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風笛
“噹噹噹”
“進來”
其實門沒關,陳衛風出於禮貌,還是敲了門再進來。校長的辦公室的空間,其實也是跟他們的辦公室是一樣。一樣的辦公桌,只是桌上的文件更多些,桌子上有一副毛筆架,還有一方簡單的硯臺;牆邊的檔案櫃裝得更滿些,牆上掛的還是一排毛主席和馬列的頭像。只是發黃的紙畫都有些卷邊兒了,捲起來的邊兒上還積了一層灰。
唯一比較顯眼的,就是毛主席像的對面牆上,掛着的是一副字,赫然四個大字~《正大光明》。
第一次來校長辦公室,一看這幾個字,陳衛風差點兒就樂了。這不是電視劇裡,給掛在皇上早朝大殿裡的牌匾嗎?王校長居然掛了一個“正大光明”的匾在這裡,後來知道原來是他自己寫的。看來他對歷史什麼的不是很瞭解,最起碼他也很少看電視劇什麼的,不然也不會寫這麼一個匾掛這兒的。
時間久了,再一看這個簡單的木匾,字裡行間的氣韻,把這小小的辦公室給襯托得分外祥和,彷彿有一種誅邪不侵的氣場,把這裡罩住了一樣。匾的正下方就是校長的辦公桌,桌子是側對着門的,所以給人的感覺不會那麼壓抑。辦公室嚴謹又親和的佈置,跟校長本人一個樣。
“王校長,您找我”陳衛風走到辦公桌旁。校長正書寫着什麼,沒擡頭,只說了“等一會兒。”
陳衛風不急,只是課間十分鐘,這一會兒就要上課了,班裡的學生還沒有交代呢。那幫調皮的孩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鬧呢。
看校長正在寫的,像是做筆記的樣子,字跡十分工整,一筆一劃,一絲不苟的。有的地方還用紅筆做了批註,本子也有些破舊了,估計是學校工作總結之類的吧。
王校長寫完最後幾個字,收起了筆,合上本子,收入屜子中了。臉上確實很嚴肅,比平時都要嚴肅。要是別人見到了校長,可能看不出來,以爲校長就是這個樣子。可是陳衛風跟校長相處工作時間很久了,所以這一點情緒的變化他還是感覺到了。身心也自覺的緊張起來,看看校長要說什麼。
“衛風啊~搬個凳子坐。”校長收起筆記,邊跟陳衛風說。
這是真有事兒啊,陳衛風心裡打鼓,搬凳子坐是要長聊啊。
陳衛風哦了一聲,拖來了身後的一張木椅,椅子不重,一隻手就能拎起來,但陳衛風還是上了兩隻手,輕輕的放在校長辦公桌的邊上。
“我有些問題想了解一下,你知道什麼,就跟我說什麼。”校長一絲不苟的說,陳衛風聽着點點頭,還是拿不準校長要說什麼。
“你家裡有幾個人啊?”
啊?這個落差有點兒太大了,一個問題就把陳衛風打亂了,搞得這麼緊張,就問出這麼不嚴肅的問題。
陳衛風鬆了口氣,認真的回答道“四個,我爸我媽,還有個弟弟,弟弟小我兩歲。”
“跟我說說家裡的情況,爸媽都是做什麼的”校長繼續問。
校長很少打聽大家的個人情況。更是從來沒有這麼正經的,兩個人面對面的問。
既然校長問了,陳衛風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有什麼就說什麼啦。
原來陳衛風的父母都是種地的農民,整個村子都姓陳,生活水平不是很富裕,但是相比於這支教的山區,還是要好上很多。父母都在家種地,外出的人多了,田地都荒廢了。父親就把別人家的田地討過來自己種,農忙的時候請一些人幫忙。這樣每年的收成也都挺不錯,家裡也算過得去。於是前幾年就在鎮上做了一個房子,村裡頭的老房子,只在農忙時會長住。但是陳衛風更喜歡在老房子裡住,感覺很熟悉更親切。
弟弟現在在家做摩托車修理,兄弟倆的關係很不錯,上學的時候離家遠,陳衛風就帶着弟弟去上學。平時有作業也有哥哥幫忙,因爲有哥哥罩着,在學校裡也沒人敢欺負他。因爲弟弟的學習成績差,高考沒考上,就去上了一個技校。在家裡修理摩托車,也能陪着父母。
等陳衛風說完,校長仍就認真的看着陳衛風,陳衛風連忙說一聲“差不多就這樣了。”
校長點點頭,“嗯,跟我想的差不多。”校長低頭想了一會兒“我有個事兒,想要拜託你,在你瞭解之後,你再選擇答應,或者不答應我。行嗎?”
