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浮光公子廣袖輕拂,滿室便是清冷的暗香。
陳秋娘躺了兩月,初初醒來,頭腦還有些發暈,卻也不由得被這公子吸引了目光,心內感嘆這人舉手投足都是無盡風流,真真是個妙人。
那屋外的女子聽聞陳秋娘醒了,便是喜出望外的聲音,說:“呀,總算是醒了,婢子這就去弄些吃食。”
那婢子只露了聲,卻也沒有進來,大約是去弄吃的了。
“婢女小環,這時日便是貼身照料你的。”浮光公子語氣淺淺柔柔,和顏悅色得很。
陳秋娘點了點頭,正欲要問他到底收了何人所託去救了她在此地。他卻是兀自倒了一杯水遞給她,說:“喝杯水,不然還得壞了嗓子。”
陳秋娘喉嚨乾澀,之前是因爲疑問太多,便顧不得嗓子了。她這會兒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一擡眸便對上這男子的視線,那如玉的臉上是一抹淺淺溫和的笑,如何燦爛的日光透過絕世的好玉。
“公子這般看我,不知是何用意了?”陳秋娘到底是見過世面之人,縱使這男子美到了一種攝人心魄的境界,她亦能從容面對。
男子輕笑,用一種極其清朗的語氣說:“在下是想到了有趣的事罷了。”
“與我有關?”陳秋娘極其敏感,於察言觀色上總是有一種近乎變態的天賦。
浮光公子哈哈一笑,說:“我自問雲淡風輕,這一顰一笑也是修煉到了境界,你倒是片刻就看出了端倪。若是你這身子好起來,不如跟我琢磨琢磨這世間輪迴、風水時運,瞧瞧這千人千面?”
陳秋娘聽得一呆,片刻才明白這浮光公子的話翻譯爲現代通俗語言就是:姑娘,我看你根骨奇佳,等你身子好了之後,你就做我徒弟吧,我教你風水時運卜卦之術數,教你易容術。
這易容之術、風水之術數可是陳秋娘早先就計劃要找高人請教的,如今這幸福簡直來得太突然了。她連忙問:“公子可不是戲言?”
“我雖一介書生,豈是戲言呢。”男子依舊是和顏悅色的聲音,廣袖寬袍輕收,便說,“你豈自行活動筋骨,待小環與你用了粥再到這屋外走走吧。這幾日,加州天光氣候正好,雖爲深秋,於你這咳嗽之症卻是大有好處。”
“多謝公子,我自當銘記。”她大聲說,卻又是一陣咳嗽。那浮光公子卻已關了門出去。
陳秋娘這會兒靜下來,瞧着窗口那一盆開得恣肆燦爛的菊花,想到自己居然還活着,頓時有一種劫後重生的喜悅。那喜悅卻又不單單是喜悅,她便只覺得鼻子裡一股酸澀直直衝上來,眼裡就是淚水滾落。
“呀,姑娘,可不得這般哭泣了。你落了水,受了涼。肺裡邊是帶了咳嗽的,你這初初醒來,便是大起大落,以後落了病根兒可是不得了的。”窗口有個瘦高的少年探頭進來。
那少年生了一張極其平凡的臉,但那一雙眼卻是靈動得讓人記憶深刻。
“多謝小哥提醒。”陳秋娘吸吸鼻子。
那少年連忙將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似的,說:“莫要胡喊了。我不是什麼小哥,我只是公子的書童,你叫我雲心即可,你略略平復平復,我去催催小環,讓她快些與你做吃食來。”
少年一說完,一溜煙就不見了。那腳步極其輕巧,輕巧得讓陳秋娘覺得方纔的一切都有點像是夢境。她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整個人算是平復下來。她纔想:到底是誰這麼大的面子能讓這浮光公子去救她呢?會不會是他?
映入腦海的那個人是英俊不凡的少年,常年冷着一張臉,但在她面前卻像是個耍賴的孩童。他從小到大都習慣了事事陰謀陽謀,習慣了走一步,卻要盤算一百步怎麼走,以及一百步之後的事了。
那麼,憑他的才能與謀略,或者也想到了當日那索橋之上的驚天險情了吧?他那神箭手不是水性極其好的麼?救她一救也是可以的。
她思來想去卻覺得便是張賜了。爾後,她又想到了他照顧了她兩月之久,今日又要來瞧她了,心裡便生出了急迫的期待來。
之後,小環做了清粥與她喝了,又拿了斗篷與她穿上方扶了她去院落裡曬太陽。
加州便是她那個時空的樂山,與那眉州接壤。既同在蜀中,峨眉山體系,那深秋的日光便越發彌足珍貴了。
雲心早在院落裡置了竹榻,還備了些許的糕點與吃食。小環扶了陳秋娘過去,笑嘻嘻地說:“這多日都不見了日頭,卻不計姑娘一醒來,這便是雲破日出。瞧這日光暖得都不像是深秋了。”
陳秋娘點了點頭,迎着那和暖的秋陽微微眯眼,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她便隨口吟誦了。
雲心在擺弄茶具,便也是說:“姑娘也覺得劉禹錫這一句甚妙麼?”
