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牆倒衆人推!真是一點不假。我和少凱因爲這樣一起駭人聽聞的牢獄事件而被很多公司拒之門外。特別是少凱,很多老闆對他的能力和言談舉止都讚賞有加,但是當了解到他曾經的這段灰色經歷後,所有的人都望而止步,婉言拒絕。這樣的生活狀態我們經歷了快一個月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甚至我們會斷炊,我從來沒有覺得現實會這麼殘酷。
“少凱,要不我去和我哥那借點錢吧!”少凱坐在陽臺上,抽着悶煙,我緩緩地走到他身旁柔聲細氣地說道。
“我說了多少遍了,不可以,我不想被你哥恥笑說我連你都養不活,我以後還怎麼能給你安定的未來?”少凱一臉的陰霾,討厭的自尊心將一切的窘迫輕描淡寫地覆蓋。
“我哥是親人,他不會恥笑你的!我可以找個藉口。”我進一步試圖想證明給他看親情的力量。
“以後別提了,我會想辦法的。”少凱一個縱身從陽臺上跳了下來,將煙捻熄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過了幾秒後我扒在陽臺邊看到他的身影,忿忿地邊走邊用手狂砍走道邊的花草,時不時還企圖用腳奮力地踢飛一根草枝,他的舉動讓我覺得他有千萬窩火的情緒無處宣泄,此刻只有草木方能毫無反抗地承受他的憤怒。
長嘆一聲,一滴冰冷的淚水滑落,面對他的堅決和果敢,我束手無策,隱忍着他的專橫,我把手機上的電話簿翻了無數次,仍然沒有撥通一個號碼。
突然手機卻意外地響起:“喂,媽媽!”
聽見媽媽的聲音,我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在她的眼裡,我永遠沒有驕傲的資本,每每都是將最壞的消息帶給深愛我的媽媽。
“欣兒,我好久沒有看見你了,你也好忙,我想去F市看看你。”媽媽在電話裡依然充滿擔憂,也許我上次剛出獄時給她的電話並不能打消心中的顧慮,她才執意要親眼證實女兒是否真的很好。
“媽媽,我都說了,我很好,我過幾個月空了回去看你,別擔心,我真的沒事!”我一貫的在電話裡從來是報喜不報憂,這是現代大都市打工一族的套路——想着雖然沒有本事在理想的道路上給親人多少物資享受,但最起碼不能忤逆到讓親人們替我們擔憂,那可真是衰到家了。
“我不聽你講,我明天就到,你明天到車站來接我。”媽媽毫不理會我的搪塞,第一次嚴厲地先掛斷了我的電話。
我無奈地把手機合起來,淚水又汩汩地流,眼前頓時閃出了兩年前的畫面,那時我剛從學校畢業,被可惡的校長和主任分去了廣東的一家工廠實習,我們一行三十多個同學,不曉世事的我們帶着五彩斑斕的夢第一次下海,別提有多興奮。誰知到了目的地後,它並不像我們憧憬的那樣遍地是金,那個花花世界只屬於有錢有權的人,而我們只能做最底層的手工藝品加工,該死的香港老闆手上的金戒指戴了不下七八個,卻吝嗇地不捨得給我們一頓飽飯。
回想起那段歲月,每每到了窮途末路之時,都會收到媽媽的來信,她總是體貼地在信封裡夾帶五元或是零散的元票,甚至是角票,每每這時,我拿到信封都不敢當着同學的面拆開,經常躲在無人的地方,一邊淚水狂流不止,一邊將媽媽的信件每一字一句仔細的品味,在我最困難的歲月裡,我很想驕傲的展示我有能力養活自己了,可是我卻總是爲媽媽寄來的每一分錢所感動,那樣的日子維持了好幾個月,我實在不甘心就這樣的被剝削一生,於是我才決定回到F市工作,最少可以離我親愛的媽媽近一點。
從此我在心裡暗暗地發誓:“我一定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我一定不能讓媽媽再爲我勞苦奔波!”
