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趙娟端着木盆去水管那兒洗衣服。這棟平房的屋子裡並沒有裝自來水，只是在房子東頭前面的一塊空地上安裝了一個公共水管。就是在地面上立起一根水管，水嘴上垂下一截橡皮管，周圍地面抹上水泥，再挖一條明溝將水引走。整棟房子的人家淘米、洗菜和洗衣服都在這兒。
趙娟走到公共水管那兒，只見孫小鳳正在洗衣服。孫小鳳懷孕已經七八個月了，加上她長得胖，肚子特別大，根本就蹲不下去，只好跪在水泥地上在盆裡搓衣服。
趙娟見了，連忙道：“小鳳，你身子那麼重了，怎麼還洗衣服？吳天寶呢？”孫小鳳擡起頭，用胳膊肘擦了一下額上的汗，道：“在屋裡躺屍呢。”
趙娟瞟了一眼，發現木盆裡竟是一套工作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叫嚷道：“你這也太慣着他了吧？你替他懷着孩子，可他連自己的工作服都不洗，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嘛？”孫小鳳無可奈何地：“咋辦呢？俺叫不動他！”
趙娟放下木盆，道：“不行，我得替你教訓教訓他！”說罷轉身就走。孫小鳳沒吱聲，只是繼續搓着衣服。
趙娟怒氣衝衝地闖進吳天寶家，來到裡屋門口，只見吳天寶靠在牀頭，蹺着二郎腿，正在那兒悠閒地嗑着瓜子。趙娟怒目圓睜，吼道：“吳天寶，你老婆跪着給你洗衣服，你眼瞎啦？”吳天寶瞥了她一眼道：“這是我們家的事，你管得着嗎？”
趙娟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真是又氣又恨。正好旁邊五斗櫥上有一隻雞毛撣子，她一把抓了過來，朝吳天寶蹺的老高的腿上抽去。吳天寶見她真打，嚇得連忙跳下牀，瞪眼道：“你瘋啦？！……”
趙娟也不跟他囉嗦，從牀頭繞過去，要繼續往他身上抽。吳天寶退無可退，只好翻牀跑了。趙娟出了屋子，發現吳天寶早沒影了，還是孫小鳳一個人跪在那兒洗衣服。
趙娟走了過去，抹着胸口說：“真要氣死了我！……”孫小鳳擡頭瞥了她一眼，道：“沒用的，你這是自己找氣受！”
趙娟蹲了下來，將對方盆裡的衣服都撿到自己的木盆裡，說：“你別洗了，都給我吧。”孫小鳳甩幹手，想站起來，可因爲跪久了，怎麼也站不起來。趙娟連忙站起身，用力把她拉了起來。
孫小鳳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用手捶着腰，站在那兒看着趙娟洗衣服……
晚上，吳天寶一家人圍着桌子吃晚飯。吳天寶扒拉完米飯，碗筷一丟，用手摸着還隱隱作疼的後頸，抱怨道：“跟他們做鄰居可真夠倒楣的！上午被男的掐脖子，下午被女的追着打……你說，這兩口子怎麼跟山上下來的土匪似的？……”
孫小鳳站起來，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誰叫你惹人家了？”吳天寶一聽不樂意了，一瞪眼珠道：“我怎麼惹他們了？”孫小鳳一撇嘴道：“你咋沒惹？俺知道，你結婚前就想人家，只是人家沒看上你，哼……”
吳天寶火了，叫道：“你哼什麼？……什麼想人家，多難聽，沒文化、粗魯，鄉野村婦！”孫小鳳不服氣地：“鄉野村婦咋了？俺就是知道，你就是想人家！……”
“你再胡說八道！”吳天寶吼叫道，從桌上抓起一把筷子舉了起來。孫小鳳毫不示弱，挺着肚子往前送，道：“你打！你打！俺挺着大肚子還忙裡忙外，俺都快累死了！你的心呢？……”
吳天寶瞟了一眼孫小鳳的肚子，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再吱聲了……
大寶五個月大了，趙娟卻發現孩子沒人帶了。她原本在附近找了一戶人家，那家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願意幫她帶孩子，費用是每月十元。可是，幾天前，那位婦女不知得了什麼病，住院去了。她的家人說，怕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了院，以後即便出了院，怕也帶不了孩子了。
趙娟只得另尋人家。然而，她找遍了附近的人家，也沒有找到願意幫她帶孩子的人。她本想把大寶帶到檔案室去，可科長管得很嚴，不允許帶孩子上班。無奈，她只能將大寶留在家裡，由大丫照看。檔案室就在山坡頂上，離她家只有幾百米。她可以抽空趕回來，順便給孩子餵奶。
早晨臨上班前，趙娟哄大寶睡着，然後將搖牀搬到堂屋裡，再從花瓷瓶裡取出兩塊餅乾放在方桌上，嚀咐大丫道：“就在門口玩，別跑遠了。弟弟如果醒了，就搖搖牀，別讓他哭。”那兩塊餅乾算是給大丫的犒賞。
大丫因爲要照看弟弟，不敢跑遠，就一個人在門口玩耍。吳天寶家的大蛋二蛋也跑過來跟她一塊兒玩。三個孩子正在走廊上玩得起勁，忽然聽見屋裡傳來了哭聲，原來是大寶醒了。
