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公子看她這般懂的禮數,寬袖一揮,哈哈笑道:“小小年紀,舉手投足,進退有度。也不枉我破例下山走了一趟。”
陳秋娘輕笑,略略鞠躬,便又再度退到自己的竹榻上坐下。
“姑娘既是知我話中之意,也不知當如何抉擇?”浮光公子見她坐了下來,便也就開門見山地詢問。
她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便是淡然地回答:“這世上再無江丹楓,再無陳秋娘了。那江丹楓抑或陳秋娘早就做了岷江水鬼了。”
“那今日坐在這裡與我們論天品茶的又是何人呢?”浮光公子略略斂了眸光,很認真地打量着陳秋娘。她倒也不介意讓這麼個美男仔細瞧,依舊是淡然的語氣,說:“若是公子不棄,我便是在浮雲山莊的婢女了可好?”
“你這記性卻不是太好。”浮光公子輕擡衣袖開始煮茶,那一舉手一投足便是白雲輕飄的流暢。她一邊煮茶一邊說,“我方纔卻是與你說過,若是你好起來,便與我看看這時間風水,瞧瞧這千人千面。你倒是忘了?”
“在下沒忘,只怕太急說來,惹了公子不喜,讓這機會流失了。”陳秋娘緩緩地回答,語氣如同流水一樣平靜。
浮光公子擡眸瞧她,脣邊一抹清淺的笑,那聲音也是清淺的。他說:“你如此直接地說出你的謀算,就算準了本公子不會怒了?”
“哪裡敢有謀算,不過性格使之然,便是學不來急功近利。”陳秋娘依舊是盈盈笑。
浮光公子不語,只低了頭,爲柳承倒了一杯茶,便說:“你身子沒利索,便只能喝藥了。”
“是。”陳秋娘很恭順地回答。
柳承跪坐在榻上。端過浮光公子爲他添的茶杯,便是很有禮貌地略略鞠躬,說:“多謝公子。”
“哪裡。哪裡。柳郎中這真是客氣了。”浮光公子擺了擺手,廣袖生風,暗香流轉。
“清苑兄乃人中龍鳳,愚弟能得見已是大榮幸了,禮數必定要到的。”柳承回答。
陳秋娘微微眯眼,只覺得這情景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她正兀自觀察思考。那浮光公子卻是再度看過來,問:“你可是願意與我看這千人千面了?”
“求之不得。”陳秋娘再度起身,盈盈一拜。
“免了這些禮數了。我生平放蕩不羈,卻最不喜這些禮數的。你瞧瞧小環與雲心,哪裡有什麼虛禮呢。”浮光公子擺擺手,卻還沒等陳秋娘說話,便拿了新做的竹笛吹了一曲。笛聲悠揚,在這山中來來去去地迴響,便又有了另一方韻致。
待他一曲終了。他忽然收起竹笛,很嚴肅地說:“既然決心拋卻過往,那從今以後,你就不是你了。以前的人,以前的身份,以前的種種可都與你沒關係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陳秋娘點頭。
“也不能見以前認識的人。哪怕你再想見他們。你可做得到?”浮光公子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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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娘在這一刻猶豫了一下。因爲她想到了以後再也不能見張賜了。她忽然覺得有點害怕,但只是片刻她想起若是自己不在了。就不用張賜爲難,也不會成爲他的軟肋讓利用去害他。
也許徹底離開,永不相見是對他最好的。再說了,時移世易,或者有朝一日,彼此的形勢變了,若還彼此有當初的情誼,到時候再說吧。但就目前而言,這選擇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
“我做得到。”她很堅定地對浮光公子說。
“即便就是柳郎中,你以後也不怎麼見得到了。他雖是我朋友,但因爲你的關係,也不會常來常往了。”浮光公子又說。
“這——”陳秋娘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沒想到浮光公子做事竟然是做得這麼徹底的。
“從今以後,你是我蘇清苑的徒弟,我自然要爲我徒弟打算。”浮光公子廣袖一收,施施然起身,便對柳承說,“柳郎中,這是爲她好。你便是不介意的吧?”
