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Chapter 62

阿諾特的身體向後墜落, 修蕾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她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欄杆旁邊探出手去,當然什麼都沒能抓到。

修蕾的心也在絕望地向下沉, 正在這時, 她聽到一陣極不自然的風聲。一架天藍色的動力滑翔機忽然從樓與樓之間的陰影中飛了出來, 靈巧地從低空掠過, 打開的艙門中有人探出半個身子, 迅猛地一抓,居然將阿諾特的衣領抓在了手上。

這一切大概也就發生在半秒鐘之間,縱然是修蕾也被這種變化驚呆了。

“我抓住他了!”艙門中探出身子的人居然是埃默森, 他此時高興得恨不得跳起來,正吃力地想將阿諾特拽入機艙。爲了避免摔下去, 他的身上纏了好幾圈安全帶, 安全帶的末端固定在機艙內的座椅旁邊, 站在他身邊撐着艙門邊緣的人是鍾夜,兩人合力將阿諾特拎起來拖入了機艙。

滑翔機在低空中盤旋着, 阿諾特整個人處於懵了的狀態,他本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沒想到剛跳下去半秒就被人拎了起來,他根本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被拖進了機艙裡還是一副說不出話的呆愣神情。

修蕾扶着欄杆, 長長地鬆了口氣, 接二連三的打擊幾乎讓她在高血壓中斷送了。

滑翔機又在空中盤旋了幾個來回, 在屋頂降落了下來, 等機身停穩後, 埃默森將懵了的阿諾特扔出艙門,然後自己也跳下來, 按住他的肩膀以防止他二次跳樓。阿諾特倒是沒有這種打算,他坐在草毯上發着呆,連一下掙扎都沒有。

滑翔機熄火,鍾夜跟着出了艙門。埃默森按住了阿諾特,揚了揚眉毛說:“沒想到你竟會選擇這麼難看的死法,知道從這兒掉下去會摔成什麼慘樣嗎?”

阿諾特終於慢慢回過神來,死命掙扎了一下,大怒:“跟你沒關係!爲什麼要多管閒事!”

埃默森差點被他甩開,手上加了力氣怒視着他。鍾夜也上前按住他肩膀說:“你是死是活確實跟我們沒關係,但我不能讓你死在修蕾面前。”

阿諾特瞪了他半晌,卻沒能找出反駁的話。修蕾此時還站在欄杆旁邊,離他有十幾步遠,阿諾特知道修蕾在看他,但他卻不敢回視。

“是修蕾拜託我時刻注意你的動向,必要的時候阻止你自殺。”鍾夜繞到他面前看着他,“這些天無論你去哪裡,我一直在跟着你,不久前我看到你上了天台,頻頻在欄杆邊緣徘徊,我猜到你可能會選擇在這裡結束自己的性命。”

“我擔心一個人照看不好你,所以給埃默森打了電話。”他說,“幸好還算及時。”

滑翔機?這真像是埃默森能想出的主意,阿諾特怒極反笑:“你們就不怕我被這玩意兒撞死?”

“開什麼玩笑,我請的可是最好的機師!”埃默森說,“在全國滑翔機特技比賽中獲一等獎的那種。”

阿諾特懶得和他廢話。

“而且就算你掉下去也沒關係。”鍾夜淡淡地開口,“我已經請人在樓下鋪設了救生氣墊。”

阿諾特這回徹底無話可說了,他搞不懂自己爲什麼會認識這樣的一羣人。

修蕾朝這邊呆望了片刻,這時候終於離開扶着的欄杆,鍾夜看到她身上的血跡,臉色變了變,直到確認她行動無礙後才放下心來,錯身將阿諾特面前的位置讓了出來。

阿諾特低下頭,方纔的囂張氣焰全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悶悶地一句話也不說。埃默森放開了他,和鍾夜一起退到一旁。

修蕾在他面前半跪下來,以便能平視他的眼睛。

阿諾特轉開了紅眸,生澀而僵硬地說:“對不……起。”

“沒事的。”修蕾低下頭,“阿諾特,再給我一年的時間,可不可以?”

