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二更天的時候,林府已然靜悄悄的,西廂一處空院前,清池荷花玉立,月影橫斜疏淺,水色瀲灩夜光。這番靜誼的景緻倒是夏日裡夜賞星辰絕佳之地,花瑟負手仰望,立於一株已經焦枯了兩三年有餘的合歡樹下,若他沒有記錯的話,林府這唯一一株合歡樹,是林鄂種下的。那麼這一處唯一空着的西廂宅院,大抵就是林鄂生前所住的地方。
正當他欣賞之際,身後有人喚住了他。
“花大哥。”林那步伐輕盈卻有些慌張。
花瑟轉過身,有些笑意:“什麼事,說罷。”
林那點頭,“一直憋在心裡這麼久,或許這些事情能說的也就只有花大哥你了。”她臉上掛着從未有過的不安,眼裡卻急切的希望能得到信任。
花瑟垂首不語,安靜的從懷中拿出兩塊巾帕放在石階上,然後就着荷花池坐在了一塊巾帕上,池塘裡映着一抹白影飄飄,好似以花爲伴,以蓮爲心,瀟灑恢弘的身姿逼得月光小心翼翼落在他的身後,不捨得觸及他雪白的肩頭,他揹着月光,狹長的鳳眼一片幽然,脣角一提,聲如泉音:“坐。”一剎那萬物靜誼,禪外無音。
林那心中一窒,隨即拈花一笑,也不客氣的坐下了。
“你說,我聽着。”花瑟溫聲。
林那平靜的垂下眼簾,嘆了口氣,娓娓道來她這憋了三年的話:“三年前,那場大火之後,是由爹和大哥二哥處理六弟的後事,我沒那個機會,被爹差遣去處理燒燬的宅院之事。按理說,六弟的孃親也就是菲姨必須要守着六弟的靈堂幾日,可是沒想到第二日,菲姨就死了。爹說她自殺的,但是,我不信。因爲六弟死得蹊蹺。所以菲姨也就死的更不對勁。而關於六弟死的蹊蹺,衆人其實都被矇在鼓裡了,六弟他身上的病根根本就不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而是有人下了毒,所以,菲姨也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林那一直都保持很冷靜的狀態,直到後面幾句,她突然激動了起來,然而激動之後,她的平靜顯然有些死氣沉沉,‘而是有人下了毒’這一句,說的既無奈又蒼白。
雖然早從江月白口中得知了這個事情,但是,從林那口中說出的,卻讓花瑟覺得事情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他不想想下去,因爲這個地方本就是個深不見底的暗礁深穴,何來的平冤之由。他還是低估了林家的暗潮腐蝕程度。
原來這一家子的人都知道林
鄂是被人害死的,卻要偏偏裝出一副無知的面目,來一起掩埋這個事實。那麼究竟是誰,讓當今聖上不顧一切的掀起了這個大風大浪?江月白麼?還是另有其人?
“你知道那個下毒的人是誰,對麼?”花瑟輕描淡寫的看了眼林那,只覺得她在他的注視下,指尖輕顫。
“我猜,除掉六弟,是因爲有人覺得六弟是個絆腳石。”林那舔了舔嘴脣,故意避開了那個問題。
花瑟移開目光,看向了池中靜開的蓮花,他看不出這是什麼顏色,但感覺上,這好像是一朵青蓮,嘴上淡淡的開口說道:“不是你猜,你明明白白的知道。”
林那一頓,也看向了那朵青蓮,月光皎潔,蓮花聖潔,她不禁悽笑:“我是女房之首,一旦成爲他的絆腳石,我也落得六弟的下場啊。”
“世人總把你和紅綃作比較,世人愚昧,怎知你根本就不配。”此時花瑟已不動聲色的起身,將石階上的巾帕收起,他目光幽暗的令人覺得空靈,林那苦笑一聲,沒錯,她這女房之首當之有愧,可是,人總要爲自己而活,她心疼六弟,心疼菲姨,但是又何嘗不心疼自己。在這個世上,權力越是大,就越要努力地活下去。
“我會盡量保全你們。這是我唯一能補償六弟的事了。”林那深吸了口氣,臉色凝重。
花瑟不語,只是點頭說了聲告辭,便離開了。
一個人向東,一個人向西,兩個人便極巧地在房門前相遇了。
“哦!幽會回來了啊呀?”江浸月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目光流氣的在花瑟身上來回掃蕩,然後停在了他手上捏着的一塊白巾帕,嚼了嚼嘴裡叼着一根草枝,‘呸’的一聲肆意的吐到了邊上,十足的流氓像。
花瑟捏着巾帕的手指抽動了幾下,臉上不見波瀾,極爲淡定的回答她:“不是幽會,只是林那有事要同我說。”說罷,他眉毛尾梢挑高,目光逼視江浸月反問:“娘子你呢?”
