則,帶來的將是無以言說的尷尬。
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我和顏曦的事,真的不只是我們兩人的事。兩個思想觀念不一致的人,呆在一起時間越久,想要分開是不是就會越麻煩?
何況,秦安的病,其實也是不宜呆在深圳的。
這邊工作太辛苦,他又一個人住着,雖然這段時間不發病,可終歸是讓人不放心。我在他的懇求下,替他瞞着秦叔叔龍阿姨,到底是對他好,還是不負責任?
我的心思似乎有點活絡,後來,又在老媽的再三遊說下,終於答應春節後好好考慮是留老家還是來深圳的問題。
因爲這天晚上睡得太晚,第二天又早早起來送老媽去機場,我睡眠嚴重不足,中午去公司上班時無精打采,草草吃了午飯,便趴到辦公桌上補眠。
我這一補眠,又像很久很久一樣,到了上班時間點而不自知。
大概是在二點半左右,睡得死豬一樣的我,終於被一通奪命追魂call,活活催醒。
“蘇小洛,你給我趕快到辦公室來。”
當我半睡半醒接起座機,只聽到裡面是一陣壓得極低的聲音,好像有人的憤怒,被死死的壓到胸腔裡。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那聲音卻又忽的消失了,只有熟悉的“嘟嘟”聲不厭其煩的響起。
我茫然的看看話筒,再看看周圍低頭忙碌的同事,終於漸漸明白髮生什麼事。
操蛋,這如來佛居然下午又在辦公室。
我中午過來的時候,特意問了下張言他在不在,張言可是毫不猶豫的搖頭了的。
敢情要麼是被耍了,要麼是他去而復返。
我鬱郁起身,如來佛從來不按常理出牌,該公私分明的時候公私不分,該公私不分的時候公私分明,此刻從他的語氣聽來,八成是對我把辦公室當成家,睡得如此之香不滿。
我敲了他辦公室的門足足三分鐘,敲得同事忍不住好奇的往這邊看,迎上我目光時又逃也似的挪開,這個變態,完全不看場合,本來我們的關係已經被傳得十分不堪,他再這麼一任性,真是要置我於何地嘛。
我本來沒睡醒,有幾分起牀氣,被他這麼一搞,更惱,索性停了敲門,打算離開。
可我腳步還沒挪呢?他卻好像有透視眼,沉沉的一聲進來,愣是牽住了我的腳步。
其實在他面前,我挺沒骨氣的。
進門,毫無懸念的,又是五分鐘罰站。
反正他也沒什麼新招。
反正我一就吃他這套老招。
這算不算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呢?
罰站完了,如來佛從電腦前擡起頭來,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
“昨晚去哪兒呢?”他淡淡的問。
“在家。”我說。
其實昨晚開始我沒在家,我和老媽去找秦安了,我們在秦安住處飽飽吃了一頓中餐兼晚餐,然後秦安又熱心的帶老媽去世界之窗逛了一圈,我只好無奈陪同——我是不喜歡去世界之窗的啦,除了逛幾個景點,也沒什麼好玩的,倒不如去歡樂谷。
不過秦安心臟不好,玩不得刺激的,老媽雖然彪悍,但年紀大了,大概也不敢太放肆的玩,去歡樂谷的話,估計就是二陪一,去世界之窗好歹還是一陪二。
在世界之窗玩到八點多,三人又去吃了夜宵,這次是二陪一了,因爲他們兩個宣稱很飽,只我依舊餓得快。
吃完夜宵差不多十點,回到家則將近十一點了——俞瑾還沒回來,不過我早就不驚訝了,這許多時日,我已經習慣把她當作非人類看待。
雖然昨晚回去晚是晚了點,但好歹回去了,所以回答“在家”,大概也算不上撒謊。
顏曦顯然也不認爲我在撒謊,他神色未變,淡淡的點一下頭,又問:“昨天你媽幾點到的,你一個人去接了?”
我本想老實回答是和阮臻,但看他這淡然如水的樣子,也不像發現我和阮臻的“姦情”啊(若發現他估計早就發飆了),難道真要照實說?如果他沒看到,我如實說來,不是沒事找事嗎?