“什麼?”阿諾特忍不住擡頭看她。

“再給我一年的時間。”修蕾擡眼,定定地看着他,“我沒有權利決定你的生死,但是,你不是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嗎?”

他呆呆地望着她。

修蕾抹了一下眼睛,急促地說:“你還有很多沒看過的風景,很多沒經歷過的事,而且……我還有些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

“所以……所以一年之後你再考慮要不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好不好?”修蕾垂下了發紅的眼睛,“這一年之中,我會盡力幫你找到其他值得活下去的事。”

天台上安靜了片刻,鍾夜沒辦法看着修蕾這麼難過卻無動於衷,只能勉力忍耐着,低頭盯着地面。埃默森倒是一直呆看着他們倆。

阿諾特原本已經心如死灰,這時候卻如同死水中被扔進了一塊石頭,又激起了陣陣波瀾。

自從妹妹死後,他和叔父的聯繫也越來越少了,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獨自經營着伊甸園,獨自策劃着復仇,獨自決定了自己的結局。當初找來修蕾這個同夥,他只是想多個幫手而已,即使他們之間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也沒問題,他本來就沒指望這輩子還能有什麼朋友。

他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的死會給別人帶來這麼深的絕望,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人這麼期待自己活下去。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自己選擇在修蕾面前死去到底有多殘忍。

“我答應你。”

他的聲音小到根本聽不清,修蕾連忙問了一句:“什麼?”

“我答應你。”阿諾特提高了聲音,用袖子抹了抹滿是淚痕的臉,撲上去抱住修蕾的脖子,哽咽着說:“對不起,修蕾……對不起!”

修蕾怔了片刻,擡手拍了拍他單薄的後背。又過了一會兒,她意識到阿諾特是真的答應了她,忍不住笑了笑。

阿諾特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最後圍觀的兩人終於忍耐不住。埃默森上前去將他扯開,斥責道:“得了得了,鼻涕眼淚都抹到修蕾身上了。”

鍾夜也從身後扶住修蕾的肩膀,威脅似的瞪住他:“你今天把她惹哭好幾次,以後給我小心點。”

阿諾特用力擦着眼睛,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能活下來其實是很幸運的,哪怕是隻在這世上多停留一年的時間,其實也很好。

夕陽的顏色比剛纔更血紅了,埃默森放開抓着阿諾特的手,側過身去,若有所思地凝視着那半輪殘陽。

——

最後一縷夕暉收攏於天際,天光黯淡了,奧古斯特伸手打開了牀邊的檯燈。

他靠坐在牀頭,側頭望着窗外巴別塔的方向。

就在不久之前,他收到了“行動結束,克洛德死亡”的消息。但是此刻夜色中的巴別塔看起來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它仍然那樣平靜地矗立在那裡,每一扇窗中都溢出着光亮。

奧古斯特對着那座高大的建築呆看了片刻,斂了斂神,伸手從牀頭櫃上取了一本書。醫生建議他少做傷神的事情,但是每當稍有精神的時候,他還是習慣看書。

書頁翻開到上次看過的位置,被拿來當做書籤的一枚照片掉了出來。

他用顫抖的手指將那枚照片拾起,靜靜地盯着看了許久。

那是三四年以前的那個冬天,他和修蕾、埃默森一起去赫爾辛基遊玩時拍下的照片。

那時候要讓兩個小傢伙停下來拍張照真是很不容易,所以漫長的旅途中他們竟只留下了這麼一張人物照。照片的背景是雪中的一座古堡,埃默森一如既往地喜歡在拍照時扮出一副正經貴族臉,但是嘴角的弧度出賣了他。修蕾站在他右手邊,根本沒有在看鏡頭,一臉忍俊不禁的模樣。至於最左側的奧古斯特自己,則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仔細看就會發覺他也沒有盯着鏡頭,反而在看那兩個人。

這張照片拍得很漂亮,但實在稱不上完美。攝影師當時本想幫他們再多拍幾張,可是修蕾跟埃默森半秒鐘就跑沒影兒了,奧古斯特只好將這一張照片留下來。

他覺得這張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