陳秋娘點點頭,卻也無心與他們閒聊,只是瞧着周遭發呆。這日光甚好,視野極其廣闊。她看周圍是極綿延起伏的山,高高入了雲端一般。料想這裡該是深山之中了,而這浮光公子的住所卻也不是簡陋之所,單看着院落,竹林、花圃、泉水淙淙,亭臺樓閣的,必定是個山中山莊了。
“姑娘,這是加州山中呢。我家公子會奇門遁甲之術,若不是有緣之人,必是尋不到的。”小環冰雪聰明,笑嘻嘻地無端回答了她的疑問。
“哦,從前就聽聞過這加州奇人,卜算甚準,能讓河水倒流,不曾想今日卻是能得見的。”陳秋娘平靜地說。
小環嘿嘿笑,說:“外面傳得神了些罷了,你要與公子相處久了,便知道了。”
陳秋娘也沒去追問,一心想着那張賜怎的還沒來。那日,她落入水中,他定然是嚇壞了吧。不過,也不一定,他那樣算無遺策的,定然早就想到這種可能了,而且還拜託了這樣的高人相救,他當然不擔心了。
她兀自想着,便聽到耳畔吃吃的笑聲。她轉頭一看,便見小環捂了嘴,打趣地說:“姑娘是心心念念地盼着那人來呢,瞧這魂不守舍的模樣。”
“讓你亂說?姑娘這才醒來,你卻這般詛咒,公子聽了,你又得要關到山洞裡去了。”雲心撇撇嘴,做了個鬼臉。
陳秋娘被他們一說,臉居然就燙了。她慌忙收回看這那門口的視線,低聲說:“你們多慮了。”
“是是是,我們多慮了。”小環嘿嘿笑,那語氣卻是一點都不相信她的話。
陳秋娘也不計較,只坐在一旁,偶爾喝點水潤嗓子,安靜等待着張賜前來。不一會兒,果真聽得屋外響起了不大不小的喧鬧聲,她不由得就從竹榻上站了起來。一下子沒站穩,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幸虧小環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些,你這身子還很虛。”小環叮囑。
她連連點頭,便是有些着急地問:“我這形容是不是太憔悴?穿着是不是太隨意?”
她一問完,竟然連自己也是呆了。她兩個時空,從來任性而爲,活得恣肆瀟灑,哪裡爲誰來在意過什麼形容是否憔悴,衣着是否不得體呢。
“沒有沒有。姑娘這樣,甚好。”那小環連忙安慰。
陳秋娘一顆心卻是定了下來,不如初時那般起伏。她站在日光裡,靜靜地等待那漸漸近了的人。日光就瞧着那垂落了青藤的門口。
她以爲會看到他的身影,但很可惜急匆匆進來的是一襲白衣的男子,他廣袖寬袍,發冠將頭髮束得一絲不苟。
他一步跨進來,全然沒有平日裡的從容淡定溫文爾雅。她一步跨進了院落,卻又愣在原地,一張乾淨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秋娘,你醒了。”他說。隔了一段距離,那語氣卻是低低的。
她看到來人不是張賜,略略有些失望,但只是片刻,她就想:如果不是他,也許會是另一番天地,另一種生活,這樣也甚好。
她瞬間就釋然,爾後點點頭,說:“是的,我醒了。勞承哥哥費心了。”
“你我本不必說這些。”柳承說。
“柳公子,你這藥,婢子拿去熬了,你與姑娘好好說好。她卻是醒來就盼着你來,盼了你許久了。”小環笑嘻嘻,一邊說一邊從柳承手中接過了藥。
柳承的臉卻是一下子紅了,有些手足無措地說:“你,你知道那藥怎麼熬了的吧。”
“知道,知道。”小環笑嘻嘻地回答,爾後又朗聲說“雲心,你還不來幫忙?這藥須得理一理。”
那雲心也便走了,只剩了那陳秋娘與柳承在深秋的山中日光裡,彼此凝視,良久相顧無言。
“我,我又欠了承哥哥一條命了。”良久,她開玩笑地說。
柳承眉頭一蹙,便輕輕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那寬袍廣袖一攏,眉目裡卻似有落寞之色。他兀自低聲說:“怪只怪我護不了你周全,我護不了你周全,又有何用?”
“你這兩個月可是悉心照料,怎的無端自我菲薄了?”清朗的聲音自那竹林裡傳來,爾後,那竹林深處便走出那浮光公子,一身白衣勝雪,手上是個信手做的竹笛。
“愚弟見過清苑兄。”柳承起身行禮。
浮光公子揮了揮手,便說:“不必虛禮了。橫豎這人是救回來了,你當高興纔是。”
“我自是欣喜。”柳承略略鞠躬。
浮光公子搖搖頭,轉而瞧陳秋娘,說:“姑娘的事,我便也是聽說過的。如今,我救回姑娘,卻除了這託我之人,便再無旁人知曉。”
“在下明白,多謝公子。”陳秋娘站起身來,深深地鞠躬。這浮光公子說話總是點到即止,大約是文士風骨,自不喜歡將一切都說得太直白。但陳秋娘明白他的意思是:你的身份除了我與這柳承,別人都不知道。其餘的人都只道你葬身於岷江,你若是想要回到那之前的俗事中去,他定不阻攔;但若想要另一番人生,卻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