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是以逆心

氣死活人也就用這麼大馬力了罷?錢程歉意滿滿,拉我到院中小木亭裡坐下,頗無奈地替自己長期鬥爭的敵人賠不是:“別跟他一樣的,人都是越活越回去,他現在比個孩子還不懂事。”將我過長的流海撥向兩側,“不哭了,嗯?”

我點點頭,只覺得丟人,腫着兩個眼泡不敢擡頭看他,不甘心地說:“雨花石真不能曬……”

“我當然信你。”他噗地笑起來,鬆了一大口氣似的,“什麼呀,原來是因爲沒犟過他,我還以爲你是被嚇哭的。”

“又不是兔子膽。”我負氣地揉着眼睛,“他能把我怎麼着?”

“倒是顆兔子心,你沒怕就好,連我姐都一動就讓他罵哭。”

“真的嗎?”驚奇止住了眼淚,我想像不到秦堃哭,跟想像不到老妖怪和藹微笑一樣。

“嗯,後來罵不哭了,姥爺就把公司給她了。”

我以爲中坤的坤和堃諧音是秦堃自己創下的品牌,這會兒才知道是從老妖怪手裡接來的。話說回來董哥不是叫他首長嗎?人民解放軍無產階級領袖怎麼做起買賣成了資產階級?鋪了滿院子煙雨文石,大肆浪費,艱苦樸素的革命優良傳統哪去了?還說什麼石頭本命,要不是可憐石頭誰跟他辯駁那些,何況就算真的是他有理,話也不用說得那麼難聽吧?當兵的一點兒不懂體恤愛民呢,我又不是成心到他們家找茬兒,趕講話的,犯得着麼我!我說我的懷疑,老人家行軍打仗時候遭人背叛過吧,見誰都是敵人。

錢程微微有些尷尬,擦乾淨我的臉:“看你哭的……”

我捲了舌頭不再多說,畢竟是他姥爺,年紀又在那兒擺着,恨在心尖兒上總不能說得太狠。睫毛倒進眼裡去,越揉越難受,霧濛濛地看到他貼近的臉,伸手抵着他先警告:“別藉機會繼續。”

他一怔,現出魍魎之笑:“你不提我還忘了。”

我兩隻手臂都擡起來把臉擋溜嚴,難爲情和磨眼的睫毛使得眼淚嘩嘩流。

“好了別鬧。”他拉下我的手,小心地翻眼皮,“在哪兒了?”

我眨眨眼:“順眼淚兒淌出去了。”

“你可真能哭。”他手揣在兜裡看我。“總是哭。”

“好像你見過多少次似的?”

“多少次都眼淚含眼圈兒,我就奇怪你這麼好強的女孩兒怎麼總是哭呢?”

“情感豐富唄。”要不是好強還急不哭呢,好強可不一定就堅強。“你不是說你姐也哭,我還比得上她嗎?”

“那是以前,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輕易不見眼淚兒了。”

被老妖怪錘鍊皮實了,生意場上也罕見她姥爺這麼刁鑽的角色,果然成大事者都經歷過尋常人難以想像的磨礪。

“我跟你說你們老闆小時候可傻了,一哭就朝我借小葫蘆吸眼淚。”

“什麼東西?”

他的手掌亮了出來,指上纏着細銀鏈子,黑葫蘆搖晃。“我和我姐都相信這石頭有吸收人不幸的能量,她每次讓我姥爺訓哭的時候就來我屋盯着它看,一會兒就不哭了。”

不用看這東西也不會一直哭下去。“你就不能大方點兒乾脆把它給你姐。”

“這是我爸的遺物,她不會要的。”

我覺得觸到了什麼不愉快的話題。

“我們同母異父。”

“但是她很疼你。”

“是,疼到我愧得慌。她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媽和我爸在外地,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特恨人。”

“別傻。”

他風輕雲淡一笑。“你用不用也拿它去吸吸眼淚?”

“我不要,”我很反感地瞪他,“傳家寶是送兒子的。”

“送兒子他媽也行。”

“你佔我便宜我可打110了。”

“我送禮又不是搶東西,110理你~”

“我是女的我哭沒人笑話,沒它鎮着你成天哭可怎麼辦?”

