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況沒想到會是馬周這個大唐第一個布衣相公來給建州升格做課考,當聽到天使的名字是馬周馬賓王時,倒是吃了一驚,他不知道馬周應該什麼時候上位,但顯然,現在的馬周,依舊只是箇中層官員。
馬周出生寒苦,是個孤兒,所以,在給馬周安排的接風宴上,富來客棧按了王況的吩咐,酒菜都儘量從簡,都是選用百姓常用的食材,這要是用貴重食材,搞個不好,會減分,王況不大想冒這個險。
黃良在朝中無人,常年在建安,所以並不瞭解馬周是個什麼樣的人,因此當在宴席上見到端了上來的酒菜都很普通後,心裡咯噔一沉,壞了。但等見到馬周臉現欣喜後,這才放下心來,低頭對王況自嘲道:“某先還埋怨二郎呢,沒想到二郎在長安才半年,竟然連馬御史的喜好也摸清楚了。”
這是在讚揚王況,黃良心裡清楚的很,這次招待馬周的酒宴和以前招待天使的完全不同,如果王況不是摸清了對方脾氣,又怎麼會這麼安排呢?
“伯父說笑了,況只知道,馬御史是寒苦出身,素有廉名,僅此而已,伯父不妨多親近親近。”黃良是小家族出身,他那個在揚州爲官的遠房侄兒當初也是隨黃良從軍,才爬到這個地位的,並不是靠了黃良的後臺,小家族的人,和寒苦出身的馬周,應該還是有不少的共同語言。
如果黃良能和馬周在這個時候打好關係,燒好這個冷竈,那麼以後黃良的仕途就可能會順利很多,黃良年紀也大了,如果朝中沒人提攜,估計也就只能在王況的幫助下做到上州刺史,上州刺史,不過從三品,也就相當於副部級的待遇,但如果朝中有人,就有可能在致仕前再爬一級到正三品。
到了正三品,那就是真正的大佬了,等到致仕時,一般朝廷都會給其散職上浮一級,到從二品,到那個地步,旁人都會以相公稱呼,即便致仕了,影響力也是很大的。上柱國,也不過是正二品而已。
馬周其實並不知道,食材看似簡單,但下的工夫卻是不少的,比如說那道簡單的浸香菇菘菜,看起來很簡單的兩個材料,也很便宜,香菇和菘菜麼,滿大街都是,一文錢就能買到一顆菘菜,也就是說,這盤香菇菘菜,如果是平常人家來做的話,成本最多不過一兩文錢。
但是眼前桌上的這碟不起眼的香菇菘菜,卻是用了高湯小火慢浸的,菘菜只取其心,香菇只取拇指大小的還沒展開的,都是精心挑選的,高湯,也是富來客棧特製的,要熬上足足兩天兩夜的高湯,整整十隻雞和一整架的羊骨,只熬得一鉢湯,可以說,隨便喝一湯匙的湯下去,就是十幾文錢。
不過王況自然不會去說,也叮囑了富來客棧的,若是天使問起來,就只說用的平常的雞湯和豚骨湯浸的,不然,王況可不敢保證馬周知道實情後會不會翻臉。
馬周是博州茌平(即今山東茌平)人,現在的博州人是不是好吃羊王況不知道,但他知道後世的山東羊湯很是有名,因此也讓遏躍跟精心熬了兩鉢羊湯過來,一鉢紅湯,一鉢白湯。
果然不出王況所料,馬周對那兩鉢的羊湯很是歡喜,席間也就他喝得最多,現在已經是六月天,辣得他是滿頭大汗,直呼過癮。
見天使吃得開心,一衆陪同的官員也是開心,雖然他們大多都是從長安來建安“鍍金”的,若要是在長安,他們倒也不用看馬周的臉色,但是如今馬周可是掌握了他們升遷的生殺大權,自然也陪了小心,加上在建安的這幾年,受王況的影響不少,世家子弟的架子早就磨掉了許多,所以這酒吃得是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黃良笑眯眯的從懷中掏出個錦盒,放到桌上,推到馬周面前:“天使,看看此物如何?”