這樣想着,我便小小的猶豫了一下。
其實坦率的蘇小洛大概是被顏曦這腹黑男折騰慘了,也漸漸學會了一點有事在肚子裡轉個彎的本事。
比如這次,我就探究的看着顏曦,用稍稍賭氣的口吻問:“一個人就不能去接嗎?”
“當然能。”他脣邊還隱約露出一抹笑意。
“那我就一個人去接了。”我依舊假裝賭氣的說,我這個表情是有策略的,萬一他揭穿我,我便可以把一切歸結爲賭氣;若萬一他真沒看到,就化險爲夷了。
“是嗎?”他脣邊的笑意浮了出來,說,“你不是要和秦安一起去接的嗎?”
“你不是希望我儘量少的和秦安接觸嗎?”我應了一句。我們曾就秦安的心臟病認真的討論過一次,我的意思是我絕不會置他於不顧,肯定會時不時見面打電話,他的意思是希望我在確知秦安平安的情況下,儘量少的和秦安接觸。
客觀的講,他的態度,也算得上明事理辯是非顧全大局,所以,除了週末,平時我和秦安,基本只是電話聯繫。
“這麼聽話。”他的笑意到了眼睛裡。
我暗暗鬆了口氣。
好險,差點就和盤托出了。
我就說不會這麼巧嘛,深圳這麼大,機場那麼廣,時間那麼長,怎麼可能就在那麼個瞬間,被如來佛給看到了呢?弄不好是我看花了眼,弄不好是他沒發現。
我情不自禁撫了一下胸口。
其實我從小到大爲了逃課什麼的,撒謊撒得不少,但在顏曦的x光面前,到底是有幾分膽怯。
顏曦看着我這個動作,嘴角一彎,露出白白的牙齒,竟是笑得十分好看,笑過之後,他似乎別有深意的問:“蘇小洛,是不是總有把心放到肚子裡的感覺了?”
我沒加思考就點了點頭。
他又說:“其實你不用擔心,你和誰去接你媽,你又和誰深夜不歸,我其實是沒有立場來干涉的,因爲我們一開始就說過,不在一起的時間,彼此都是自由的。”
我已經隱隱聽出不對,但依舊傻傻的再次點了點頭。
他又笑了,不過這一次的笑,似乎有幾分詭異。
“蘇小洛,這樣是不是很好玩?”他走到我面前,挑起我的下巴,臉上笑容依舊,但眼裡卻是冰涼的光。
“什麼很好玩?”我撇開臉,暗叫不好,剛纔的謊言弄不好被如來佛識穿了,但我還在抱着最後一絲僥倖假裝聽不明白他的話。
“什麼很好玩?”顏曦重複一下我的話,說,“蘇小洛,我該說是你太笨呢還是你把我想得太傻,難道你想着用謊言來應付我的那一刻,先不打個腹稿的嗎?”
“我沒用謊言,我……”我話沒說完,被他冷冽神色所攝,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我怎麼?你說啊,你倒是再找個謊言來做理由啊。”顏曦冷笑一聲。
“沒怎麼。”我低着頭,一肚子不爽,早知道不撒謊了,不撒謊起碼還能理直氣壯和他爭論一番,結果一撒謊,人先矮了三分,本就不足的士氣,幾乎全消遁了。
顏曦又是冷笑一聲。
我默默站了一會,覺得十分無趣,遂鼓足勇氣,說:“顏總,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先出去了。”
他沒作聲。
我轉身朝門口走去,剛走兩步,他在後面用一種又冷又尖仿若冰棱的聲音,憎惡又嫌棄的說:“蘇小洛,你真讓我覺得噁心!”
我腳步不自覺頓住了,身子亦不自覺搖晃了一下,本能的想要轉身和他惡語相向,忽又想起我們隨時都可能終結的未來,於是意興闌珊。也是,相處的時間本就不會太長,又何苦在這短短的時日裡,留下許多不堪的爭吵?
我不知道我這樣軟弱着,到底是因爲包子,還是因爲歉疚,亦或,是因爲,我真的太珍惜這段感情,不想他有了一個錯誤的開始,還有一個醜陋的結束。
即便要分手,也得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