校長鄭重其事的看着陳衛風,陳衛風有些爲難的問道“校長,是什麼事啊?需要幫忙的話儘管說。”
校長這才表情鬆了些許,“嗯,也不是什麼大事,說不定還是好事。瞭解了你的情況之後,我心裡更清楚了。也有了一些安排了。”說着校長站起了身,把椅子往後拖了一下。然後踩在椅子上,伸手到那正大光明四個大字的背後去掏,竟取出一個細長的木盒。木盒上面已經生了很多灰塵。一看就知道很久沒有取出來了,這是什麼東西,陳衛風心裡嘀咕着。
校長吹了吹,吹掉了上面的灰塵後,然後又用毛巾擦拭了一下,露出了光澤。校長把木盒端正的放到桌子上。
暗紅色的木盒被雕刻得很精緻,周身都是浮雕的花紋和圖案,盒子有一個橫向的銅色鎖釦。
“這個是什麼”陳衛風忍不住就問到。
校長沒說話,而是直接打開了木盒,裡面是一個金黃色的布袋,布袋裡面露出一截黑色的鐵管。取來鐵管一看,發現盡然是一根烏黑的笛子。
這個笛子造型很奇怪。說它是笛子是因爲上面的音孔,看着應該是是笛子的造型,可是管身卻不是圓溜溜的那種笛子。笛子看起來像玉石一樣發着石頭的光澤,兩端有烏黑的鐵管包裹,一尺多長的笛子看起來就像是一根藤蔓。只是兩端有金屬扣保護着。
“這個是笛子嗎?”陳衛風看校長掏出笛子,仔細的擦拭起來。擦完之後遞向了陳衛風。“試試,看能吹得響嗎?”
“我不會吹笛子。”陳衛風看着校長連忙搖頭。看校長態度堅決的舉着笛子,陳衛風慢慢伸手去接。剛一握住,觸手感覺竟然有些溫熱,陳衛風輕輕一嘆。重量也不像石頭那麼沉,又不像木頭那麼輕。拿在手上細看,發現笛子末端有一個印章樣的圖案,應該是個什麼字,可惜陳衛風不認識這種字。整個笛子給人一種簡樸粗狂的感覺,但絕不簡單,搞不好是校長收藏的寶貝呢,看他藏的那麼嚴實就能猜到了。
“這個~怎麼吹?”陳衛風問校長。
校長接過,笛子,教給陳衛風手指的位置,吹笛的姿勢。然後又把笛子遞到陳衛風手上。
陳衛風好奇,搞得這麼嚴肅,就爲了教我給吹個笛子?
按照校長的手法,陳衛風按住音孔,試着吹。連吹幾下子都沒有吹出聲音來。“是不是我吹得不對啊?”陳衛風有些不好意思的問校長。
校長說“沒有錯,是這樣的。你再試試,要是吹得了,就送給你了。”
“嗯?!”陳衛風一愣,看着校長,難以置信的問“吹得了就送我?”
“嗯!”校長滿不在乎的點頭,不像是開玩笑的。
陳衛風眉毛都要飛起來了,擦了一下手上的笛子,這回擺正了姿勢,手指把音孔按的結結實實,一口氣出去。
“嘟——”一聲長長的笛音從笛身中發出來,聲音不大,但是聽得格外清晰。雖然只有一聲,但是打破了之前的尷尬。陳衛風覺得自己找到了竅門,覺得剛剛那一聲不夠響亮,想吹得響一點兒,一口氣再出去,又沒聲音了,連吹了幾下,都不行。陳衛風只好放棄了。
“不行不行,這吹笛子還是太難了~”陳衛風將笛子遞給校長。校長接過來,擦拭了一下。
“我吹,你看着”然後校長就端起笛子,抿上嘴脣吹起來。手法嫺熟輕盈,頓挫有致。吹着吹着,陳衛風突然發覺怎麼沒有聲音,可是沒有聲音也沒覺得多麼奇怪。單看校長的吹奏彷彿就能聽到笛音,可確實是聽不到。校長吹得很認真,陳衛風沒有打斷,也認真的聽着。一曲吹完,校長停了下來,“你都聽清楚了?”