馬週一見那錦盒,臉色就變了一變,他平生節儉,爲人公正,也不收受其他官員送的貴重禮物,不然也不會做到侍御史後還得到高品散官的位置,現在見黃良明顯就是當衆行賄的樣子,心中自然是不喜,但眼前那麼多官員在,又不好駁了黃良的面子。
尤其還有一點,王況在座,雖然和王況沒有過交道,但苦寒出身的馬周對王況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是孤兒,王況也是孤兒,兩人的境遇差不多,都是先苦後甜,都經歷了苦難,然後平步青雲。
說實話,他對王況的能耐也是很佩服的,王況出手的幾次,他都知道,也知道後續的影響能力,尤其是王況竟然能幫建州在短短几年內從下州升到中州去,就讓他很是佩服,換做是他,他自問做不到。
爲官者,當爲民謀利,顯然,王況做到了這一點,而且做得很成功,自進入衢州境內後,他句發現,衢州,已經不是朝廷原來印象中的衢州,官道又平又直,百姓生活富足,已經不輸中原很多地方了。更讓他驚奇的是,進入衢州後,每一地的官員,都滿口誇讚奉議郎的好,這很不尋常。
要知道,奉議郎不過是一個散官,不要說是在建州在長安之外調動不了任何哪怕是個縣尉班頭,就是在建安本地,也是沒有實權的,這樣的散官,對其他官員沒有任何的威脅,更何況王況這個白身身的沒有功名的散官了。
可那些官員就是滿口誇讚,他甚至看到,須江縣令對王況的來信是當做命令來處理的,王況只是去信問須江縣有沒有造船好手,那須江縣就像是得了個好差使一般的,不光是讓書吏按戶籍去查,甚至交代巡查的衙役平日裡多加留心,一有會造船的,馬上上報過來。
這需要多大的支持力度才能做到?馬周自認自己沒這個能力,他若是隻憑了比王況高的散官身份,恐怕理都沒人理他,最多就是尊敬一點而已。
進入建州地面後,所見所聞更讓他對王況好奇,如果說官員誇讚還有拍馬屁和利益驅使的嫌疑,因爲王況摟錢的本事現在已經是被公認爲一流了。但是百姓開口閉口“我們小東家怎麼樣怎麼樣”,“我們奉議郎怎麼樣怎麼樣”滿臉自豪的樣子,那就絕對是發自真心的擁戴。
再看看建安百姓,身上穿戴的,已經不輸長安,孩童兜裡滿是零嘴,還是連長安許多人家想吃都吃不起的甜食,從進建安境內開始,就沒再見到過一個乞丐,這個景象,就是天子腳下也沒法做到啊。
所以,馬周對王況很有好感,很是充滿好奇心,再這個情況下,他也不好拉下面子來給黃良臉色看,再說了,現在他只看到的是個錦盒,盒裡裝的什麼東西,還沒看呢,還有那麼多世家子弟盯着,這個面子也是要給的,黃良既然敢當衆遞過來,肯定也是得到大家的認同的。
黃良裝着沒看見馬周那變得不好的臉色,依舊是笑眯眯的,這個老狐狸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年裡,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學了王況的一舉一動,最顯著的就是王況那招牌式的微笑,不光是他,建安大小官員都在不自覺的學着。
馬周打開錦盒,心一下就鬆了下來,還好,並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不過是一塊兩個指頭粗,兩寸來長的黃色的石頭而已,只是,一塊石頭,有必要包裝得這麼好麼?
瞧那石頭的樣式,似乎是一塊印石,可要是印石的話,那也應該打磨平整啊,哪裡有雕琢都不雕琢一下的道理?難道還要某自己去尋了工匠來雕琢麼?
王況是坐在馬周的左手邊的,這回見馬周打開了錦盒,就從自己的袍袖裡又掏出了那把刻刀:“馬天使不妨試試。”
印石而已,有什麼值得試的?不過王況的好意他也不好拒絕,於是接過刻刀,又從錦盒裡拿起了石頭,只是石頭一入手心,這麼一拿一摸,心裡就是一驚,這石頭,似乎不同啊。
當下就小心了起來,端詳了一下石頭,心裡比劃着以後要怎麼雕琢,最後選了日後刻印時所廢材料最少的印面那一端輕輕的刻了一刀,刀一走完,忍不住拍案叫絕:“奇石啊,奇石。”
馬周的反應全在王況的預料之中,一個飽讀詩書的才子,精通《詩》《書》,善《春秋》,又寫得一手好字的一代名人,怎麼會沒有一點眼力呢,田黃的魅力,天底下,沒幾個文人能擋。
田黃礦已經被高三和王五篩選過一遍了,只留了大約一畝地,王況沒讓人去動,這一畝地的田黃,王況是留給李老二的。篩選出來的田黃,黃家,林家都得到了自己的份子,王況自己的那一份,除了留幾塊在家裡把玩外,其餘的,又被王況分成了幾份。
其中一份,被用來在南山上的那個山洞裡當做建築材料,砌了一個佛龕,一個實心的石供桌,裡面填的,全是田黃,縫隙用的是黃土,這樣一來,黃色的石頭,黃土,就很正常了。
還有幾份,被王況又尋找了幾處和後世地貌相差無異的地方,找了一大堆的其他黃色普通石頭混合在一起,埋到了一丈多深的地裡,當然是暗中進行,因爲現在的南山腳下,並沒有村莊,只有零星的幾戶獵戶住着,還有一條小溪流淌着,所以掩人耳目很容易做到。
