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縣多湖,城內亦是湖汊密佈,四人所選的這家茶肆臨湖而建,望之景色怡人,心胸開闊。諸人在店家引導之下來到二樓,明溯專門點了一座臨窗的席位,不多時,各式茶點已是陸陸續續端了上來,店家告了一聲罪,便自行下去了。
明溯正在欣賞那窗外湖景,突然聞聽旁邊雅間內傳出一道粗魯無禮的聲音,甚是刺耳,擾得其久久不能定下心來,便稍稍皺了皺眉。旁邊無名早就嫌棄隔壁聲響過大,此時見明溯不喜,便嗖地一下站了起來,欲要找那鼓譟之人理論一番。左右己等衆人藝高人膽大,明溯也就默許了無名的舉動。
正當無名行至那雅間外面時,那道粗魯的聲音突然消散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越的男聲。無名見狀不僅不楞,回頭望了一眼明溯,明溯輕輕將頭搖上一搖,畢竟衆人深入陌生之境,也不欲多生什麼事端,現在已經無人鼓譟,還是各安其事的好。
明溯側耳去聽時,卻聞那後來的聲音言道:“吾族叔岑公孝,才高而有大志,五經六藝,無不洞貫,先前已被那南陽太守成瑨聘爲功曹,任職期間,不畏權勢,不避豪強,時人皆稱: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如此盛名,豈能坐排那八及之尾?”
先前那粗魯的聲音不屑地言道:“你那族叔岑公孝,身爲人下,卻不爲公恤,不思忠孝,不爲那伯樂分憂,卻做了欺上瞞下、擱主攬權的醜事。如此小人,我祖父大人與之並列,已是奇恥大辱,我等不屑言之。”
“汝祖張儉不過一流亡之徒,朝廷通緝之下,只得遠遁我江夏望門投止,乞憐搖尾,若不是吾等父輩甚念舊情,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那聲音雖是清越,言語之間尖酸刻薄尤盛。
明溯開始還有點好感,聞了此子言語,心中也是暗自惱火,心中暗道,我前番才抄襲了那譚嗣同的“望門投宿思張儉”,不想今日便遇到他的子嗣,也算是一種緣分。心中念及此事,便待上前攀交一番。正在此時,那雅間之中卻是變故陡生,只聽那先前粗魯之聲忿道:“晚輩之人,安敢直呼祖輩名諱!”言罷,裡面便是好一陣噼裡啪啦亂響。
樓下店家聽了動靜,緊忙上來拉勸了一番,又過了半響,一名瘦削的華服少年鼻青臉腫地從裡面怒氣衝衝地行了出來,一邊往樓梯口行去一邊口中咒罵不休。無名聽得聲音正是那先前擺譜自家族叔權勢之人,心中好笑此人被打成了一副豬頭相,一時忍俊不住,便笑出了聲。
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那少年被同伴毆打了一番,本就憤憤不平,此時見幾個陌生得茶客也敢笑話自己,便轉了方向,徑向明溯等人席前行來,氣勢凌人地言道:“汝等可知吾爲何人!”
“知道。”明溯強忍住笑意,言道:“你不就是那個不公不孝的岑公孝的族侄麼。”
“你不就是個大豬頭。還要我等怎麼形容你?”明溯話音未落,旁邊無名卻是挑釁道。
那少年聞言頓時氣得一佛朝天,二佛出世,正欲上前掀了那張案板,卻見明溯等人或刀或槍,一個個神色不善,也便怯了場去,徉徉地言道:“有膽的就等在這裡,看吾怎麼收拾爾等。”
無名聞言便欲一槍挑了此人,明溯卻是笑咪咪地點了點頭,言道:“那你可千萬不要讓我久等,再過一碗茶的工夫,我可要出城了。”那少年冷哼一聲,便緊忙下了樓梯,揚長而去。
見其走遠,明溯微笑對黃忠言道:“不想忠叔家鄉竟然有此等豪強官吏,今日左右無事,我便替你們南陽郡人先剪除掉那惡人的黨羽,你可千萬不要感謝我哦。”
黃忠亦是笑言道:“那岑功曹的威名我等鄉野里民也是如雷貫耳,不想今日也能夠見識一番官宦子弟的無恥嘴臉。”
黃敘自幼熟習忠孝仁義,對那少年也是不爽,聞言便鄙夷地言道:“以惡爲喜,此誠世風日下也。”
“確實無恥。確實該打。”無名見三人都開口點評了一番,心中不甘示弱,卻是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詞兒,憋了半日只憋出了這八個字來,倒也十分貼切地形容了諸人此時的心態。
那店家見四人不知畏懼,還端坐在那談笑風生,忙好心地上來提醒了一下那少年家在此地權勢熏天,適才心中惱怒,估摸是回去喚那惡奴前來助陣,央了諸人趕緊避開,免得一會鬥了起來,損傷了茶肆中的物什。明溯卻一再回稱“老丈但請放心,我們手下自有分寸”,卻是死活不肯挪那屁股。
