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了醫,歐陽淵很快就後悔了。
醫講的是經驗,爲什麼人們一看醫都喜歡找老醫,因爲,老就是經驗。
經驗是歲月累積出來的。
首先,要打好醫的基礎,就要背書。
其它的不說,學醫,必須要熟背四小經典:《醫學三字經》、《瀕湖脈訣》、《藥性賦》、《湯頭歌訣》。再就是循序漸進熟背四大經典:《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光這幾部經典就能把人背暈過去。
其次,光背還不行,還要悟。
醫學經典裡都是古漢語,最起碼要懂古吧,不懂古,那和看天書差不多。真正的名醫沒有一個不是化大家,他們都精通傳統化,背起古來非常流暢,至於像《傷寒論》、《金匱要略》那樣的基礎更是倒背如流。
沒有這樣的功底,怎樣去學好醫呢。
學識可以從書本去獲得,而悟性則是在書本得不到、學不來的。
這悟性就是所謂“靈感”,靈感一通,則可以觸類旁通。任憑疾病錯綜複雜,變化萬千,有悟性的醫生總會從複雜紛紜的病情當尋找出最佳的解決方案。
其三,醫真正的關鍵是它的理論體系,是它的辨證論治法則。
爲什麼西醫容易學,西醫是以解剖學和生理學病理學爲基礎的,一是一,二是二,非常客觀和直觀地把人體和病因分析後,有針對性地進行治療。
而醫則像是“花非花霧非霧,像霧像雲又像風”,同一個病例,或者從脾論治,或者從肝、心、氣血、從陰陽調和角度,或者從外到內,或者從輕重緩急、補虛攻邪、辨證辨病,或者從五運六氣、生剋制化、三因制宜、舍證從脈、舍脈從證,反正各種角度都符合醫的原則,都是醫診治過程的某一環節,都會有不同的療效。
但關鍵是辨證,能分辨出什麼時候用,怎麼用,辨證對了,結果也就對了。這就註定了醫一生都要不停地在理論和實踐不停地琢磨,不停地整理,不停地領悟,不停地昇華。
面對醫學的博大精深,歐陽淵叫苦不迭,他只所以拜陳博之爲師,看的並不是師傅的醫術,而是想享受那衆人崇敬的目光,卻未知這份崇敬是要付出代價的。
師傅告訴他,只有堅持不懈,把幾部經典背熟了背透了,才能奠定一個深厚寬廣的醫基礎,以後再起萬丈高樓不過是時日的問題。
爲了能成爲一個萬丈棟樑,歐陽淵花了三年的時間硬是將這幾部大著背了下來。他以爲自己背熟了幾部經典就能看病了,就躍躍欲試地央求師傅帶他實踐。
陳博之沒有回絕他,而是把他帶到一個前來就診的一位病人前,指着病人說:“你能說出他得的是什麼病嗎?”
“他沒說症狀我怎麼知道?”歐陽淵答到。
“那好,你不知道,我就說給你聽,咱先不讓病人說話,看看我說的對不對?”陳博之說着,轉向病人問道:“最近你是不是因爲家庭瑣事而煩惱,夜裡經常失眠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還做噩夢?”
“對啊陳大夫,你太神了,我媳婦和我媽經常拌嘴,攪得我左右不討好,都快愁死了,白天神經緊張,夜裡又睡不着,常常做噩夢,一天兩天做噩夢還好說,一個星期都是這樣,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病人說道。
“沒什麼大毛病,都是婆媳關係沒處理好引起的,回去開個家庭會議,當面把矛盾說清楚,兩邊都是你的親人,相信都能理解你的難處,矛盾化解了,你的病也就好了。這樣,我再給你三副安神丸,此藥具有鎮定、安神清熱、養血之功效,臨睡前吃一副,三天見效。”陳博之微笑着回覆道。
病人接過藥方,感謝着離開,歐陽淵剛要說話,陳博之卻說:“先別急,三天後再說。”
三天後,那位病人興沖沖地提着一兜子的水果來找陳博之,說婆媳關係好了,自己也不做噩夢了,高興之情不溢言表,把水果放下千恩萬謝地走了。
歐陽淵驚詫地問:“師傅你太神了,你不用問診,怎麼就知道他的病情呢?”
陳博之微微一笑,緩緩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料事如神,像個算命先生一樣?其實,這是醫的面診。這位病人一看面部泛黃、眼泡腫大,整個人無精打采,從面相上看,這是心氣不足、心血不足、心陰不足、心腎不交、心膽氣虛所造成的,所表現出來的自然是失眠多夢、精神不振等症狀。再從這人的穿着打扮、神情舉止來看,衣服邋遢,唯唯諾諾,活脫脫的一個受氣包小男人,肯定是家庭失和、內院起火纔有的形象,這麼一綜合起來,自然不難得出這人的病情。這就是醫獨自特有的邏輯思維方式,靠的就是豐富的綜合判斷能力,你覺得自己能行嗎?”
“就是因爲不行,纔要多實踐呀。”歐陽淵辯解道。
“醫書你都看懂了嗎?”陳博之問。
“全會背了,你可以提問啊。”歐陽淵答道。
“那好,我問你,白芍這味藥你知道嗎?有什麼功效?主治什麼?”陳博之問道。
“當然知道。《神農本草經》6曰:白芍氣味苦、平、無毒。主邪氣腹痛,除血痹,破堅積寒,熱、疝瘕,利小便,益氣。《本草綱目》6曰:白芍,其止下痢腹痛後重,爲治痢之要藥。很明顯,白芍是一味養血柔肝,緩止痛,斂陰收汗,治療痢疾的藥物。”歐陽淵得意地說。
“背的倒是一字不漏,說的也沒有錯,那我再考考你,《傷寒論》6172條治療溼熱痢的常用方是芍藥湯,但6316條真湯加減法又明確指出,如下利者,去芍藥,加乾薑兩。同樣是治下利,爲何一增一減?”陳博之不動聲色地問道。
“這...”師傅的一句話將歐陽淵問住,張口結舌了半天。
陳博之這才緩緩說道:“如果只是背熟了醫書,從書上抄幾個秘方,會治幾個小病,那不叫醫,不過是淺嘗輒止而已。就拿白芍來說,它是一味以攻邪氣爲主的藥,兼能扶正益氣。如少陽之熱盛,膽熱迫於腸道所引發的下利,就要重用白芍。而脾胃虛弱引起的下利,就不能再用白芍,因爲白芍性寒,虛寒性腹痛泄瀉者會適得其反。一虛一實,一增一減,對症下藥,奧妙無窮,這纔是醫用藥之道啊。”
“唉,醫太難學了。”歐陽淵嘆了口氣,隱隱地帶了點畏難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