黃良送給馬周的是從他自己的那一份裡挑出來的,當然給馬周拿出來的並不是最好的,反而是裡面最差的,黃良也知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的道理,現在的黃良,清楚知道自己現在的能力,不能保護自己的東西不給人覬覦,不給人惦記上,別的不說,長安城裡,至少能拎出十幾戶人,可以像捏死一隻小螞蟻一樣的捏死自己這個剛剛升到正四品下的刺史。
十幾戶人裡,還不包括皇子在內,當然盧國公等人是不大可能會對自己下手,但皇子,哼哼,那可就難說了。
“敢問聃公,此石從何而來?”拋開天使的身份,馬周此時的品級比黃良要低許多,這又不是談公務,所以,他對黃良還是很尊敬的,至少,一個能在幾年內將下州治理得如此繁榮的官員,哪怕品級再低,也值得他去尊重,即便這裡面有一部分還是奉議郎的功勞,可沒有刺史的配合,奉議郎就是有再大的本事,那也是會一事無成。
“呵呵,此石啊,是王建安所贈,某得了幾塊,但好東西麼,大家一起分享,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麼,某知天使文采出衆,又寫得一手好字,好字麼,自然需要好印相稱的,這石頭,放某手中,那是浪費了,倒是放天使手中,纔是好去處啊。”黃良把球踢給了王況,嘿嘿,二郎你會所甩手掌櫃,某也會哦。
自從王況升爲奉議郎後,黃良就竄掇着王況取個表字,但王況一直以才束冠,未加冠(二十加冠)爲由,推掉了。唐宋時可不同於明清,小小年紀就能有字,這是有嚴格的規矩的,未加冠就有表字,除非是皇帝所賜,否則要被豪門世家恥笑。所以,在外人面前,大家就都以王建安來稱呼王況,反正王況現在也當得起這個稱呼。
“天使可還記得前年,陛下曾將況的祖地賞給某麼?很不巧,今年春耕,某一個平素裡對玉石印章略懂的兄長髮現了這石頭不同尋常,正是做印石的好材料,因此,某就派人去尋了不少來,送給了聃公幾塊,天使不必介懷,一塊石頭而已,又不是玉石。”王況微微一笑。
“是呀,是呀,某也得了幾塊。”程處亮也在旁附和,其他官員也都紛紛出聲附和起來,這裡面有的是懂點字的,知道這石頭不錯,但也只限於知道不錯而已,至於不錯到什麼地步,就不大清楚了,只是因爲王況說它好,那自然就是好的。
而其他不喜文墨的,對這石頭也是沒怎麼在意的,只當做是件玩物而已。王二郎送出的東西,不可能是差到哪去的。
其實不光在坐的官員有,王況也派了人給李老二送去了幾塊,還有朝中幾個大佬基本都有份。
王況得到的田黃太多了,是以噸計的,送出去的,連百分之一都不到,所以,他不是很心疼,再加上,這麼滿天飛的送出去,也能掩飾了王況到底挖多少石頭,在別人的眼中,王況是個只初識字的人,怎麼會知道這石頭的珍貴呢?所以滿天送很正常,也符合王況的脾氣。
所以,這個時候的李老二,正在大發雷霆:“王二郎,簡直在暴殄天物!這個傻小子,這麼好的石頭,怎麼能到處亂送呢?”他面前的龍案上,正放着王況送來的幾塊田黃,當然也不是好田黃,只是中等的,要是送了好的給李老二,估計李老二就能發覺王況是懂石頭的,再這麼前後一串連起來,就能知道王況一直在謀壽山村。
幸好,王況從來沒有在人前顯擺過任何的詩詞,唐詩,他也能背下那麼幾首,最簡單的莫過於牀前明月光了。而且,王況寫的字也很爛,爛到但凡王況的奏疏,李老二都不大想看,而是寧願讓小六子讀給他聽。
王況給人的印象就是那麼個會烹得一手好食,會那麼幾手奇怪妙招,會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樣,一個喜歡送功勞的,不識詩書,連字都寫得七扭八歪的,毛筆都拿不好,竟然想出用鵝毛來做筆的匠人出生的人,所以,沒有人會以爲王況懂書法,會懂石頭。
王況會這些,在他們看來不奇怪,他不是有個師父麼?會些個旁門左道也沒什麼,只要不是用來害人就成。
這也是王況的幸運,倘若他一穿了過來就大抄特抄,將別人寫的詩詞據爲己有,恐怕就要成了個才子,田黃再一送上來,李老二就要懷疑他是不是似吞了不少。幸好王況沒有裝,幸好王況的刻刀也沒幾個人見過,就是見過的,也都以爲王況只是喜歡而已,小孩子麼,貪玩也是正常。
只是,這壽山村如今已經被自己賞給了王二郎,這怎麼好意思開口要回來呢?李世民很是鬱悶,背了手,在紫宸殿裡來回的踱着步子,怎麼辦好呢?
突然看到了正在俯身下去挑了一下宮燈的油芯的小六子,李世民停下了步子:“小六啊。”
這一聲“小六啊”把個小六子給驚的混身起了雞皮疙瘩,陛下這叫得也太那個什麼了吧?以往都是直接叫“小六子”的,難道,陛下想要唱後廷花,小六子突然覺得菊花發緊,全身發冷,大夏天的,竟然激凌凌的打了個寒戰。
可陛下問話,又不能不回,只好躬身應了聲:“陛下,有何吩咐?”心裡一個勁的在祈禱,姑丈啊,您爲何總要說什麼豚腳養顏,肉皮養顏的話呢?這下好了,某的皮膚好了,禍事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