而如今,假如媽媽知道我過去的一段時間曾經和少凱蹲了監獄,那她的心會流血嗎?我該怎樣面對我最愛的媽媽呢?我絞盡腦汁地想找出種種理由來應付媽媽。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竟然扒在牀邊睡着了,醒來後發現枕頭上竟然溼去了一大片,這淚水肯定是剛纔在夢裡流的,爲了那兩鬢斑白的母親留的每一滴淚都是酸楚。
“咚—咚——”門外傳來了隱約的敲門聲。
我匆忙擦乾淚痕,跑到門邊,一拉開門,少凱突然給了我一個意外地擁抱,我卻緊張地不知所措,慌忙地問:“你怎麼了?”
少凱將我推到門內,體貼地說:“今天我們就苦點,吃窩窩頭吧!”他隨即將手上擰着的塑料袋打開,把我拉到客廳的椅子上落坐,眼神裡全是愧疚和懊惱,濃密的眉宇間卻又帶着一絲絲堅定。
“少凱,我們不是還有幾百塊嗎?”我們出獄後把上次借朋友的錢統統歸還以後一直沒有經濟收入,眼看着只剩下幾百塊錢了,除了每天四處碰壁要出去的交通的費用,我們也基本上緊衣縮食。
“可欣,對不起,和我在一起,讓你受苦了,那些錢我有用,我以前有個客戶很有意向和我合做筆生意,我想後天週末用那些錢請他吃頓飯,爭取能力挽狂瀾。”少凱似乎也同時喜悅着,總算這時幾個月以來聽到的最值得高興的消息。
“那,那就吃窩窩頭,好久沒有吃了,我很喜歡吃!”我饒有興致地搶過一個窩窩頭來慢慢地扒皮。
“可欣,要不你去你哥那裡蹭飯吧!我實在不忍心你這樣跟我受苦!”少凱一把把我手上的窩窩頭搶了過去。迷離的眼神四處張望,深怕我看到他眼眶裡閃動的淚珠。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們要一起共進退!”我繼續從他的手裡奪過了熱乎乎的窩窩頭,開始有滋有味地品嚐着,還不時可口地吧唧着嘴,津津有味地說“少凱,你在哪裡買的,這是我吃過的最香的窩窩頭,你快吃吃看!”
少凱看着我一臉的美味樣,疑惑地再看看窩窩頭,他也興致勃勃地啃了一口:“是耶,從來沒有覺得窩窩頭有這麼好吃!多吃點,我稱了三斤回來,晚上還可以繼續吃。”
我們彼此吹捧和炫耀着自己的窩窩頭有多美味,多甘甜,傻乎乎地像兩個孩子,吃到最後一口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卻嚐到了一絲鹹鹹的味道,——那是我們趨炎附勢的眼淚,那是我們言不由衷的清苦!
瞬間,我和少凱相擁而泣,這一生都不能忘記今天,我和他艱苦到一起啃窩窩頭的宿命。
第二天中午,媽媽來了,我再車站見到媽媽的一剎那,不敢正視她的眼神,但是體貼的媽媽一看到我的身型就知道我又活得不盡人意。
“孩子,還說不要我來,你看看你和骷髏還有什麼差別呢!”媽媽心疼地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沒事!媽,我最近在減肥,不敢吃多!”我還是言不由衷地一次次敷衍着媽媽。
“欣兒,你別騙媽,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你有什麼事能瞞過我呀!你說說看是不是和莊少凱吵架了,吃不下呀?”媽媽焦急的心情像個小孩般耍起賴來,僵在車站門口不走了。
我把媽帶來的大包小包的土特產搬到公交車站臺上,隨即柔聲細語地勸慰着依然離我兩米遠的媽媽:“媽媽,走吧,我回去慢慢和你彙報,快點呀!小姐,等下車來了!”
媽媽聽見我像小時候一樣調皮地稱她小姐,這兩鬢斑白的老人瞬間沒有了憂鬱,帶着淺淺的笑走到我身邊,還親暱地在我的腦袋上敲打了一下,樂呵呵地說:“看你還敢叫我小姐,沒大沒小!”
