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並非是心大到可以肆意妄爲的地步。
他當然也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界,每日聽着外面傳進來的淫聲浪語實在是煎熬,他好歹也是個正常的大男人啊!
“連贏六局,我可以不走,但你總要說清楚遲遲不允我走的原因,好歹我也是當事人,總不能聽你隨意的呼來喝去,說出理由,若是理由充分,我樂於配合!”
楊志遠將棋子兒扔在一旁,鐘行儼狡黠的挑了眉:“我若說沒有理由,真是讓您違心的輸我一局呢?”
“少扯,我又不是瞎子,自當看得出來你每一局都走兩步昏棋,否則也不會輸給我,你這個人雖然不太着調、也不靠譜、更是神出鬼沒、言行奇葩,但細究起來,做事還是有章法可循的。”
楊志遠的話讓鐘行儼翻了白眼,“您這是誇我嗎?”
“這是我女兒對你的評價。”楊志遠提及梵音,言語也多幾分惆悵,“想女兒了,這次若沒有懷柳,恐怕我這條命也就葬送了,說起來還是我對不住她,沒有盡好父親的責任啊!”
鐘行儼頓了下,認真道:“宇文侯是個奸詐的人,他雖然與我姐夫談妥了交換的條件,宇文信也已經派人去了楊家村,只是他們的速度比我快,我沒能阻攔住,何況我如今只有一人,即便有心也是無力。如今宇文信就等着你出面之後,增光添彩的升了官,然後尋機將你一舉拿下,那時候……你不但要讓出吏部的官位,而且死的會更慘!”
楊志遠驚愕的呆滯住,楊家村?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事不及親人,他們……他們果真是陰損小人,欺人太甚!”
“如今就看誰能忍得過誰,讓他們先動手,咱們才能藉機尋找對策,咱們在暗他在明,他已經不止是與您較勁,而是在與忠奉伯府角力了!”
鐘行儼將棋盤收攏擺好,“所以啊,您就踏踏實實的跟着我下棋,心裡也想想,他們到底能從何處下手來攻擊你。”
“還能有什麼?頂多是我的出身。”楊志遠苦澀的搖了搖頭,提及楊家村的人他向來不願多說,這些年偶爾也貼補些銀子回去,始終沒有再踏入楊家村一步。
那裡是他沉痛的回憶地,即便一輩子不去,都不會想念。
鐘行儼沒有再多問,而是張羅着下另外一盤棋,而楊志遠似鬥志涌起,反而棋路越發的犀利,讓鐘行儼也認真的應對起來,二人一直下到天黑時分。
忠奉伯府的人始終尋不到鐘行儼的下落,若不是他自己在大半夜出現,恐怕讓他們找到天亮也尋不到人影。
鍾氏氣的不願與他說話,梵音被請出來,鐘行儼直接做個吃飯的手勢,“我餓!”
梵音倒沒有再與他有言語上的對峙,直接到後廚端來了面,一邊看着鐘行儼吃,一邊問着:“我爹呢?你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鐘行儼稀裡糊塗一碗麪進了肚,抹了抹嘴,“我這也是爲了他好,他現在不能出面。”
“你總得說個理由吧?”梵音一雙大眼睛狠狠的瞪着他,鐘行儼也知道這件事隱瞞不住:“宇文信派人去了楊家村。”
“啊!”梵音嚇了一跳,“他、他派人去楊家村幹什麼?”
“尋找楊家的把柄,即便是針絲細紋的事也能擴大成徇私枉法,好像你那幾位伯父嬸孃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幾年也沒少藉着你爹的官聲欺行霸市,侮辱鄉鄰。”
鐘行儼覺得沒吃飽還有點兒餓,“再來一碗!”
梵音僵在那裡不動聲色,好像壓根兒沒聽到一般。
她的心裡很明白,宇文信要查的不僅是父親的官聲和楊家的惡,還有她的冒牌出身,如若把自己的身世揭開,恐怕對父親和楊家也是個致命的打擊!
楊家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可不少!
她徹底的心驚了,心臟疾速跳動讓她渾身發抖,原本打算這件事過去後再與父親坦白自己的身份,可卻沒想到,自己或許會成爲父親官位的把柄,那她豈不是成了最大的惡人!
這可怎麼辦纔好?梵音驚慌失措,一張小臉瞬間蒼白無力。
鐘行儼嚇了一跳,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喂,你傻了?”
梵音一動不動,眼睛目視前方,嘴脣微抖的道:“父親,父親在哪裡?我現在就要見他!”
“不行,你不能見。”鐘行儼的拒絕讓梵音有些癲狂,站起來朝他大喊,“我要見父親,我現在就要見!”
梵音的怒喊嚇到了一旁守着的婆子們,匆匆退下去向伯夫人回稟,未過半晌,鍾氏便匆匆趕來,上前便斥着鐘行儼道:“你這臭小子還是不肯說是吧?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倒是說明白啊!”