“本來也就是一種精神催眠,我都習慣了,不用再戴它。”他攤着手,“收着吧,治好了愛哭的毛病再還我。”

扳着他指關節攏成拳把手鍊包起。“你留着吧。”我說,“我受不起。”

有一種珍視,只能夠感動,一旦收下,某些現有的東西必須要改變,我不太願意爲難自己。錢程也好,季風也好,我告訴自己順着心去相處。但季風對一個女人的想念,我看得那麼清楚,深知求不得,他的舉手投足卻還是我的焦點,也放不下。而跟錢程在一起沒別的,就是覺得自在,好像可以很沒心沒肺地快活。和他走這麼近已經不在我預期中,好感不是沒有的,但這種不完整的感情,最後會不會變成一個鬧劇?沒人敢賭愛情的發生概率,是以受不起。

錢程說黑曜石是阿帕契人全部的悲傷,所以佩戴它的人不會再流眼淚,因爲阿帕契人已經替你流光了。回想那石頭的黑,真如哽咽在喉的莫大痛楚,子夜一般不見星微光亮,或許確是凝結了什麼人的不幸。

曜石雖是水晶,卻算不得雨花石,其實雨花石那麼多種類我也不是全部瞭解,但常識還是有的,雨花石含水,連我收的粗石在烈日下曝曬幾刻也會使其失去遊離水分子,表面產生縫裂。我有七顆鴿子蛋大小的燧石,季風去看他二姐時在南京買回來的,古代沒有火柴,人們都用這種石頭磨擦取火,就是常說的打火石,以前在家裡河邊也能挖到,粗獷不潤,像這麼細滑的並不多見,難得是並沒拋光加工過。我自小喜歡漂亮石頭,尤其這種隱含火氣的燧石,連上學路上踢到的若是中了意也會撿回家,加上別人送的,老家房間的牀底下大小盒子石頭裝了十幾斤,俺爹說了,都留着,將來我結婚當賠送。慶慶那年養了一缸魚,偷拿幾顆顏色漂亮的扔玻璃缸裡,回去一看給我心疼夠嗆。

老妖怪命極好,買得起那麼多稀罕石子兒,但人不咋地,原本有朋自遠方來的悅乎,全叫他給攪和了。

黃金假期的第一天過去了。(魚刺們:啊~~人間已過了一個禮拜。。。。霧嗑頭:這段是拖得長點兒。)

一早醒來季風就在,這人真不講究,姑娘家閨房,門不叫一聲就進。

他說我叫了,你沒吱聲,當你默許了。

挺有詞兒呢。“你幹嘛呢?”我揉着睡眠不足的眼睛,惶恐地看到地上被肢解的主機。

“你是不給殺毒軟件刪了?系統幹廢了,得重裝一下。”

“中毒啦?”我嫌那東西太佔內存,“你裝系統拆機箱幹什麼?”

“加個內存條,你不吵吵打圖慢嗎?系統還沒裝呢,一會兒上中關村買張安裝盤。”

“你不有盤嗎還出去買什麼?”我拉開窗簾看着外面的大太陽犯怵。

“不知道借誰整沒有了,正好我看上一個系統,卡通頁面的,可漂亮了。主機蓋子給我。”

“什麼蓋子,”我把腳邊東西踢給他,“機殼。”

“一回事兒麼。”

“當然不一回事兒,你聽說誰說雞蛋蓋兒嗎?”

他頭也不擡地擰螺絲:“你說有啥區別吧。”

“包上的是殼兒,一般起保護作用;覆在上面的是蓋兒,一般起封閉作用。”

“王八殼呢?扣在上面的。”

“連着下邊的不也都包上了嗎?”

他來了興趣,轉着改椎陸續列舉一大串殼蓋易混物:“……蝸牛殼呢?”

“也是都包上的。”

“包上腦袋咋出來的,沒包全吧?你說得不嚴謹~~”

“起碼它不是覆在上面的吧?遇危險就縮裡,保護用的。”我倨傲地看着無以應對的他,“小樣兒,跟我犟,五百年也不是對手。”

“那就再活五百年。”

我憨笑:“那你就長蓋兒了……”

小藻不知聽了多久,梳着頭髮進來譏笑:“你們倆這無聊的。”

“證明一下口才嘛。”

季風深受侮辱:“缺德。”

我看着小藻整齊的穿戴:“起這麼早幹嘛去?”

“上火車站買票。反正考完試了,回家待兩天,我哥下月結婚,樓剛裝完,我回去幫他收拾新房去。”

“你不能一直待到他結完婚纔回來吧?”這兩天可夠長的。

“哪兒缺你給收拾房子,”季風也挑眉看她一眼,“不上課啦?”

