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與諾雅二人從殺手閣裡出來,戰事已經結束,殺手們被捆縛了看守在一起。
士兵正在忙碌着清理戰場,天煞的屍體單獨停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冰魄專門交代了人看守。
諾雅一見到天煞,心裡猶如被錐子狠勁地扎一般,熱淚再也忍不住。她默默地走過去,跪在天煞的身邊,用袖子一點一點擦拭他臉上的斑斑血跡,暗自垂淚。
百里九心裡也不是滋味,葬情谷裡一夜暢談,惺惺相惜,他心裡對於這位熱血漢子滿是敬意。看他如今又爲了諾雅奮不顧身,丟了性命,直覺頭頂青筋直冒,怒髮衝冠,恨聲拂袖吩咐道:“殺,一個不留!”
諾雅仍舊還捉着天煞滿是鮮血的手,擡起盈盈淚眼來,對百里九勸阻道:“還是留下他們的性命吧。”
“一羣雙手沾滿鮮血的殺手,還有必要留下隱患嗎?”
“我也是殺手。”
百里九靜默不語,半晌方纔開口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阿九,我已經恢復記憶了。”
在百里九見她那一身沉重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上已經揹負了太多的悲痛,他點點頭:“我知道。”
“我是慕容城的女兒。”
“我也知道。”
“當年殺我全家的,就是殺手閣,天煞是那次行動的頭領。”
百里九微微點頭:“我去過葬情谷,不過晚了一步,你剛剛離開。我只見到了魅影,他已經全都告訴了我,讓我趕緊來救你們。他說,他也欠你的。”
“可是殺手閣也僅僅只是拿人錢財而已,害死我全家的,還另有其人。”
百里九點點頭:“我知道了,這些人你看着如何處置吧。”
諾雅站起身來,徑直走到那些殺手和守衛跟前,擡起眼睛無畏地環視一週,他們或憤恨,或仇視,眼睛裡幾乎冒出火焰來。
這些殺手不同於外面的流寇,或者是烏合之衆,被擒後會哀哀苦求生路。他們都是經受過非人的摧殘與磨鍊,從腥風血雨中摸爬滾打過來的。諾雅的叛變使他們淪爲階下囚,因此都用殺人的凌厲目光瞪着她,滿心仇恨。
諾雅淡然開口道:“我不知道你們爲何會用這樣的目光打量我,是不是以爲我的到來,打擾了你們的生活,逼走了閣主,使你們面臨着死亡的恐懼?”
一句話說到了他們的痛處,目光更加凜冽。
“你們要知道,將你們送上死亡之路的不是我,而是閣主,而你們卻與他同仇敵愾,這樣仇恨我。”
殺手們不服氣,恨得咬牙切齒。
“你們與我一樣,進入這裡相信絕非自願,而且從踏進這裡的第一刻起,就註定了兩條路,一種是殺人,一種是被殺,
剔骨香的毒使我們不得不違背自己最初做人的良知與同情心,瘋狂地殺戮,雙手沾滿血腥,爲殺手閣賺取不菲的賞銀。
我曾經比你們還要殘忍,冷酷,死在我手上的人可能比你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多,但是最終又能有什麼結果?刀口舔血,步步驚心,惶惶不可度日,像一隻過街老鼠,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偷來的,暗無天日,永遠見不得光!
總有一天,我們會死在他人的劍下,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更沒有一個人同情我們,難道,你們就真的想繼續這樣的生活嗎?不想堂堂正正地娶妻生子,靜享太平嗎?”
“說這些有什麼用?就算再不堪,最起碼我們還可以苟延殘喘,但是如今呢?絕對活不過三個月,甚至三個月都沒有!”立即有人出聲反駁道。
“假如,我說,只要可以找到閣主,取他的精血,不出一月,就可以研製出清除剔骨香的解藥呢?”
一句話立即在殺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衆人的眼中都閃爍出絕處逢生的驚喜,有人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諾雅冷笑:“我有騙你們的必要嗎?剔骨香的解藥我已經有了,是否抓獲閣主,與我而言,根本就無所謂。”
衆人面面相覷,終於有人忍不住說話:“誰願意過這樣刀口舔血的日子?誰不願意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孝敬父母,安享天倫?我們也恨閣主,一點也不比你少,如果你果真可以解開我身上的毒,我願意誓死效忠你地絕!”
這人說話,看似血氣方剛,實則聰明至極。因爲,他們的性命,如今一半在閣主手裡,另外一半,就在她地絕手中!若是她果真能夠研製出剔骨香的解藥,自己的死活還不是交給她操縱?這樣的忠心,上嘴脣一碰下嘴脣,還是表得恰到好處!