“喝花酒!”說罷還打了個飽嗝,斜眼心虛地睨着花瑟。
“花酒好喝麼?”花瑟突然態度大轉變,笑容淫邪的堪稱一個賤字!江浸月一陣哆嗦,在這個死混蛋的黑色幽暗目光外加色誘的集體壓力下,她雙手一攤,嘴一撇,招供了:“就是和林鄦出去喝了會小茶……”
“她願意了?”花瑟有些吃驚,林鄦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就江浸月這副德行還能把人家騙去喝口茶
?
江浸月登時一臉高傲嫵媚,眼裡那個得瑟的,連聲音都變了樣,“那當然了,也不看我是誰。人家就喜歡和我出去喝喝小茶,聊聊小天。”
花瑟頭頂三條豎線,不覺對這個傢伙的行爲表示憤慨:“然後再聽聽小曲,調調小情……江浸月我看你是成仙了……腦子裡裝得全部都是豬油!”
江浸月:“……”
半響之後,西廂內爆出一聲怒吼:“去你媽的花瑟!你才腦子裡裝豬油!你全家都裝豬油!”
然後幽幽一聲:“你也是我家人……”
江浸月抽搐,悶聲倒地:“……”
西廂另一頭。
“那個……紅綃姑娘,都這個時辰了,不休息麼?”林鄂手中拿着一本古籍,坐在木榻上,看着木塌另一邊拿着另一本書冊已經坐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紅綃。
這紅綃姑娘不知怎麼的,自用了晚膳之後就來了自己的屋內,拿了一本書冊,坐在木榻上就這麼無言的看了起來。一副古怪而沉寂的神色讓林鄂憋了好多好多話,但是又硬生生嚥了回去,她這個樣子,總歸是有什麼不想說的事,還是不要問了。但是這時辰他要睡覺了,這紅綃姑娘還在這裡,就有些難辦了。
紅綃擡眼不以爲然地看了眼林鄂,“我平時都很晚休息。”
林鄂慢吞吞的放下古籍:“可是我平時都這個時辰……”
“和我一起看書你覺得很厭煩麼?”紅綃皺眉打斷了他的話。
“不是的……”林鄂擦汗。
“那就繼續看。”
過了片刻,林鄂垂着眼皮,只覺得睏意充滿全身,他只得又一次嘗試:“紅綃姑娘,已經快三更天了,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小生覺得有些不妥。”
紅綃兩眼一橫:“從前我們也一起秉燭夜談到天明,也不見你說什麼孤男寡女。”
“啊?秉燭夜談……”林鄂忽覺得一陣東風吹來。
“你果然是對我有成見是麼?”紅綃無力的笑了起來,那模樣還真是我見猶憐。
“不是……小生沒有成見……”林鄂敗了。
“是麼,那就不要再說話了,我們今夜就秉燭夜讀罷。你看完你手裡那本,我看完我手裡這本。”柔弱的樣子一瞬間消失,一下子換成了極爲認真的模樣,林鄂一時間睏意全無,可憐巴巴地垂着頭,感慨這變臉變得比江浸月還快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