鐘行儼翕了下嘴,指着梵音道:“她……有病吧?”
“到底怎麼回事啊!”鍾氏也犯了糊塗,看着梵音丟了魂的模樣也不知怎麼辦纔好,“去請個大夫,這丫頭是不是嚇到了?”
“不,不用。”梵音拍拍自己的胸口,讓她從瘋癲的刺激中緩回神來,“我沒事,我先退下了,給伯夫人添麻煩了,告辭。”梵音魂不守舍的離開了此地,鍾氏看着鐘行儼道:“說!”
鐘行儼把剛剛的話都告訴給鍾氏,“……我就說了這些,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不過……楊志遠的出身或許會被抓出把柄。”
鍾氏頓了半晌,“這事兒終歸要與你姐夫商議,現在可不單純是楊志遠一家人的事,也涉及到你姐夫的臉面。”
“這事兒還是您去吧,吃飽了我還要回去下棋,沒看出來楊志遠的棋藝不錯!”鐘行儼說罷擡屁股就走,鍾氏愣了一下的功夫,就見他已經走的沒影了。
“臭小子!”鍾氏怨懟的罵了一句,也只能思忖一二,隨後便去找忠奉伯。
梵音渾渾噩噩的回了後面的小院子,一張刷白的臉把沈玉娘嚇一跳。
“這是怎麼了?”沈玉娘連忙讓婆子扶着她進屋,打來水爲梵音擦了一把臉,梵音的目光仍舊佈滿驚恐的神色,望向她,“我、我……”她不知道能說什麼,該說什麼,一肚子的話無處可以傾訴,憋的她很想哭。
沈玉娘摸摸她的手,“有什麼事這樣想不開,很多事別多尋思,即便想破了頭也無濟於事,因爲那不是你能操縱的,懷柳,你是個有膽識的姑娘,可你也莫要讓自己承擔太多,有些事你擔得起,有些事你擔不起。”
似是心裡也有感慨,沈玉娘繼續道:
“這個世界男人大於天,那就讓男人們去想,我們只聽着看着,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比什麼不好?”
梵音仍舊沒能說出話來,沈玉娘是受過傷的,她的話雖是勸慰,可卻無法深入自己的內心深處。
她並不是想的多,而是自愧,她怨恨自己爲何差那一句話不肯說出口,如今事在懸着,心在懸着,她厭惡被動的等待,可惜現在卻無能爲力。
這種焦躁的糾結感無人能夠體會……
“我什麼都不在乎,只在乎個情分,如今我也什麼都不求了,只求父親仍能如以往那般待我,可即便不是,我也不會抱怨,有些事都是自作孽,那就要去承受,無論是否能夠承擔得起。”
梵音的話讓沈玉娘一怔,是因爲伯夫人與她講了要爲楊志遠定親的事?楊懷柳怨懟了?
沈玉孃的誤會梵音並沒有發現,兩個人俱都悶聲不語的沉默着。
過了半晌,沈玉娘纔開口:“我……我不會讓你傷心難過,你也別爲難,我親自去說,就說是我不同意。”
“恩,恩?”梵音愣了一刻隨即感覺不太對勁兒,沈玉娘這說什麼呢?什麼她不同意?
“這與您有什麼關係?”梵音側頭看着她,“二姑奶奶您這是在說什麼呢?”
沈玉娘也愣了,看着梵音支支吾吾的,“那你在說什麼?說你父親能如以往那樣待你?不是因爲他……他可能會、會……”
“會什麼?”梵音沒反應過來,仍舊追着問。
沈玉娘支吾半天說不出來,也明白是自己理解錯了,羞的一張大紅臉已經無地自容,索性起身匆匆離去,回了她自己的屋子。
梵音仍舊在糊塗着,看向一旁的媽媽道:“二姑奶奶這是怎麼了?”
“楊大小姐,您真的不知道?”媽媽也有些驚訝,看着她們倆剛纔那個模樣都急死人。
梵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說自家的事,二姑奶奶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當然誤會了,伯夫人有意將二姑奶奶下嫁給你父親做填房夫人,給你當娘!”媽媽說罷便盯着梵音看,見她瞠目結舌的呆滯,顯然是真不知道這件事。
“這事兒我真不知道!”梵音哭笑不得,“那我趕緊去給她賠個不是,我是因爲剛剛鍾公子來告訴我父親的事還有波折隱患,讓我有些心急,哪裡是說這件事,這是好事!”
梵音起身便要去,媽媽在一旁也露了笑臉……
走到沈玉孃的門口,她的屋門已經鎖的死死的,梵音敲了幾下她都不肯開,原本就因這事兒心裡煩躁,如今又多一事她心裡委屈。
坐了地上便開始哭,“我滴娘啊,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