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卻發生了一件令沈司墨不得不從自怨自艾中抽身出來的大事,因爲,沈老太太已屆彌留之際。
那是7月11日晚上十一點,接到沈父的緊急電話,沈司墨就帶上Dennis匆匆忙忙驅車趕去了醫院。其實已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畢竟,沈老太太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確切地說,顧子瑜失蹤後的第二天,沈老太太就被發現暈厥、休克、呼吸困難等一系列惡化狀況。於是,沈家人很快將她送回了特護病房,又是經過一大堆繁雜的檢查和診療,主治醫生遺憾地告知,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果然,最後通牒在這一晚終於還是下達了。
沈司墨抱着Dennis疾步奔向沈老太太所在的病房。到的時候,外間已聚集了數位沈家近親,摯友,包括蘇眉一家。只有沈父沈母和沈老太太的大兒子一家留在內室。
“司墨,你來了。”蘇眉滿面淚痕地走至他面前。沈老太太快去了,她也是真的傷心。畢竟是從小待她如親生孫女般疼愛的老人呀!
沈司墨這個時候也沒時間或心情理會她,不鹹不淡地點了個頭,就推門走進內室,行至牀頭去與沈老太太告別了。
“奶奶……”“太奶奶……”父子倆同時出聲。
彌留中的沈老太聽到聲響,費力地微睜開眼睛,眼神卻是渙散的。氧氣罩已經除下來了,所以她的聲音即便微弱,在安靜的內室中仍是清晰可聞的。
“司墨……Dennis……子瑜呢?”
沈司墨頓了一下,心中劇痛,但面上仍要維繫平常。“小瑜她去廣州看朋友,我們已經通知她了,奶奶,您再等一會兒,她已經在路上了。”
沈父是知情人,此刻也略略扶穩已然哭成淚人的妻子,上前一步安慰道:“是啊,媽,您再等等,子瑜那丫頭很快就會到的。”
“我怕是等不到了……”沈老太太的聲音突然有力了一些,呼吸也順暢了,面上竟笑得開來。衆人互望一眼,心知肚明,那正是迴光返照了。
“太奶奶,Dennis代媽咪陪着您好嗎?我們大家都在您身邊。”Dennis手腳並用地從沈司墨身上掙脫出來,爬上病牀,握起沈老太太的手,說道。縱然是他這樣小的孩子,也知道這是要告別的時候了。
“Dennis,太奶奶真高興,臨死之前還能見到你,見到你們一家團聚的畫面。真好!太奶奶沒有遺憾了。你乖,以後多陪陪爺爺奶奶,聽爸爸媽媽的話,還有,一定要開心。知道嗎?”
“嗯,我知道。”Dennis鄭重地點頭,似許下承諾。
“司墨,跟子瑜,要好好的,奶奶祝福你們。”她又轉頭看向最最疼愛的孫子。
“奶奶,我會的,您放心。”沈司墨的眼眶也是溼溼的,啞然應承。
然而,時間並未給彌留中的老人優待,不等其餘人再一一跟沈老太道別,她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彼時,正是子夜時分,新舊一天交替的時刻。屋裡屋外哭倒了一片,Dennis緊緊抱住爸爸的脖子,眼淚順着他的側頸流下來。沈司墨也是傷心的,但他已是成年人,這種時候容不得他當衆掉淚。只是,爲什麼,這種時候他最需要的女人不能偎在他身邊,給他哪怕一點點的支撐。
蘇眉哭得喉嚨發緊,從外間走進來,蹣跚地行至沈司墨身邊,輕輕地將手環在他腰上,與兩父子抱在一起。而沈司墨這次,終於不忍心推開她。
接下去就是繁雜的後事處理。與衆多豪門並無大異,墓地、追悼會等等一系列事情忙下來,使人筋疲力盡之餘更覺心煩氣躁。沈司墨親手打理諸多事宜,這是他作爲奶奶最最疼愛的孫子,能爲她做的是最後一件事了。也好,總算有些事可以讓他去忙、去打理、去費神,他終於可以藉機令自己暫時從顧子瑜給他的打擊中走出來。
而蘇眉,更是把握時機,分秒必爭地圍在沈司墨身邊,協助打點沈老太太的後事,安慰沈家衆親友,安排趕來參加追悼會的沈家遠方親戚在京住所等等等等,儼然已是一副沈家媳婦的做派。自然,也是得到了諸多親友的讚不絕口。而沈司墨,自然是沒有心情注意這些細節的。
