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李豔屏在約定的時間裡出現,向許文哲說明來意後,許文哲嚇了一跳。使用若看小說閱讀器看千萬本小說,完全無廣告!他有點不敢相信地望着李豔屏,好像在說:“這就是我從小認識的好夥伴嗎?”
咖啡廳的音樂迴盪着,讓李豔屏心裡有迴旋下沉的感覺。李豔屏說:“這件事已經迫在眉睫了。我知道說出來,你會看不起我。但沒辦法,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你不幫我,我會冒險找別人。”
雖然已經猜到了她的意圖,許文哲還是很直接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
李豔屏沉默了一會,她咬着牙,權衡了利弊,最後決定如實告訴許文哲:“因爲我不希望一無所有。”
儘管面對着從小長大的朋友,一個年輕的男人,李豔屏感到有點尷尬,她還是將事情的經過略約講了一遍。從何講起呢,說起來有好幾年的事了。李豔屏當然省略了很多,重要的是,她把一切都推到了佟定欽身上。是佟定欽看上了她,逼得她無路可走,只能投向他的懷抱。而現在,他玩膩了,厭煩了,又打算拋棄她。
李豔屏在許文哲面前泛着淚。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大概無論哪個男人看到都會心疼。許文哲難過地拍拍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那一刻,他心裡涌起了憐香惜玉的情緒。他們一同從F鎮走出,來到H市。從一無所有的鄉下人,奮鬥到在城市裡立足。這其間要遭受的白眼和歧視,付出和不公,都是H市本地人不可想象的。他自己從畢業以後,不也是經歷了很多挫折,才擁有今天的成就,可是他從來沒想到她有多難。自從她進了市府工作,成爲佟定欽的秘書,他一直簡單地認爲,她是幸運的,她是順利的。他總是覺得她那麼聰明、獨立,是一個人就能玩轉世界的。他沒想到,她無依無靠地在市府裡打拼,承受着別人難以想象的委屈。
“好吧,”他說,“我幫你,”他忍不住替她擦去腮邊的淚,“這篇報道我豁出去了。”
(二)
李豔屏所說的“機會”,對於吳英來說則是人生的萬丈深淵。也許連佟定欽也無法想象,自從他提出要將李豔屏下放到市屬局,將吳英取而代之的想法就在她心裡生根發芽。
在這件事情上,李豔屏曾經是近乎絕望。佟定欽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吳英離婚的,這一點就算他不說出來,李豔屏也感覺得到。佟定欽身爲一市之長,他的個人生活問題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問題,這是整個H市的問題。一個完美的市長是絕不會跟自己的元配離婚的,一旦離婚,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在別人眼裡總有陳世美之嫌。婚姻是人們對愛情的長久憧憬,既然人們把神聖般的光輝寄託在他身上,就必定會把這種堅守愛情的責任也放在他身上。佟定欽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因此,哪怕是貌合神離,他也要裝出一副與吳英恩愛的模樣。
李豔屏知道這一點,她突然間明白過來,原來她跟吳英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佟定欽不會跟吳英離婚,那她李豔屏就註定要做犧牲品。世界上永遠沒有不透風的牆,佟定欽絕不會寵她一輩子,絕無可能。
而成爲市長夫人,難道真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嗎?這個願望從腦中生出,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有時她分不清楚,是她想做市長夫人的心瘋了,還是她在市府沉悶的空氣下瘋了。也許是受了佟定欽的催眠。他總是在她面前說吳英的壞話,說得那麼的不堪。以至讓她從潛意識中認爲,由她來做市長夫人,會比吳英好得多。
