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壓力和恐懼是逐漸到來的。就好像一個被判死刑的人感到害怕,但肯定比不上真被拉到刑場上時感受強烈;而等槍口對着自己的時候,就更加絕望了;若是開了槍,不幸卡了殼要重新打……大哥你掐死我吧,太他|娘|的嚇人了!
李煜此時就是這種感受,恐慌感在逐步增強。
數月前他聽說周軍要打南唐國,就情知極可能打不過,每天都提心吊膽,在亡國的驚嚇中度日如年;但那時的感受畢竟還不直觀。現在,他得知銅陵、蕪湖、當塗接連戰敗,周師已抵達採石渡口,漸漸感覺到敵軍正在逼近,馬上就要打眼皮底下了。
李煜眼前浮現出一片景象:“八十萬大軍”如同潮水一般從採石渡口涌過長江,向江寧府奔襲過來,他的國土上全都是敵軍。
採石渡口離李煜呆的江寧府,只有一百二十里!
就在不久前,周軍渡江的人還遠在池州,相距四五百里,短短半個多月就到達了一百餘里內,而且中間無險可守……當初京口、池州、武昌都被攻擊,不知道周軍會從哪裡突破,京口的可能最大,那裡最近;而現在,李煜無論如何都已意識到了採石形勢的嚴重性。
那裡正有一枚利箭對着李煜的胸口。李煜感覺屁|股怎麼也坐不實,座位上如有針氈一樣。
今天是陰天,宮殿裡的光線氣氛十分陰鬱,莫名讓人感覺壓抑……江南降雨的天氣比較多,恰恰冬季雨水最少;現在低溫有點低,卻適合北方步騎活動,河流淺下雨少。
此時大臣們陸續來到了宮殿上,國王先到、大臣後到的時候比較少,李煜今天的心情很急。
一番禮儀過後,李煜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周軍至採石,誰有退兵之策?”
別人都打過來了,總不能派人去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能勸說周軍退兵,最終只有打!李煜也情知只能派兵去採石大戰,他把目光投向了皇甫繼勳……希望這個大將能主動請纓,爲主分憂。
金陵的大將,身份職位夠格的人中間,李煜最看好的還是皇甫繼勳。忠良之後,忠心靠得住;兵權地位也夠高,乃神衛統軍都指揮使。平素在李煜面前也恭敬可嘉,並非那驕悍之輩。
但此刻皇甫繼勳卻裝聾作啞,並不上前分憂。李煜心道:他雖然不夠主動,但也可能是擔心打不過的原因,畢竟周軍太強;持重的人,會比較謙遜,這也是謹慎可靠的優點。忠臣往往都不是那種自我吹噓、毛遂自薦之徒!
就在這時,光政院輔政陳喬出列說道:“爲今之計,只有調兵增援採石一策。臣有兩句話進言:其一,用良將賢能;其二,要快,絕不能拖延。
此前臣便進獻方略,勸陛下早日派兵加強採石防衛,當初李處耘的人還在數百里之遙……以前的疏忽多說無益,今周軍李處耘部兵力單薄、當塗城亦在我手。儘快以重兵反擊,亡羊補牢爲時不晚!臣舉薦林仁肇率軍
奔赴採石,主持此戰。”
李煜聽罷,陳喬這話有當衆責怪國主的意思,心下有些不悅,人之常情,任誰被指責也不會愉快……何況李處耘進軍到採石難道是朕的疏忽?如果沒記錯,陳喬當初上奏的方略是從京口分兵,對採石的增強重點在水面;要是早早按照他說的辦,到時候京口丟了,他們就要說周軍主攻方向就在京口,是不是又要責怪朕判斷失誤?
這些久居高位的大臣,陳喬、韓熙載等等,膽子都很大,有意無意之間就有點不把新君放在眼裡。不過李煜並不打算與他計較,畢竟現今大敵當前,與大臣爭鬥絕非好事;李煜還想做出一副虛心納諫的姿態來。
他說道:“陳公言之有理,不過周軍李處耘部人雖少,卻掌握了採石附近水面,可能會從江上增兵;我國應以重兵進趨採石。林仁肇可爲大軍前鋒……皇甫將軍。”
皇甫繼勳忙拜道:“末將在。”
李煜道:“神衛統軍都虞候林仁肇爲前鋒,你是神衛統軍都指揮使,出征爲主帥如何?”
“不可!”陳喬不等皇甫繼勳答話,忽然毫不客氣地諫言道,“皇甫將軍雖爲忠良之後,但從未有過拿得出手的戰績,也沒提出過什麼有見識的言論;單以出身和位置授予軍國大任,恐非上善之舉。戰陣之上,無論出身貴賤,都是一樣的作用。而林仁肇則不同,至少微臣比較瞭解他,此人主持采石之戰,是較好的人選。”
李煜聽到陳喬當面說皇甫繼勳壞話,話裡雖然比較委婉,但意思很明白:說他徒有出身,沒有本事!李煜不動聲色,心道這樣可能反而激將皇甫繼勳。
不料皇甫繼勳並不生氣,抱拳道:“陳公之言,並非沒有道理。末將並未擔當過大任……可林仁肇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人。我與他都不怎麼適合擔當此番大任!”