“下半年我打算找工作,學費不交了,業餘自學。”

她自信滿滿,還緊握一隻小拳,我不忍打擊她,可這天天上着課都沒過幾科,再找份工作……說實話,我對她沒什麼信心。

季風說你不用管,她們家不帶讓的。

我想管管得了嗎?那種高中一畢業就能爲個男生能追到北京來的犟丫頭,真打定了主意不想上課了,家裡不讓就好使?

“姑娘,公主墳兒怎麼走啊?”

突兀出現面前的人嚇了我一跳,撫着胸口平定心跳,季風旁邊告訴他:“944直達。”

他馬上彎腰屈背可憐着聲音問:“能借一塊錢坐車吧?”

我擡眼看這大爺時尚的鄉土造型:“沒兩站地,您走着就到了。”走快點兒還能趕上吃晚飯。

他欲言,終是憋了回去。出來行騙的,怪不得別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對吧?

季風順手就摸了一元大洋,純鋼的,捏着送到我和騙討人之間。“別坐空調車。”

走到快餐店門口我回頭看,那人還在問路借車費。

季風掀了塑膠片簾子推我進去:“回頭回腦瞅什麼。”

“錢兒燒的。”都是這種假菩薩助長不良風氣。

“助人爲樂麼。”

“世界上有十分之一季風這樣的人,我也改行要飯去。”

“本少獨一無二!”

“嗯,人基因越來越好,傻子不多了。”

“別說那麼難聽,萬一要是真的呢?”

我冷笑:“他要問我魏公村在哪然後還跟我要車費我就給他。一站地也要坐車,起碼說明是真不知道這地方。”我還沒說公主墳多遠呢他就先要錢了。戲演得太不精心,不值得買票看。退到底地說,是真的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沒你心眼兒動得快。”

“季風你真有二十三歲嗎?”

“我二十四……啊我也不知道我二十幾,你幾歲我比你小一歲。吃什麼?”他翻來調去地看菜譜,然後跟我一起說,“……扁豆燜面。”

我瞪了他一眼,知道還問。

“火箭那穆大叔你知道吧?他就不知道自己幾歲,過一段時間酋長讓往家抱一根木頭就算一歲了,問多大就回家後院查木頭。”

哪兒哪啊這?“你怎麼?跟他一個部落的?”

“沒有我就是說說。”

“你說他那麼大歲數還讓打球嗎?一查骨齡不就給趕下去了。”

“骨齡其實也查不準,我那年打CUBA時候學校僱那幾個職業的,有一隊友二十四了查完才十七。”

“學校堆錢了吧?你們學校那麼有錢。”

“不好說。你還敢吃點別的嗎?天天扁豆燜面,不嫌膩得慌。”

“我就得意這口不行嗎?”這孩子多管嫌事兒的毛病像誰呢?

他忽地詭秘一笑:“行。”撐起手肘絞着指頭向外望去,“唉~~~今天肯定比昨天還熱。”

天熱很值得高興嗎?他的愉快神色雖然莫明其妙,但顯而易見,就像剛纔給那騙討者一塊錢,臉上明白白寫着:知道你不是坐車但我還是給你錢拿着快走吧。

我常常想季風是不是故意讓人替他着急,總是被騙,誰都能騙他。印象裡他也應該是有點小小個性的,反應不慢。小時候學生都有點害怕老師,季風更甚,平時路上碰到老師都掉頭就跑,有一回路窄沒地方躲了,打個車走的。

越長越成了一個頭腦天真行爲魯莽的傢伙,而且你別試圖教育他,不要期待這種人會因爲你的擔心而改頭換面,讓你徹底放棄還比較快。他會說有你們這幫奸的盯着就行了,永遠也不學乖,這與學不乖有着態度和能力的區別。大部分的被耍他都知道的,卻還是中招。

噹噹噹,他敲我盤子:“快吃。”一份土豆牛肉蓋飯風掃落葉般迅速被清理乾淨了,他剔着牙四下看熱鬧。這小店地理位置優越,味道不錯上餐又快,聞名遠近幾所高校,不在飯點兒還是很多人來吃,屋裡點餐的走菜的一派忙碌,季風有感而發,“你看人這兩口子開個小飯館兒也挺好啊。”

我瞧他百無聊賴的模樣故意逗他:“不一定是兩口子啊,也可能叔嫂~姐夫小姨子……”

他看我正經八百的表情,兀地噴笑:“你社會新聞看多了。”

“誰家都有本難唸的經麼。”雖是句隨口說的玩笑話,但也不排除可能性,豪門恩怨經前只從小說電視裡看過,現在身邊就有一對大宅門兒裡同母異父的姐弟,在老妖怪的折磨下,守着塊兒小石頭哭泣,然後堅強地長大。“哎季風?你知道阿帕契是什麼嗎?”

