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隊停了下來的人裡,出來個身着葛麻與絲綢混紡褐色袍服,頭戴湖藍襆頭,腳穿軟底皮靴,圓臉,頜下三縷稀疏黃鬚,眼生三角,脣薄,左眉捎長一黑痣的管家模樣的人物,見張三一副戒備的樣子,就想繞過他而直接走進王況他們的野餐營地裡來,目標,便是直奔三白而去。
王況皺了皺眉,不過卻也沒停下手中的活計,他手上烤着的一串羊肉正是關鍵的肉變色,油開始溢出的時刻,如果走過去,這一大把的肉串勢必要浪費了,而浪費在王況看來,絕對是可恥的行爲。對方不過是一名管家模樣的人物,誰都能打發得了,不用他出面。
張三見那人沒理會他,不由臉一沉,橫跨了一步,直接擋在了那名管家面前,鼻尖幾乎碰到了鼻尖,那管家倒是嚇一跳,退了一步,才發現竟然是張三橫了過來,鼻孔裡微哼了一聲:“某自去尋你家主人問話,讓開!”
問話?這一句說的聲音其實不小,不光是離得近的黃大聽到了,就連在營地正中,坐在幾個小孩子身邊,陪着大寶二寶他們一起玩耍的李道翔兄弟也都聽到了,不由感到有點吃驚,來長安也快一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說想找王況“問話”的,就連皇帝要召王況,傳話的黃門也都要說一聲,陛下有請!
張三哪會讓開,就那麼定定的站在那裡,目光冰冷,直直的逼視着那個管家,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要不是王況不喜歡高調,此刻的他早就抽出靴筒內的短匕架上去了。不過饒是如此,那圓臉管家也受不了此等的逼視,須臾間,額頭上便冒出了微汗。
魏小五招攬的手下,大多都是當年和苗五他們一起在軍中廝混了幾年,有不少還在戰陣上舐過血的,張三便是其中之一。手上沾過血的人的逼視,又豈是圓臉管家這等從來只享安逸日子的尋常人所能抵擋得了?他也只合嚇嚇那些手無寸鐵沒有任何靠山的平民百姓罷了。
見張三不退讓,那圓臉管家不禁嚥了一口唾沫,強捺住心底裡對張三發出的那種可怕氣息的恐懼,心虛道:“爾可知某家郎君是誰麼?你竟敢擋道?”話是說得很滿,但卻也帶着一絲的顫慄,張三給他的感覺就是一頭盯着獵物的兇猛大蟲,稍有異動,這大蟲就會撲上來一把扼住他的喉嚨,直到他窒息而死。
“管你家郎君是誰,退後!”張三往前踏了一步,那圓臉管家蹭蹭蹭就往後倒退了三步,終於他實在忍受不了張三的威壓,臉上的汗如珠子般滾滾而下,虛張聲勢的撂下一句場面話:“好,你且等着!”,然後飛也似的轉身就跑。
見那圓臉管家無功而返,先前那個稚嫩的聲音又叫了起來:“阿爹,妞妞要那白猴,妞妞不管,妞妞就要那白猴。”這時候大家才聽出來,那聲音是從一輛馬車裡傳了出來,馬車窗外垂着一簾紗,看不清是個多大的孩子,不過聽這聲音和自稱,應該是個幾歲大的小娘子。
王況的眉頭又皺了一下,誰家的小娘子,這麼沒教養的,三白明明是有主之物,而且張三剛剛的表現已經很明白無誤的傳遞了一個信息:這裡不歡迎他們。說實話,這樣的孩子,要和小王晟比起來,那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小王晟從不開口討要別人的東西,頂多也就是眼中露出點羨慕,等到沒外人在了,纔會開口說自己也想要一個同樣的物事,而對於無主之物,小王晟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先來後到的道理,誰要先他一步得了,他也不會去搶。
本來那圓臉管家退回了之後,那隊伍就已經開始有要動身離開的跡象了的,但是那個小娘子一叫起來,就又停了下來,圓臉管家湊到馬車前也不知道和馬車中人商量了什麼,又返身折了回來,不過這回不再是他獨自一人,而是身後跟了四個壯漢,這四個壯漢一看就是平日裡充當打手的角色,一個個都膀粗腰圓的,走起路來是左搖右擺,活像是四隻蛤蟆直起了身用兩條後腿走路。
見那四人的走路模樣,末細兒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衆女裡,就只有她是面對着道路坐着的,其他的幾女,早就受了小芣苡的指派,去採芣苡,準備讓王況再露一手了,這會正蹲在小溪邊洗野菜呢,哪裡會管到這裡來。