“她能擺脫過去的俗事,能從過去的困境裡解脫出來,過恣肆和美的生活,我自是,自是樂意得很。”柳承說着就看了過來,那臉上的神情明明是笑着,卻又像是蘊含着巨大的悲傷。
“那便好了。我向來護犢子,以後與柳郎中怕也得要多年不見了。”浮光公子說。
“那秋娘就有勞清苑兄了,愚弟這就這就走了。”柳承亦是站起來,有點不自在地說。
浮光公子伸手一攔,說:“用過飯再走吧,我外間的客人正好與你同路。”
“那恭敬不如從命。”柳承很恭敬地鞠了一躬。
浮光公子轉過來瞧了陳秋娘,說:“世人稱我浮光公子,卻也不知我姓名。今日,你既成我徒兒,我便告知你,我姓蘇,名珏,字清苑。”
“弟子謹記。”陳秋娘想要躬身回答,想到他方纔說不喜歡那些虛禮,便只是略略欠了欠身。
浮光公子卻是衣袖一揮,說:“沒意思,沒意思,你還是這麼拘束。”
陳秋娘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浮光公子卻是對柳承說:“看來她還得在這裡多住些日子,把塵世裡那股子氣息洗了去纔好。”
柳承點點頭,說:“她能有今日,我便是安心了。”
浮光公子卻是來回走了兩步,便說:“那你從今以後,就叫蘇櫻吧。這浮雲山莊裡,開了春,可是櫻花如雲美得很。至於字,不能太倉促,容我好好琢磨,待你及笄之年再定也不遲。再不濟,以後你出嫁了,由你夫婿爲你定也好。”
“蘇櫻多謝師父賜名。”陳秋娘略略躬身。
“不好玩,不好玩,你自曬曬太陽,乖乖回屋吃藥休息,我前面還有客人了。”浮光公子站起身來就要走,走了一段才似乎想起來柳承的存在,便是說,“柳郎中也一併與我來吧。”
“清苑兄,我想與秋,不,蘇姑娘說說話。”柳承說。
浮光公子瞧了瞧他,便說:“隨你唄,你也是個有分寸的人,她這一份兒安寧得來不易。”
“我知曉。”柳承回答。
陳秋娘只覺得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真是有些奇怪。浮光公子是何等驕傲心性的人,爲人古怪隨性,做事神龍見首不見尾,既然能答應柳承出手救她,那他必然是很看重柳承。可如今這態度卻又感覺這柳承與他並不相熟似的。
浮光公子吹着竹笛自顧自地出了這院落門,陳秋娘與柳承便再度坐下來。柳承瞧着她,臉上是輕輕柔柔的笑。
“承哥哥,謝謝你。”陳秋娘先開了口。她真的是打從心底裡感謝柳承給了這麼一段峰迴路轉,讓她從紛亂危險的人生裡走了出來,可以去過輕鬆自在的生活。
“你我之間,何以說這些。”柳承搖搖頭,便又說,“這浮光公子既答應收你爲徒,你之後的日子,便是不愁了。而且他的易容術獨步天下,從今以後,你在這世間,也沒什麼人認得出你了。”
陳秋娘點點頭,隨即又說:“只是既然答應了師父不去見以前的人,要忘卻過去,那必定是要做到的。承哥哥,我弟弟他們可還好?”
“還好還好,曹璨將他們安全送到了六合鎮。我前陣子還去敲過,秋生上了學堂也當了家,喜寶在村裡買了地,與那雲來飯店的人一併做了農場,做得風生水起了。一切都安好,你便不要掛念了。這之後,我會幫你好好照顧他們的。”
陳秋娘站起身來,對着柳承深深鞠躬,說:“多謝承哥哥。”
“秋娘,使不得,使不得。我們之間,不必這樣生分。”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這一生,卻是欠了承哥哥許多了,而這之後,一家老小都還要勞煩承哥哥,實在是有愧得很。”
柳承搖搖頭,說:“我願意的,便是甘之若飴,沒有什麼虧欠不虧欠的。”
“總之,多謝承哥哥。”她朗聲笑,想要將彼此之間這種離別的傷感儘量消逝。
柳承笑了笑,說:“好了,我得走了,你身子沒大礙,就是肺部可能落下一點病,受不得涼寒,這之後,你要用心照料自己了。”
“是,秋娘謹遵承哥哥教誨。”她屈膝福了福。
“你如今是蘇櫻了,你要時刻記得,把過去——忘記吧,那樣的人生實在糟透了。”柳承嘆息一聲。
陳秋娘點點頭,淚溼了眼眶。柳承則是決然轉身往院落外走,陳秋娘連忙喊:“承哥哥,等等。”
“他很好。”柳承轉身過來看着她,忽然就來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一怔,柳承繼續說:“他說你還會回來的,你一定還活着。你叫過他等你回來。即便大家覺得那只是他不願意面對現實的一個夢,但是畢竟他還有那個希望在。”
陳秋娘鼻子一酸,淚水溢滿了眼眶。柳承繼續說:“我見過他一次,還是那個殺伐決斷的二公子,但他忽然叫住我說‘你知道嗎,她會法術,她說她會回來找我的’。”
陳秋娘抿了脣,柳承則是垂了眸,說:“你且好好養着,有些事,峰迴路轉,來日方長,切莫急於一時。”
“嗯。”陳秋娘一個字纔回答,柳承已經大步走出了院落。日光和暖中,他的身影倏然就沒入了浮雲山莊的迴廊花叢裡。
自打那日之後,陳秋娘再也沒有見過柳承。也從那以後,她就在浮雲山莊住下來,成了蘇清苑唯一的弟子,小環與雲心就專門來伺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