他斜着眼睛想了想:“美國的一種武裝直升機。”

啊?飛機還會哭的嗎?那不是漏油了?“我怎麼聽說是人。”

“它是印地安的最後一族。最後一個阿帕契人消失,印地安人也就成歷史名詞兒了。”他還真說得出來,令我刮目相看,“問這幹什麼?”

“原來是因爲滅族了,難怪流出的眼淚都是黑色的……”

他語出驚人:“你是不是說黑曜石啊?”

“你怎麼知道!”

“據說當年殖民者侵略阿帕契部落,男的爲奪回土地而戰,最後敗了,不願意被敵人殺死,選擇集體跳崖。留在家裡的女人日復一日地哭,哭到天神也聽不下去了,他把這些淚水都埋進一種黑色的石頭裡,就是黑曜石。失去家園和親人的絕望,侵略,死亡,所有的不幸都被黑曜石見證,所以它有仁慈的力量,能保佑擁有者不再因悲傷而哭泣。”

“因爲阿帕契的女人已經流乾了所有淚水。”

“別人給我講的。”他搓搓脖子,“你想要這石頭?我那有一串兒給你吧。”

“不要。”我撐着下巴看他,“是紫薇送的吧?”故事當然也是聽她說的。

那場浩劫屠殺一切除了愛情,對於失去的人,亙久想念的悲傷,除了上天,沒有人能終結。

25.是以等待51.顧忌見放19.是以鍾情41.晴空見放11.是以反側78.雪壓狂風,是以嚴寒見放49.隱忍見放58.鬱壘見放76.兩得相較,是以心魔見放38.和諧見放39.宿命見放31.冷靜見放76.兩得相較,是以心魔見放74.曾經溺斃,是以認真見放30.是以依賴56.自主見放71.遭遇冷落,是以遊興見放31.冷靜見放66.整裝上陣,是以安逸見放50.番外51.顧忌見放2.是以照舊65.時間匆匆,是以往昔見放62.美夢見放27.是以陶醉66.整裝上陣,是以安逸見放74.曾經溺斃,是以認真見放39.宿命見放16.是以質責34.空閒見放64.秋雨無邊,是以心願見放31.冷靜見放24.是以投機35.混沌見放28.是以刺青69.以人爲非,是以期翼見放6.是以鬱悶37.回憶見放68.超人歸來,是以太平見放6.是以鬱悶8.是以放棄63.夜話達旦,是以藏匿見放20.是以難處38.和諧見放60.十年見放5.是以怯近79.盤旋不捨,是以現境見放64.秋雨無邊,是以心願見放14.是以冒險47.執拗見放26.是以停滯40.堅持見放44.大結局55.傾斜見放82.當時那把劍離我的喉嚨只有0.01公分6.是以鬱悶40.堅持見放65.時間匆匆,是以往昔見放52.瀟灑見放70.單純對白,是以惘惘見放52.瀟灑見放39.宿命見放68.超人歸來,是以太平見放11.是以反側39.宿命見放64.秋雨無邊,是以心願見放15.是以擲氣40.堅持見放38.和諧見放43.掙扎見放34.空閒見放56.自主見放12.是以淪陷67.賞心悅目,是以疲倦見放58.鬱壘見放61.把握見放37.回憶見放69.以人爲非,是以期翼見放39.宿命見放12.是以淪陷29.是以偷閒33.心情見放74.曾經溺斃,是以認真見放76.兩得相較,是以心魔見放76.兩得相較,是以心魔見放64.秋雨無邊,是以心願見放70.單純對白,是以惘惘見放28.是以刺青24.是以投機39.宿命見放30.是以依賴58.鬱壘見放71.遭遇冷落,是以遊興見放60.十年見放7.是以觀望48.勇氣見放38.和諧見放42.遐思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