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神經病,大冬天往水中跳,不想活了!”眼看那柁滴溜溜地胡亂轉着,衛覬暗暗地咒罵了一聲,努力穩住身體,歪歪扭扭地往那船尾挪了過去,想要穩住渡船的方向。
不要去想,衛覬也明白自己遇上了什麼,如此大的風浪,卻不管不顧地追了上來,毫無疑問,這條樓船上面定然是膽大妄爲的水賊無疑,孱弱的大漢水軍遠遠還沒盡忠職守到這個程度。
衛覬面色鐵青,心急如燎地加快了速度,這時候唯一的希望便是趕在那樓船撞了上來之前,緊忙先搶灘登岸,藉助夜色的掩護拖住這夥水賊,逃出生天。然而,他今日的運氣似乎不大好,正當他的手握上船柁的時候,突然一個黑乎乎的巨大物什迎面壓了上來,上面兩串大紅燈籠在迷茫的夜霧中,依稀可辨。
其實,就在先前渡船搖晃不停的時候,兩條船的距離已經拉近到了一箭的距離,古怪等人在那爵室頂上不停地扯動着風帆,一個個興致高漲,難得有機會操控這樣一條大船,不消說那些西山出來的旱鴨子,便是古怪此時這個樓船之上最大的指揮長也是興奮莫名。
若不是自家主公駁回了自己的建議,古怪還真想將這樓船給弄回汜水關外的水寨中去。若是有這樣一條四層大船,寨中那百餘條兄弟從此便都有了安身之處,不論是溯河而下,還是燒殺劫掠,只要往那船上一窩,只要水軍船隊不出,任誰也拿己等沒有辦法。
這可是一座移動的堡壘!光是想想,古怪心中都覺得火熱火熱的。慢慢地,兩船之間距離又靠近了一半。暗軍士卒緊忙放下索繩,一個個抄起腳下的兵器,迫不及待地便欲往那甲板之上衝去,古怪卻是低低地沉喝了一聲:“下面有主公一人足夠了,你等一個個將那帆兒固定好便是。”
說實在的,古怪心中壓根沒把那些在河上討生活的艄公放在眼中。先前做水賊的時候,他跟着大哥古靈,可沒少與這些沒卵子的傢伙打過交道。這是一羣早已被風浪磨去了血性的懦夫,綿羊似的,只要有一名水賊揮舞着兵器跳到他們船上,便立馬抱頭蹲了下來,紛紛爭搶着求饒乞活。
古怪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揮舞着兵器,獨自衝上一條商船時,望着那滿船腰粗臂圓的漢子,一個個手持船篙大櫓,瞪着自己的情形。當時自己小腿肚子發軟,都快嚇尿了下來,沒想到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那些漢子看了看自己手中明晃晃的長刀,突然全部將手中的傢伙拋在了地上,一個個跪了下來,爭搶着將那甲板磕得山響。一切都像做夢一樣,自己只言未出,耳邊便已是“叮噹叮噹”一陣傢伙落地的聲響,然後,一羣漢子,比自己要健壯許多的漢子,跪在面前,聲淚俱下,如同磕頭蟲似的。
帆借風勢,大船如同怒馬奔馳一般,飛快地橫切向那渡船的尾部。“站穩嘍!”隨着古怪一聲大吼,諸人皆是將脖子一縮,緊緊地掛在了那繩索上面。
那條渡船之上的艄公此時也盡皆發現了不對,一個個互相打了個眼色,便脫了衣服往水中撲了下去。千兩黃澄澄的金子已經擺在自家炕頭了,這一條破船兒,還不值得己等用性命去保護它。至於那些出錢的傢伙,只能怪他們命不好了,誰讓他們大晚上的非要渡河不可,只是,可惜了那轎中千嬌百媚的新婦人了。領頭的艄公回身望了一眼船艙,惋惜地嘆了一聲,和身也撲了下去。
“咚……吱呀……”衛覬剛把頭擡了一半,耳邊便傳來一陣巨響,緊接着腳下一震,感覺自己已經飛上了半空,昏迷之前耳邊一陣木材擠壓的尖銳聲響傳來,然後,便是一陣哭喊聲,緊接着,全身一涼,便失去了知覺。
不怪明溯狠心,搶劫可不是講仁慈的事情。兩船靠近還有三五丈的時候,他早已將全身的氣息調到了腳下,緩緩地往那足下涌泉穴壓了過去。
三丈、二丈、一丈,明溯突然腳下一蹬,迅速地往前衝了過去,兩船相撞的時候,他已經撲入那艙中的花轎之中。
劇烈的撞擊聲之中,渡船上面的人頓時全部跌作了滾地葫蘆,有那眼尖的,眼前紅光一閃,便見一道褐色的影子裹住那新婦人,破轎而出,冉冉地往那天上升了過去。緊接着,一陣刺耳的吱呀聲響中,渡船四分五散,被那高大巍峨的樓船碾壓成一堆碎爛木頭,東一塊,西一片地隨着波浪不斷起伏。
早在衆人驚呼遇上水賊樓船的時候,蔡琰心中便已是冰涼一片。這個時代,盜賊橫行,其中水賊由於長期處於兇險的江河之上討生活,驚濤駭浪之間,生死常常牽於一線,加上長時間飲食、生活的壓抑,令這些賊人比其他尋常的盜賊更加的兇狠、殘暴。
