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忽然起了一陣風,院中的樹木,被吹得沙沙作響,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東陵弈桀在書房門口立了一會,深黑的雙眼望着天邊的方向,目光驀然變得幽暗深邃,衣襬被風吹得亂揚,他擡手理了理,隨即垂眸,轉身將房門推開,進了屋內。
莫離早已候在房內,見東陵弈桀走了進來,面色轉爲沉凝,低聲拱手道:“王爺。”
東陵弈桀點頭頷首,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情況如何?”
莫離面色沉凝,立即拱手道:“雲皓晨已是慌不擇路,待明日一過,必將大勢所去。”
東陵弈桀緩緩轉身,目光幽遠而深邃,彷彿被雲霧遮蔽的茫茫蒼穹,怎麼望也望不到盡頭,沉聲道:“那老狐狸沒有必勝的把握,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莫離聞言目光一沉,冷聲道:“王爺的意思是,他最後的一張王牌是王妃?”
東陵弈桀不由皺了皺眉,莫離自知犯了忌諱,立即識趣的住了嘴,而東陵弈桀沉思片刻,方纔開口道:“她是本王的弱點麼?”
他的嗓音沉穩平靜,察覺不到絲毫的情緒,莫離這才意識到,他是對自己說話,不禁尷尬的咳了咳,面有難色的說道:“這個,屬下不敢妄自斷言……”
話未說完,只覺一道犀利目光,冷冷看過來,忙斂了神色,正經道:“王爺對王妃的用心,屬下們皆看在眼裡,不過,您自然有您的思慮。”
他偷偷看了東陵弈桀一眼,見他臉色平靜,並無動怒的跡象,才稍安下心來。
書房內的燭火,微微搖曳,映的東陵弈桀臉部的輪廓,格外分明。
他微微皺眉,目光愈發深邃難測,稍稍側過頭,不由冷冷一哼,低聲道:“他以爲這樣,就可以阻止本王麼,可笑之極。”
莫離思慮的片刻,才沉聲道:“不過,雖然雲皓晨對其母女薄倖,但畢竟王妃是在哪裡長大,相府有難,她必然不會袖手旁觀。況且,王妃心地仁善,屬下猜想,若是有一天,雲皓晨變得一無所有,她只怕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畢竟,他是她的父親。”
東陵弈桀這才擡頭犀利看他,勾脣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莫離連忙低首,沉聲道:“只是旁觀者清。”
東陵弈桀微微一嘆,旁觀者清,難道自己,已經陷入迷霧之中,無法自省了麼?
莫離見他不再說話,遲疑的喚道:“王爺?”
東陵弈桀眉目漸冷,似乎陷入了沉思當中,忽地轉身,背對着他,冷聲說道:“本王自然知道孰輕孰重,你且退下吧。”
莫離鬆了一口氣,忙拱手道:“是,屬下告退。”
當天夜裡,雲沁雪正要入睡之時,聽到一陣悠揚的簫聲,簫聲低迴悲涼,如水一般緩緩淌過,似霧一般輕輕飄過,帶着無法言喻的憂傷和悲愴,從風裡脈脈流出,誓要將人內心深處,隱藏着的憂傷勾起,讓人悲從中來。
是誰,吹起如此悲涼的簫聲?是他嗎,不可能的,她從未聽過他吹簫,那樣的男子,何以懂得悲涼爲何物呢?
然,那簫聲像無形的繩索,纏繞着她,悠婉的音律中,散發出的蕭索和落寞,如同朝霧般,籠罩着她心頭,即使是烈陽也驅之不散。
雲沁雪靠在窗邊的軟榻上,聽對方吹了一夜,直到天際,升起了魚白肚,她才嘆了口氣,起身走向牀榻,沉沉的墜入了夢鄉之中。
晨曦的光暈,清冷的沒有溫度,東陵弈桀一襲黑衣,佇立在院中,愈加顯得遺世而孤立,莫離靜靜站在他身後,輕聲喚道:“王爺。”
東陵弈桀緩緩回身,隨手將手中的玉簫迴轉,放到了腰間,終究是不捨離去,只是看一眼也好,他這樣告誡自己,她的淚水,會讓他心軟。
他緩步行至廂房外,推門走了進來,莫離在他身後,不由嘆了口氣。
東陵弈桀佇立在牀前,臉色微垂,背光在暗隱裡,看不清此刻的神情,而天青色的帳幔,薄如蟬翼,低垂着,遮住了裡面的人。
他伸手撩開紗帳,見裡面的人兒眉心微顰,烏黑的秀髮瀉了一肩,落到雪白的衣上,黑白分明,黛眉若遠山,長睫似蝶翼,俏鼻若瓊瑤,紅脣似櫻花。
他靜靜的凝視了半晌,眸中的深情,好似一張網密集。
這時,風吹動支起的窗扇,發出吱呀的拍打聲,在寂靜的屋內,顯得尤爲刺耳,緩緩走過去輕輕關上窗扇,復又走到牀前,緩緩伸出手,想碰觸她一下,手指卻在半空中停駐。
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般,他迅速別過眼,轉身離走。