待事情全部完結,時間已行至七月中旬。尤其是沈司墨向沈家二老坦言顧子瑜的離去真相以後,蘇眉更是得到了沈家上下的認同,於是順理成章,更加頻繁地出入沈宅。而沈司墨,心是麻木的,根本無暇顧及任何變遷。顧子瑜已經走了,那麼,他的身邊從此換做是誰,還有什麼不一樣嗎?他似乎又回到那年夏天,剛剛得知顧子瑜拋下他出國那時候的狀況,頹廢、暴躁、失意。不,這次也許更甚,他簡直已經自暴自棄。
Dennis基本全然拋給了沈父沈母,瑞仕全權交由徐嚮明主持大局,他自己呢,要麼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發呆或是喝酒,要麼就是混跡各大酒吧、PUB縱酒。總之,他是抱定決心要往酒鬼的方向迅速奔行。
每天晚上都是蘇眉,從京城各角落,或是酒吧,或是pub,或是某個停車場,或者根本就是馬路邊上,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他,然後費力將他攙回家,打理乾淨,丟上牀。周而復始,惡性循環。不是沒勸過他,也不是沒有一個耳光抽過去,試圖打醒他,可是,統統沒用,所有招數全數失靈。沈司墨就是這樣的人,偏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只要他自己不想解脫,沒人可以救他脫離苦海。
這樣的墮落生涯維持了將近十天。終於,在一次酩酊大醉醒來的午後,他尋回了理智。還要怎樣呢?一切皆已發生,生活還要繼續。所以,他不得不move on了。
所謂失意,不過是不如己意,也便是固執。執着於自己勾畫的理想畫框,一旦覺察落差,煩惱即生。他已不再是毛頭小夥,過了二十歲,對人對事仍系這樣高的期許,註定活該失望。顧子瑜不是第一次離開他了,不是嗎?傷過一次,心便應該自動免疫的。真是不該,好了傷疤忘了疼。誰說的,好馬不吃回頭草,真是至理名言。他怎會傻得給了自己第二次敗給同一個人的機會?同一個坑,他還要掉進去幾次方肯善罷甘休?
“顧子瑜,這次,也許我是真的該放手了。不是不想要與你糾纏一生,至死方休,只是,你何其殘忍,連我最後的勇氣也一併剝奪了。”沈司墨對着她的照片喃喃自語。末了,閉會兒眼睛,終於還是狠狠心將相框丟進抽屜底層,然後起身,將她的物什全部搜出來,放進壁櫥深處,似乎這樣就可以將關於她的記憶統統打包丟走。
做完這一切,他環視一週,終於微微地苦笑出聲。真是可笑,何曾想過有一天,他沈司墨竟也會做出如此低級幼稚的事。顧子瑜啊顧子瑜,你看看你多本事,竟是活生生將人摧殘至此!
神經質一般,他又站起來,將壁櫥深處她的衣物、小玩意兒什麼的再次拿出來,一一放回原位。罷了,這套公寓他以後都不會再來了,就讓記憶在此凝封,從此關出他的心門。
蘇眉再一次打包了食物打開那幢公寓的門時,訝然地發現沈司墨已經穿戴整潔,渾身清爽,眼神銳敏地坐在沙發上看項目書。見她進來,擡眸看她一眼,臉色平常地招呼她坐,如果不是她眼花的話,他的嘴角分明有一絲笑意。
“司墨,一起吃飯好嗎?”爲了掩飾心中的狂喜,她撇過頭往餐桌走去,將帶來的食物拿出來,一樣一樣擺到桌上。又去廚房拿碗筷,全部完成了以後她才往沙發走來,笑盈盈地再度開口,“我買了幾樣你愛吃的菜,趁熱吃吧。”
沈司墨這纔將視線從項目書上移開,轉至她臉上。“好啊,吃飯。”
兩人相對坐着,安靜地進食。好幾次,沈司墨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若有所思,但很快又調開了。這些日子,他不是看不到她的付出,也不是感受不到這份從一而終的愛意,他必須承認,他並非鐵石心腸,他也很感動。那麼,好吧,反正如果不是顧子瑜的話,是誰都已經無所謂了。
他不再希冀什麼所謂的真愛了,原來真的只是童話!他一廂情願了那麼多年,仍是徒勞。真是累了,他再也不想費力去爭取一顆心,即使那是他唯一想要的。他快三十歲了,到這個年紀還要像學生時代年輕氣盛那會兒一樣去追逐感情,去爭取真愛,是不是好笑了一點呢?他的一顆心已經被踐踏得足夠徹底,簡直支離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