陳衛風一臉茫然“校長,我什麼都沒聽到啊。”
“嗯”校長放下笛子“沒聽到就對了,幾年前我就已經吹不響了。剛剛的曲子你都看見了,日後好好練習,這笛子就送給你了。”校長看着手上的笛子,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捨和決絕。“把手伸出來。”
陳衛風還想問清楚,聽着校長讓他伸出手,他就攤開手掌去接。只見校長拿着笛子上前一步,沒有直接放在手掌上,而是橫放在了手腕上。然後兩頭一壓,笛子就箍到了手腕上,笛子順勢就縮小了。
陳衛風被這情景嚇着了,緊張的一收手。看到手腕上多了一個手鐲,大小戴在手上剛剛好,細看之下分明就是剛剛那隻笛子呀。兩頭的金屬扣緊緊的挨在一起,陳衛風都有些嚇蒙了。
“校長?”
“別緊張,我收到這個笛子的時候,也是嚇得不輕的。”校長自己坐回到椅子上。“衛風啊,這個世界其實很大,很多事情不是我們的經驗能夠理解的。這麼說吧,你現在在夢裡面。”
陳衛風沒聽清楚校長說什麼,但是最後一句話還是聽着了。現在在夢裡面?不可能啊,早上起牀,吃飯,剛剛上課,沈汐來叫他。這一切都那麼清晰,就像是大白天有人跟你說你現在是在做夢。任誰都不會相信的。可是剛剛眼前的一切,這手上的藤鐲子。
“我沒明白。”陳衛風愣愣的問道。
“我收到笛子的時候,那是我20歲的時候,一個喇嘛送給我的,他跟我解釋的時候,我倒沒有你這麼慌”校長自顧自的說。
“那個喇嘛說這個笛子叫心隨,笛子上刻着的就是它的名字。但是等我拿到笛子的時候,笛子就自己換一個名字。我看那個名字的時候,看到的是遠戈。所以我就叫它遠戈。你現在仔細看看,看看你的笛子叫什麼。”
陳衛風聽着校長說得很是神奇,擡起手來仔細看那個鐲子。
御風
剛剛印章上的字還亂七八糟,此時卻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就是御風兩個字。
“他會跟你在一起的,只要你呼喚它,它就會出現。日後要多多練習我教給你的曲子。昨晚上你去冥域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路上笑你的那個老頭就是我”
校長的話,猶如當頭棒喝,陳衛風猛然驚醒。昨晚的夢像過電影一樣迅速在自己的腦海中拉了一遍。之前毫無察覺,就像自己忘記了一樣。可校長一提起,馬上所有的記憶都涌了上來。
陳衛風很驚訝。他驚訝的不是自己忘記了自己的夢,而是驚訝校長竟然知道,而且還說路邊朝他問話的老頭就是他。可是夢中的老頭看着很年邁了,而且拄着柺杖,哪裡像校長這樣健朗。
“校長,你怎麼知道我昨晚做過的夢。”
“我說了,你就當你現在在夢裡”校長靠着椅子,穩穩的說到,模樣不像是開玩笑。
“我知道要讓你相信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東西送給你了,你先拿着,等到想找我的時候,就去找我。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你也看到我老成什麼樣子了。”說着校長攤攤手,可是明明很健康的樣子的。
“啊,快上課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等你把手上的笛子弄清楚了,再過來問我吧。不然我講再多你也都是排斥的。把笛盒找個地方收好,別丟了。”校長把盒子推到陳衛風面前。
說完起身去了。
“叮叮叮”
一陣上課鈴聲響起,陳衛風納悶了,課間十分鐘,怎麼現在纔打鈴。自己在校長辦公室都已經半個小時了呀。
一陣恍惚感襲來。
陳衛風發現自己,穩穩的坐在椅子上。門外的鈴聲還在響着,檢查一下手上,手腕上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校長呢,正掏着文件夾裡的書本,但是校長的辦公桌上放着的那個木盒眼熟的很,就是放笛子的那個暗紅色盒子。
“校長?”陳衛風有點兒遲疑,還是難以相信剛剛的談話是夢境。或者是他已經相信了,但是卻無法理解。一切都來得太沒有頭緒了。
等鈴聲停下。陳衛風還想說說什麼,還沒開口。
“說多了你也不能理解,”校長沒有看陳衛風“來日方長,好好練習我教你的曲子。上課去吧,別讓孩子們等着。”
陳衛風點點頭,拿起桌子上的盒子就出去了。辦公室裡校長擡頭看着陳衛風離去的背影。臉色還是那麼嚴肅,像是在思考着什麼。良久,又從屜子裡掏出了那個筆記本,拿起筆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