店家暗暗叫苦,心中把這幾個不知好歹的外鄉人來回罵了幾十遍,就是沒有辦法勸了他們離去。
外面的糾葛,裡面卻沒有發現。那粗魯的聲音依然在慷慨激昂,只不過此時明溯覺得這個聲音也不再那麼魯莽。裡面幾道清秀的聲音夾着那道粗魯的聲音聊了好一會兒,外面的衆人也逐漸聽得個分明,原來今日是那議郎、御史中丞汝南邵陵陳仲麟的兄侄召了父輩至交好友數人的子弟齊聚鄂縣,品文論道,席間,此地地主,當朝宗親劉景升三子劉修劉季緒瑣瑣,非要將衆人的父祖輩論個名次,本來衆人也是無意去爭這名次,奈何那劉季緒向來喜歡評點天下士人,雖文才趕不上作者,卻好毀謗別人的文章,批評其得失,此時見江夏的俊傑後人皆至,一時技癢,便好生評價了一番諸位前賢,號爲“八及排名”。
那岑晊岑公孝執掌南陽軍政大權,與御史中丞陳翔陳仲麟、太學生運動的領袖人物劉表劉景升、汝南功曹範滂範孟博、黨錮名士領袖孔昱孔世元、山陽檀敷檀文友、渤海名士範康範仲真、山陽郡前東部督郵張儉張元節等七人論交,時人稱之爲“江夏八賢”。賢者,有才能的人,八人各有才華,稱之爲八賢自是妥當,然那劉季緒自幼眼高於頂,兼之其父曾領袖過太學生運動,遂提議將八賢改爲八及,這一改矛盾就產生了。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也就是說能教導世人,讓大家追隨仿效。自古榜樣只有一個,及者自然也須分上優劣先後,這就產生了排名。
排名的方式無非兩種,一是公論,二是職務名聲。衆人一番論交,前面六人排名依照官職名聲逐一定了下來,到了最後,惟有那張儉、岑晊二人的排名卻是令其後人不服,原因無他,岑晊的職務、權勢雖均盛於張儉,然兩漢時期最講究的便是“國士無雙”,那岑晊雖位置高於前者,卻因其道德敗壞,爲衆人所鄙視,因爲最終被定了墊底的位置。這下,岑晊的侄兒,也就是那個氣勢洶洶的少年便不服了,其他人家中勢力並不弱,他也不敢比擬,然而這張儉,不過一朝廷通緝對象、喪家之犬而已,也能排在其叔前面,自然是憤憤不平,剛想爭論一番,不曾想,那張儉的孫兒文風沒學到其祖半分,剛強卻學了七八成相似,一言不合,便拳腳相向,三五言語之間便將其打成了豬頭一隻。
沒想到,國士世界竟然比民間還要骯髒。不過是一羣營私結黨的官兒,不消說朝中坐北向南的那位,便是自己有朝一日坐上了那位置,這黨錮之禍也是須要及早提防的。明溯聽到這裡,也就索然無趣,便喚了那店家上來,結了茶水賬兒,準備前往那市中尋郭貴等人及早趕路往那長沙而去。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從樓梯上傳來,衆人轉頭去看時,卻見一羣人飛快地涌上了二樓,這些人動作極快,上來之後,迅速分成兩批,其中一批目標明確地向那雅間撲去,咚的一聲便踹開了房門,轉眼之間,便聽到裡面慘叫一片。另一批人簇擁着那先前那個離去的少年,徑直圍住了明溯四人。
那少年站在最前面,趾高氣揚地指着無名,獰笑着剛要指揮手下動手,不想旁邊的明溯突然一腳踹了出去,正中其面部,只聽一聲慘叫,那少年直飛了出去,幾個倒黴的傢伙正好站在少年的後面,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頓時被撞成了倒地葫蘆,滴溜溜地在地上滾成一堆。
那店家見狀忙躲到了一旁,心疼地望着被砸壞的傢俱餐具,連聲地念着阿彌陀佛。明溯卻不懂慈悲爲懷,既然已經撕破面皮了,索性就不再留那情面。招呼了一聲黃忠,自己徑直已衝進了人羣,轉眼之間,便是七八人斷手斷腳,哀叫聲聲躺了下來。見其兇悍,那些人緊忙倉皇逃竄,不想窗邊那黃忠突然一聲厲喝,掄起面前的案板,一記橫掃千軍,便砸了過去,有那閃得慢點的,頓時被砸翻在地,血肉橫飛。
見老黃忠發了威,明溯索性停了手。這些雜魚爛蝦,有黃忠出手足夠應付了,他也樂得在旁邊看個熱鬧,聽個響兒。
正在黃忠大發神威、橫掃四方之時,突然從那雅間之中躍出一道魁梧的身形,刀光閃爍,帶着呼呼風聲便朝着黃忠頭上劈了下來。黃忠怒哼一聲,閃過一旁,手中案板卻不停歇,迎面望那魁梧之人面上拍了下去。那人見狀,不慌不忙地將手中長刀一撩,在案上格擋了一下,衆人只聽到“噗”地一聲,便見二人身形各自晃了一晃,卻是隔着案板粘在了一起,就此原地較起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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