黃大見他們去而復返,還帶回了四個家丁,情知這些人估計有要動手搶的跡象,這裡是郊外,沒有巡邏兵士,只要不出人命,搶了也就搶了,又沒有憑證來證明三白的歸屬,由此可知,對方的來頭也是不小,不然不敢如此膽大妄爲,要是搶的是一般人家,被搶這也就只能是忍氣吞聲了。張三隻得一人,擔心張三吃虧,黃大就也起身,站到了張三身後側,冷冷的盯着那幾人。
見黃大站了起來,那圓臉管家眼一眯,打量了一眼黃大,突然腳下一滯,但也只是一滯,隨即又繼續向前。
黃大的瞳孔猛的一縮,來人見他站起身了,竟然還敢前來,看起來,來頭還真的是不小呢。黃大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完全的簡裝出行,但黃大和王況一樣,都是被李世民警告過的,微服出行,必須至少配了魚袋和與他們身份相符的束帶。只不過剛纔黃大是席地而坐,他的銀魚袋和銅束帶別人看不見;而王況呢,站在燒烤架前烤東西,早就把外袍和襆頭給褪了,只穿了一件非常平常的便服在烤着,在旁人看來,活脫脫就是個廚子。
圓臉管家顯然是看到了黃大的銅束帶和銀魚袋了的,銅束袋一般只有武將才會喜歡用,這一品級的文官更喜歡用軟革嵌銅帶來代替純銅束帶,而銀魚袋又是從五品下以上的官員纔有資格配戴的,由此應該可以讓對方知道,黃大至少是個從五品下的官員,而且還是武官。
王況也看到了這個情況,他搖搖頭,心底暗自嘆息,這林子大了,還真是什麼鳥都有,在城裡面,幾乎家家都很是守規矩的,可這一出城,眼見得沒有了束縛,有些人本性就露了出來,看來,還是自己一廂情願了,總以爲這古風純良,不料只不過是在嚴苛的律法之下壓抑着罷了,還是在小地方呆着舒服,尤其是在建安,不要說三白跟着自己出來,就是讓三白在建州各地去遛躂上十天半個月的,回來說不準還能胖了一圈。
在長安城裡,只要是三白脖子上的項鍊沒摘下來,就是它在街上大搖大擺的走,頂多也只能引來衆人圍觀,卻是沒多少人敢動手抓的,脖上戴有飾品,那就是有主之物,且混身雪白,是爲祥瑞,民衆多半是不敢動的,就是看到有人動手抓,可能還會有民衆跑去報官。但在這野外,離了長安三十多里路,又不是官道上,過往行人稀少,也沒兵丁,這些人的膽子就大了起來了。
聯想到後世的hk人在他們當地是循規蹈矩的,但一過了關口,就開始亂闖紅燈,逆行等等的違法行爲層出不窮的事例,王況知道,這不能說是人的本性問題,而是在於律法監管的問題,在那個小地方上,管得嚴格,沒人敢亂來,可一出了那地,管理鬆懈,違法成本變得很低,又有jc刻意的寬容,所以纔會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同樣的,大陸人在內地是不文明的行爲多,但一過了關過去,很多人就開始老實起來,歸根到底,還是個違法成本上升的緣故。
現在就是如此的情況,搶個猴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他們在搶了之後,丟點銀錢過來,再加上如果自身背景夠深,那麼就有可能將一場官司在私底下便解決了,尤其是現在黃大已經隱隱表明了官身的身份,那麼就不存在奪民之利的情況,官場上,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尤其是同系官,就如同後世一個團長,你可以不鳥一個市長,沒人能拿你怎麼樣;但是你卻不能不鳥只是個副市級的副師長,而且還要畢恭畢敬的,否則,後果那就自己掂量着辦。
顯然那圓臉管家,甚至是那一隊人馬都把黃大當成了王況這一堆人裡的主人了,李道翔兄弟是長年當管家管事的,上位者的氣勢還沒培養出來,穿得又普通,又是坐在地上,年紀比黃大大了許多,給人的感覺還是屬於家中有點地位的管家身份,高三呢,雖然胖了不少,在閩縣做了兩年的莊主,倒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模樣,可他一回到王況身邊,就又恢復了以前那種嬉皮笑臉的本性,一看就不是個主事的,頂多只能給人歸到族中遠親的地位上去,王況當然不用說,現在還在忙着,不過是個廚子而已。
“某家郎君想買下你這隻白猴。”圓臉管家走過來,問也不問黃大的姓名職位,就開始頤指氣使起來,在他看來,一個銀魚袋的武官而已,瞧那架式,是上過戰場的,那麼這品級必定是軍功換的,如果家中有點背景的,有軍功,現在鐵定不會是一個小小武官,高品級的武官,他幾乎沒有不認識的。至於張三,被他當成了一個莽撞的下屬,自動忽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