大丫按照媽媽的吩咐，進屋去搖搖牀哄弟弟。大蛋二蛋也幫着一起搖。男孩子的手勁要大一些，他倆越搖越起勁，竟然“轟”的一聲把搖牀給掀翻了，將大寶給扣在了搖牀裡。
大蛋二蛋一見闖了禍，嚇得連忙跑掉走了，屋裡只剩下大丫一個人。她才五歲，又是個女孩子，哪有力氣把搖牀翻過來？只能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恰巧，趙娟在班上不放心正在回趕。她走過吳天寶家門口時，正在玩耍的大蛋二蛋一看見她，像小鬼見到閻王似的，嚇得四散逃跑。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連忙加快了腳步。
她走到自家門口，聽見屋裡傳出大丫的哭聲，連忙跑進屋去，一見搖牀倒扣在地上，叫了一聲“我的媽呀”，連忙跑上去將搖牀翻了過來。大寶面朝下摔在地上，又被搖牀裡的棉被捂得嚴嚴實實，一絲氣也不透不進去。她把大寶抱起來的時候，發現孩子臉色發紫，雙目緊閉，已經無聲無息了。
趙娟嚇傻了，用力搖晃着孩子，又叫又掐，還在大寶的鼻孔下試了試，竟然沒有感覺到一絲氣息的流動。她簡直要發瘋了，哭喊着抱着大寶衝出了屋子。可是，當她跑到大馬路上時，卻又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該到哪兒去。
這時候，她看見了設備室。設備室就在馬路下面不遠處。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機械地抱着孩子，沿着一條石子路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地闖進了設備室的大門。
備品備件庫離大門只有十來米遠，賀思敏正站在庫房門口跟一位工友交談，旁邊有人叫道：“賀師傅，你老婆來找你！”
賀思敏扭頭一看，發現趙娟抱着孩子正在大門口東張西望。他連忙跑了過去，問：“怎麼啦？”趙娟一見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大寶被倒扣在搖牀裡，給捂死了。”
賀思敏聽了嚇了一大跳，連忙從她懷裡奪過孩子。這時候，幾名工友也圍了上來。賀思敏抱着大寶仔細一瞧，孩子正睜着圓圓的小眼睛看着他。他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好好的嗎？”
趙娟聽了，湊近一瞧，叫道：“我的媽呀，嚇死我了！……”由於心情一下子放鬆了，她腿腳發軟，一時站立不穩，幸虧旁邊有人把她給扶住了。
鉗工小董搬過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她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抹着胸口，說：“可把我嚇壞了！……”小董說：“嫂子，多虧你抱着孩子跑過來。這樣一路顛簸，倒讓孩子緩過了氣……”
晚上，賀思敏靠在牀頭看書，趙娟在旁邊打毛線。打了一會兒，她放下手中的毛衣，摸着自己的胸口道：“今天可把我嚇壞了，到現在胸口還隱隱作疼。”賀思敏漫不經心地：“你那是太緊張了。”
趙娟扭過頭來問：“你說廠裡咋不辦個託兒所呢？”賀思敏哼一聲，道：“廠裡領導腦子裡裝的都是大事兒，哪有閒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趙娟嘆了一口氣，道：“孩子再也不能放在家裡了，太讓人揪心了！老賀，你說咋辦呢？”
“這事我已經考慮過了，”賀思敏放下手中的書說，“明天早晨，你給我準備一件大衣，我抱着大寶去設備室。倉庫里正好有一塊空地，先找兩把椅子拼成一張小牀對付幾天，星期天我再去買張搖牀。”
趙娟瞅着他問：“這樣成嗎？”賀思敏無可奈何地：“孩子找不到人帶，有什麼辦法？”見妻子不再吱聲，他接着道：“天冷了，設備室開始生爐子。從明天開始，你晚上多炒點菜，咱們一家中午去設備室吃，就不用在家做飯了，這樣還可以省點煤錢。”
趙娟問：“那大丫咋辦？”賀思敏道：“讓她中午聽到大喇叭響就去設備室，她又不是不認識路。”趙娟嘆了口氣，道：“咱倆現在都兩個孩子了，我的奶水又不夠，還得給大寶買奶粉。咱倆的工資加在一起一個月才幾十塊錢，是得省點花……”
賀思敏來了興趣，道：“我看對面山上有許多菜地，哪天有空，我也上山去開一片菜地，這樣咱家就不用再買蔬菜了。”趙娟扭過臉來瞅着他，笑着問：“你一個大少爺，會種菜嗎？”
“你小看我？”賀思敏道，“這幾年在農場，我啥活沒幹過？我不光會耕田插秧，還會捕魚捉蝦。咱家不是有勞保發的口罩嘛，我正打算拆開來做幾隻網罩，早晨去河漢裡捕蝦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