但是他的一句話,倒是極有效地主導了衆殺手的意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響應:“對,你只要可以救了我們,我們也願意唯你馬首是瞻。”
“好!”諾雅鏗鏘有力地道:“自現在開始,以往恩怨一筆勾銷,我一諾地絕向大家承諾,只要能夠找到閣主行蹤,必然研製出剔骨香的解藥營救大家。”
衆人得了諾雅承諾,知道一諾千金的名頭,極爲配合地將自己所知道的所有關於殺手閣的線索盡數告知冰魄與元寶,兩人規整統計好,稟報給百里九知道,線索倒是收穫不少,只是究竟是否屬實,還有待驗證。
殲滅殺手閣的行動可以說是大獲全勝,除了逃了閣主與幾位長老,最起碼,搗毀了他們的巢穴,而且爲諾雅得了解藥。
這次出京,百里九唯恐諾雅隨時毒發,所以帶了老湯頭出來,百里九將解藥交給他確認過,並且辨認出其中的藥材成分以後,方纔安心地給諾雅服下,徹底解了身上的蠱毒。然後發下通緝令,下令追捕閣主的行蹤,取他精血入藥。
百里九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心裡的荒漠彷彿十里春風拂過,春雨淅瀝,滋潤出一片綠洲。
他的手自始至終一直都緊緊地握着諾雅,沒有人可以瞭解這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一度以爲,自己將失去諾雅,再也不能見,多少次午夜夢迴,刻骨地想念她,站在悽風苦雨中,夜不能寐。
人,只有失去纔會明白,那個人在自己的心裡究竟是怎樣的位置與存在。
這纔是諾雅與他真正的苦盡甘來,他可以有一輩子疼她,寵她的時間,再也不會突然就心悸,驚慌害怕,再也不會時刻擔心她的身體,他也可以實現自己對她一輩子的承諾,雖然,一輩子,幾十年,於幸福中的他而言,也只是白駒過隙,很短。
百里九決定,從今天開始,他一定再也不會允許諾雅受一點的傷害,勢必要將她當成自己的心肝來寵。
諾雅經此一戰,已經精疲力盡,但是牽着百里九的手,令她覺得,即便眼前的路再長,一直走下去,自己也不會疲倦。
百里九對於她而言,何嘗不是失而復得?重新曆經了失去親人的痛楚,以及天煞的慘死,令她的心前所未有的脆弱,她覺得,能夠跟自己所愛的人相守在一起,不用再面對死亡的威脅,平靜淡然,就是幸福,其他的紛擾,相比較起生死的考驗,算得了什麼?兩人勇敢地面對,沒有什麼可以畏懼的風浪。
她身上依舊是一身血衣,狼狽不堪,但是那種安然與祥和,被寵溺的幸福與欣然,令她超凡脫俗,綻放出不一樣的光彩來,風華萬丈。
有士兵捧了衣服與佩刀過來,裡面有銀票和珍藏了劍尖的香囊,正是諾雅換下後,藏匿在樹叢中的。
她道謝後接在手裡,尋僻靜處清洗了,換下一身血染的衣服,走回來的時候,百里九正捧了她的佩刀在看。
“這是哪裡來的?”百里九掂量掂量那佩刀,聽到她的腳步聲,擡起頭來,疑惑地問。
“我在邯鄲城的時候,從幾個地痞手裡搶過來的。因爲暫時沒有什麼趁手的兵刃,又害怕有殺手閣的人追殺,所以就一直帶在身上。”諾雅不以爲意地道。
百里九再三打量那佩刀:“我還以爲是官差的佩刀。這工匠師傅膽量怎麼這樣大,竟敢按照朝廷的佩刀標準來打造兵刃?不過手藝看起來很熟練。”
諾雅將零碎東西全都重新裝在身上,漫不經心地說:“不止一把,看來在邯鄲城這樣的兵器挺受歡迎。”
百里九撫摸着佩刀上面的印記,微蹙眉頭,若有所思:“不止一把?......宎?這是誰的印記?這樣生僻,而且這般狂妄,這刀怕是有貓膩。”
“原來是念‘遙’字,我看了半晌都不識得。有什麼問題嗎?”諾雅隨口問道。
百里九點點頭:“這個字因爲字形的原因,早就被禁止作爲人名或者字號了,怎麼會有人這樣大膽,公然違抗朝廷旨意?”
諾雅方纔恍然大悟:“喔,竟然把天都蓋住了,在天子上面作威作福,可不皇上們都不喜歡嘛。黃德興那些人作死,無法無天,欺壓良善,正好我藉着這個由頭,回邯鄲城收拾他們去。”
百里九棄了那佩刀,寵溺地笑笑:“敢欺負我家夫人和師傅,自然不勞駕夫人生氣,我們回去,看夫君怎麼給你翻倍討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