門外,莫離等候多時,東陵弈桀的黑眸微眯,眸中迸出幾抹深沉的殺意,對莫離漫不經心的說道:“走吧。”
×××
天邊飄來一層烏雲,濃濃的堆積如山,沉沉的壓在頭腦上方,彷彿隨時都會墜下來,遠遠的,瞧着只覺壓得讓人極難呼吸,胸口悶的都喘不過氣來。
雲沁雪看着天邊的黑雲出神,神色有些凝重,眸中隱隱帶着一絲輕愁。
一陣風吹了過來,沁到骨子裡,早已覺得麻木,只聽那風聲,擦過耳畔發出呼呼聲,束髮的髮帶,隨着髮絲抽到臉上微癢,然,心底卻涌起一股莫名的疼痛。
用過晚膳,雲沁雪獨自坐在畫畫,屋裡薰着適於孕婦用的暖香,撲面的紅燭點燃,一堆堆的蠟流下來,似一顆顆血淚,她信手畫了一副寒梅圖,在空白處題了一首小令。
突然,她感覺右眼皮突然猛跳,頓時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彷彿帶着不好的徵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極輕的敲門聲。
雲沁雪微感詫異,擡眸間,便見到琴兒立在門口,手裡捧着一個冒着熱氣的湯碗。
遠遠的,就能聞到讓人垂涎三尺的香氣,她緩步走了進來,將粥盅放到桌上,揭了蓋子,衝着雲沁雪轉眸一笑,柔聲道:“王妃,奴婢幫您熬了點蓮子燕窩粥,趁熱喝了吧。”
雲沁雪回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輕聲道:“咱們一塊喝吧。”
琴兒聞言不禁怔忡幾許,卻沒有馬上推辭,點點頭,淡笑道:“那奴婢再去拿個碗來。”
雲沁雪含笑點頭,見她推門走了出去,眸子微微眯起,若有所思的望着粥,百無聊賴的拿着湯勺,在粥裡打着轉,沒多久,琴兒便回來了,手裡拿着一個瓷碗,脣角含着淺淡的笑,低聲道:“王妃,這粥還是趁熱喝的好。”
說罷,拿了碗兀自舀了粥,遞到雲沁雪的手邊。
雲沁雪聞言忽地擡眸,接過她手裡的瓷碗,眼眸卻怔怔的望着琴兒,只見她睫羽微微垂落,眸光隱隱閃爍着,也只是在一剎那,即迅速隱了去。
而云沁雪的目光越發澄澈犀利,彷彿任何心虛不安,都在那樣的注視下,無所遁形,勺起一口粥,伏到脣邊,淡淡道:“琴兒,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琴兒的手不由一抖,卻強自鎮定的擡起頭來,淡淡道:“王妃爲何這麼問?”
雲沁雪緩緩垂下眼眸,只覺心中既失望又失落,夾雜着許多的複雜情緒,心彷彿漸漸變得冰冷起來,將手中的粥放到脣邊,欲要吃下。
琴兒目光一顫,纖細的肩頭,微微一抖,連忙伸出手來,奪走她手裡的碗,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聲音壓抑且低沉:“奴婢該死。”
雲沁雪見狀忙上前扶她起來,低聲喚道:“琴兒……”
琴兒驀然擡起臉,眸中的水光浮動,低聲解釋道:“王妃,請您不要誤會,這粥中並沒有什麼毒藥,只是放了一點,讓您昏睡三天的藥,而且,對腹中的胎兒也不會有影響。”
雲沁雪緩緩的閉着眼睛,臉上的神情哀傷失望,低低的問道:“是他的主意?”
琴兒不由一怔,愈要辯駁,卻見雲沁雪擡手,冷冷目光直視,讓她住口。
雲沁雪坐在牀榻上,目光愈發冷凝,一個個念頭竄入腦中,隱隱約約猜了什麼,輕寒說京師會有內亂,那麼相府,東陵弈桀還有她,必然不會沒有牽連,一張張沒有頭緒的網,交織在一起,只覺纏繞在胸口,緊緊地被卡住喉嚨,堵的她無法喘息。
一陣陣冷風吹了進來,將半闔的窗扇,吹得吱呀作響,她抱着被褥,試圖讓身體不再那麼冰冷,轉眸,看着外面的月光,透過窗扇烙下的暗影,微微搖曳,心中有什麼開始清晰起來。
即使再怨恨自己的父親,可是,相府的上上下下,她終究不能漠然處之,該來的,總是要來,再怎麼不願面對,怎麼抗拒,卻還是會來!
爲什麼要瞞着她,爲什麼連一個解釋,都不願給她,甚至蠻橫的叫琴兒,給她喂下昏迷的藥物,她並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朝堂爭鬥,歷來避免不了傷亡。
可是,只要他願意,事情不是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許是坐得久了,她的手足愈發冰涼,像是身體埋在冰塊裡,那冷洌刺骨的寒氣,像一根根針鑽進骨髓,冰凍了血液,彷彿,整個身子都沒了知覺,直到琴兒驚慌的叫她,她纔會過神,恍惚的一眼,只覺模糊一片,眼眶灼燙,溼溼的液體覆蓋,半晌,只覺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