那些艄公長期生活在水上,只要不被賊人當場拿下,自然有辦法從水中逃了出去。衛覬等人即便被抓了過去,也只會作爲肉票,只要衛家願意付出一大筆錢銀,想必保住個性命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只有自己,一個弱女子,若是落到這些賊人手中,只怕還等不到家人來贖,便已被日夜凌辱至死了。即便是能保住了一條性命,名節已失,恐怕那衛家也再不肯讓自己進門了,自己的父親又被流放在邊關,生死未卜,家中只剩下母親與一個尚還年幼的妹妹相依爲生,又能從哪裡籌集到錢銀來贖回自己呢。
想想自己的命運也真是顛簸,本來在那陳留郡中生活得好好的,便是太守張邈也對父親禮遇有加。奈何朝中聞說父親擅長鼓琴,便徵召了入京,先是在司徒橋玄手下做了一名小小的書掾;後來因爲有才幹出任了河平長,又被徵召爲郎中,參與續寫《東觀漢記》;大前年橋玄升遷太尉後推薦他這個嫡系任了議郎,參與刻印熹平石經,前面這一路走得可算是十分順利。然而,不知道犯了甚麼邪,去年太尉橋玄託病被免職,改任了太中大夫,脫離了權力中心,緊接着失去靠山的父親又與那些宦官結下了樑子,因直言被誣陷流放到了朔方,至今毫無音訊。
接下來,自己又遭遇衛家逼婚,尚未成年便要去與那即將病死的未婚夫拜堂,爲他沖喜。自己也早已做好了夫婿早亡,青燈枯禪作伴了此終身的打算,不曾想,夫家爲了隱瞞逼婚沖喜的卑劣勾當,卻是派了那大公子出來公然冒充新官人迎娶自己,不管結果如何,自己這一女嫁兩夫的惡名從此便是落下了,也不知道自家那苦命的父親萬一僥倖能夠活了下來,聽到世人的恥笑,會不會因此氣死了過去。
本來已經夠不幸了,不曾想,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迎親的路上,路過平縣黃河渡口,竟然又遇上了殘暴的水賊。想想以往聽說的那些落到水賊手中的婦人的悲慘遭遇,蔡琰心中暗暗決定,若是那賊人的船隻靠了上來,便立馬自尋瞭解脫。
想到這裡,蔡琰便悄悄地將手探入懷中,摸了摸那把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剪刀,本來還想若是路上那衛家大公子對自己有了不軌之心,便用這把剪刀了結了自家性命,不想,此時卻已經提前派上了用途。正在此時,身下突然一陣猛烈的震盪,轎子東倒西歪間,一雙強健的胳膊摟了上來,隨即,自己便往那天上飛了過去。
身後的男人氣味十分濃厚,那雙手,不偏不歪正緊緊地壓在自己的胸前,蔡琰頓時又驚又羞,便欲從那寬闊的胸脯面前掙脫了開來,不想那手卻按得更緊,自己便是連那剪刀也抽不出來,正在一籌莫展之時,突然感覺腳下一實,睜眼一看,原來已經落到了一座樓船的甲板之上。背後那人見已落到實處,便鬆開了雙手,蔡琰緊忙將懷中的剪刀抽了出來,羞急地往後面轉過身去,那先前抱着自己的漢子,眉眼之間依稀可見一絲幼稚,此時正抱臂胸前,似笑未笑地望着自己。
明溯事先早就計算好了救人後的落點,方纔抱了蔡琰一飛沖天,後面那樓船順勢正好衝了過來,二人往下一落,正好上了甲板。一切就像事先早已排練過百次千次似的,時機把握得絲毫不差,借那兩船相撞的衝勁,電光火燎之間,明溯已是趁勢衝了出去,正好越過了樓船的高度,稍有不遜,此時二人早就被那寬闊的船首撞了個正着,性命不保,落入水中喂那魚蝦去了。
雜技雖然好看,然而卻是一點也不好玩。便是此時成功地落到了甲板之上,明溯手中也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不管怎麼說,現在人已經救下了,與劉陶的約定已經完成,自己只須往下游行個七八里,將樓船靠岸,那邊自有早就備下的數匹快馬候着。至於這船,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只要那些水軍天亮之後能夠發現樓船失而復得,自然會把嘴閉得緊緊的,誰都不會沒事找事,自行去那軍中領取私自走失船隻的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