看着媽媽一臉的陰霾就因爲這兩個字而悄無聲息地消失,我心裡樂顛了。其實誰都盼望能年輕,這是一個人挑戰未來的資本,也是詮釋一個人最光輝的歲月。
回到家,少凱已經回來了,見到媽媽,他畢恭畢敬地,少有的慌張。
“伯母!你累壞了吧,先休息下,我們馬上可以吃飯了。”少凱匆忙地衝進了廚房,面對媽媽似乎有幾分靦腆。
“媽,來,你先這邊坐下,我去廚房幫忙!”我倒了水給媽媽後,卻意外發現媽媽的眼神一直在盯着少凱看。
“你讓他一個人先忙,你把那些東西整理出來。”媽媽和我說話的功夫仍然眼瞅着在廚房裡裝模作樣忙碌的少凱。
“媽媽。你這樣把人家看得都不好意思了!”我一閃身站在媽媽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好好好!你男朋友看不得!我是想看看他怎麼有做飯的本事,你不是說他是你老闆嗎?”媽媽的疑惑原來在此。
“老闆就不能下廚啦?”少凱在廚房裡響亮地回了媽媽一句。
吃完飯後,我安排媽媽先休息睡下午覺,急忙跑到客廳坐在少凱身邊問:“你不是說那些錢不能動嗎?怎麼今天買了那麼多菜?”
“沒事!大不了到時候少點一個菜,你放心,總不能讓媽媽跟着捱餓!”少凱心有餘悸地看看臥室的門,生怕媽媽聽見我們的談話。
我頓時感動地再他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以示感謝他對我親人的關懷和體貼,同時我也很汗顏曾經很驕傲跋扈的少凱其實也有溫柔的一面,是我從未觸及過的溫暖。
突然少凱的電話響起來,少凱喜出望外地抓起電話:“你好,黃經理!”
就聽見他在房間裡撩高嗓門和對方寒暄着,而且還在落實着見面的地點。
“怎麼啦?有戲?”看着他掛斷電話,我迫不及待地追問少凱。
“黃經理說提前到今天晚上吃飯,還說要我準備好合同細節,看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少凱甚至激動地將我抱起來再空中轉了兩圈,臉色浮現出連日來少有的紅暈。
“別那麼開心,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少凱真是個很隨性的人,都說象他這樣性格的人狂喜狂悲最容易患精神病,看來真的有點跡象。
少凱將口袋裡的錢數了一遍,一共是三百五十六元八角,心疼得看着我們唯一的財產,長嘆一聲:“想不到,我莊少凱也有今天,被淪落成這樣的下場!”眼神又開始萎靡起來。
“別垂頭喪氣的!麪包會有的!”我站在他身邊鼓勵地將那把鈔票塞進了他的上衣口袋,並輕輕地在口袋外面拍了兩下,示意他要保存好這最後的晚餐。
“你留下點,晚上給媽媽買點好吃的。”少凱欲伸向口袋的手被我抓起。
“我不用你操心,你快去,那裡很遠,坐公交車要差不多兩個小時,我會照顧好媽媽的,萬一有什麼問題打電話來。”我安慰着他如同自己的老公一般,好像我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樣,互相支持和鼓勵着,也互相珍惜着這份難能可貴的愛戀。
“那好,我先走了,你晚上一定要和媽媽吃飯哦!”少凱像個囉嗦的老太太終於被我推出了門。
我靠在門背後還沉浸在甜蜜當中,耳邊還在迴旋少凱臨走時的關心和溫柔,這一切卻被媽媽盡收眼底。
“媽媽,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是不是少凱剛纔電話把你吵醒了?”我跨步到媽媽身邊撒嬌地挽着她的手臂。
“我就根本沒睡!你們剛纔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老實告訴我,你們真的有這麼緊張嗎?”媽媽開始變得沒有耐心起來,眼神裡寫滿了焦慮。
“媽,我們只是這幾天有點緊張,過幾天,那個客戶把合同一定,預付款過來我們就不緊張了。”我挺着最後的頑強聲音勸慰着媽媽,真不想做個讓她擔心的忤逆之徒。
“可欣,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攻於心計?把做生意那套油嘴滑舌用到老媽身上來了?”媽媽放大了音量,身體開始微微的抽搐,緊張的心情似乎像有很多艱難困苦在折磨她的孩子般,令人心碎。
“媽媽,別緊張,你放鬆點,千萬要保重身體,我保證一定好好生活!”我剎那間雙腿跪在媽媽面前,我懊惱自己的無能,怎麼能讓媽媽如此傷心,淚水稀里嘩啦地流在無情的城市,心卻還要在這裡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