陳喬道:“那皇甫將軍何不舉薦個人來?”
李煜這時開口道:“文武不和,你們這樣吵來吵去沒什麼用,何不聽朕之意?”
陳喬忙道:“臣等皆是進言,下旨的還是陛下。願尊陛下旨意。”皇甫繼勳也表示遵從國主的權威。
李煜便道:“意見不合,應相互讓步。便依朕之意,皇甫繼勳爲主帥,林仁肇爲前鋒。依朕看,皇甫繼勳沉穩,林仁肇勇猛,二人相互商量協同,正是各爲所長……”
陳喬聽罷一聲不吭,但也沒反對了。皇甫繼勳剛剛纔說過願意聽從陛下聖旨,當下也抱拳道:“末將遵旨。”
李煜一琢磨,自己說錯了一句話……皇甫繼勳以前就多次說林仁肇的壞話,剛剛也說林仁肇也不是個好將領,顯然不和,說什麼“相互商量協同”是睜眼說瞎話。於是李煜又改口道:“林仁肇爲前鋒,可以直接聽命於朝廷,不受主帥所限。只要他夠勇猛,沒人會限制他的能耐。”
“陛下英明!”陳喬這時才比較滿意地作拜。給予林仁肇一定的自主
權力,顯然對陳喬來說也算比較好的結果了……陳喬一直舉薦林仁肇,如此下旨應該能讓他稍稍滿意。
李煜也覺得這樣做比較好……雖然陳喬口口聲聲自喻忠臣賢良,李煜也還算相信他;但陳喬是作爲大臣的身份在考慮。李煜是國王,不得不提防一個原本不屬於統|治中心的中層武將,何況他對林仁肇很陌生,沒太多的瞭解;讓皇甫繼勳爲主將,主要是皇甫繼勳是圈子裡的人,更可靠,至少不會賣主求榮;若是林仁肇這個閩國降將想拿南唐軍來作爲投降本錢,皇甫繼勳也能制約他。
接下來又與大臣商量出兵事宜,李煜催促皇甫繼勳儘快準備出征。皇甫繼勳主力將率禁軍二廂兵力四萬餘衆,林仁肇前鋒也將得到一萬多人。增援採石的人馬將近六萬人,兵力遠遠超過李處耘部……因爲李煜對百餘里外的威脅感受強烈,這次確實是下了重本。
然後李煜又選了一個官兒,再度帶着聖旨去湖口,催促朱令贇儘快馳援京城!
……李煜處理完一堆急事,累得夠嗆,終於可以離開前殿,到後宮歇口氣。
後宮他獨寵周憲……因爲寵不了別的女人,而周憲在李弘驥兵變那會兒、就知道了自己身體上受損的私|密事,反正不用瞞,和周憲在一塊兒倒自在一些。
可是李煜見到周憲時,心裡頓時像被潑了一瓢冷水,十分不高興。
只見周憲在寢宮裡無趣地畫畫,頭髮臉上沒有不打扮,連穿的衣服上下搭配都十分懶散,好像完全不在乎儀表一般。李煜“唉”地嘆了一聲:“人道是,女爲悅己者容。娥皇這番模樣,心裡沒有我了麼?”
周憲起身作了個萬福,懶懶說道:“臣妾與王上已是多年夫妻了,您又成天都與臣妾相處,久而久之自然就沒那麼在意了。再說我今天也不想出門,花那麼多精神打扮好,一會兒天黑了又要卸下來多沒意思。”
“我要操心軍國大事,不在時,娥皇可以出門去見見其它嬪妃,找人陪着也好。”李煜道。
周憲一副慵懶的樣子,無趣地說道:“與她們有什麼好談的?無非就是些雞毛蒜皮、對別人說七說八的言語,沒甚麼意思。”
李煜道:“週二妹已經進宮了,在母后那裡。你多到母后那裡走動,也可以見見你妹妹。”
周憲道:“有母后疼愛她,在她心裡,母后比我還親,隨她罷。”
李煜與周憲談了幾句,聽出她的幾句話裡一臉說了幾次“沒意思”,看她的精神也是了無生趣,這陣子她都這樣呆在寢宮裡自娛自樂,畫畫、批閱樂譜。
李煜有種感覺,這女人不僅對丈夫失去了興趣,彷彿也不怎麼關心國家的存亡。人道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確實忠心沒那麼可靠。
周憲此時百無聊賴、收拾略顯邋遢的樣子,就好像一枝枯萎了花似的,已經沒有什麼生機活力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