她想方設法找缺口,可是找不出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收聽着吳英的各種信息,可是根本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吳英的生活離政治是很遠的。她每天的生活除了上班,下班,回家後就是打麻將。她打麻將也不找市裡其他領導的夫人打,避免造出事端。而是專找她的遠方親戚。那些人看在她的地位上,對她唯唯諾諾,一味奉迎,她也不擔心會把什麼政治秘密泄露出去,其樂融融。
李豔屏在焦急地等待着機會。隨着某些市屬局的編制報告越來越頻繁,她知道自己外調到市屬某局的時間正越來越近。幸而,機會還是讓她遇到了。
佟定欽的獨生兒子佟磊,兩年前已經大學畢業了。那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在父母的教導下一直往正路上走。可是出生在高幹家庭,人生之路太順了,難免有一些被寵出來的毛病:輕率、任性、想幹什麼就去幹,從來不考慮後果。
佟磊在不久前交了個女朋友,女孩是開化妝品品牌專賣店的。佟定欽的手機上有他們倆的照片,李豔屏見過,看着是年少輕狂的一對。佟定欽和吳英對這個未來兒媳都不滿意。按照佟定欽的意思,佟磊找女朋友一定要找個某局的女兒,甚至是省領導的子女,基本要求學歷高,教養好,會彈鋼琴之類。現在這個女朋友層次太低,玩玩可以,做兒媳婦沒資格。然而佟磊正在熱戀中,哪裡聽得進這些話。
這女孩在佟磊的支持下,有一段時間生意確實做得不錯。佟磊因此揚揚得意,誇耀他挑女朋友的眼光一點不差。可是有一天,店子出了問題:一位顧客從店裡買了化妝品使用後,出現了過敏現象。這個顧客懷疑是化妝品的問題,到醫院檢查,結果證實這個品牌的化妝品沒有問題,但是她手上拿的那一瓶,卻是假貨。
工商局接到投訴,迅速派人來調查,佟磊不得不給佟定欽打了電話。此時佟定欽正好跟李豔屏在一起。接了電話,只淡淡地說:“知道了。”李豔屏看到來電顯示,知道是佟磊,問佟定欽什麼事。佟定欽幸災樂禍地說,“佟磊的女朋友涉嫌賣假冒僞劣產品,店子被工商局查封了。”
佟定欽一點要幫佟磊的意思都沒有。按他的想法,佟磊的女朋友這次肯定栽了,正好借這個機會,令佟磊與她斷了。過去佟定欽提出這一要求時,佟磊完全不理會,還嘲笑他,說他“狗眼看人低”,“眼裡只有戴烏紗帽的人”。佟定欽堂堂一市之長,被兒子駁得啞口無言。現在佟定欽再提出,佟磊就沒理由反駁了。再叛逆的孩子也知道,堂堂市長的兒子怎麼能跟犯過事的女人在一起。
李豔屏沒做聲,留心着事情的進展。可是過了不久,事情風平浪靜。李豔屏有時經過,看到店子營業照舊,甚至比原來更火紅。看到顧客中多了一些市府裡的領導夫人,李豔屏心裡有數,既然佟定欽不肯出手,那一定是吳英幫的忙。
李豔屏決心抓住這次機會。她心裡清楚,吳英向來是自由散漫、不問政治的。她難得地過問一次,全是爲了她的寶貝兒子。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她要這一次,吳英徹底地失去佟定欽的信任。她知道,自從丁佩珍事件後,佟定欽已經有意識疏遠了吳英。只要佟定欽從此不再聽從吳英,即使佟定欽不跟她離婚,也會在事實上拋棄她。
(三)
李豔屏看着許文哲給她發來的稿子,心裡有點惆悵。她知道這一回,是徹底挖了個坑給吳英跳。那個跳下去的人,或許不至於斃命,可她這個挖坑的人,卻明顯是壞透了。許文哲在電話裡問:“稿子怎麼樣,還合你的心意吧?”他最初是被李豔屏楚楚可憐的樣子打動了,可是冷靜過後一想,他大致揣度到了李豔屏的目的。稿子雖然及時寫出來了,他的態度也冷淡了許多。
“寫得太好了,”李豔屏回答,“那個暗中疏通的人,就寫H市某高級領導的夫人吳某。”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李豔屏一到秘書處,就被佟定欽拉進了辦公室。佟定欽拿着一份《H市觀察報道》,顯然氣得臉都青了。
“你看看這個!”佟定欽幾乎是咆哮如雷。
“怎麼了?”李豔屏連忙擺出一臉驚訝的表情,裝模作樣地閱讀。
“這上面幾乎是指名道姓地報道了整個化妝品事件,並冠以‘官商勾結,以權謀私’的罪名。”
“先別生氣,看看報道是不是確實是這個意思。”李豔屏假意安慰道。
“報道說事情發生後,這家化妝品小店不僅安然無恙,還拉攏了H市許多高官的夫人捧場。剛纔佟磊打電話給我,說現在很多羣衆圍觀在小雪的店前指指點點,我已經命令他立即把店關了。”佟定欽的臉色一直往下沉。
“怎麼會是這樣的情況,”李豔屏故意煽風點火,“上次不是聽你說,工商已經把店子查封了嗎?”
“這都是吳英乾的好事!”佟定欽氣極而嘆,“頂着市長夫人的名頭,淨幹些不知斤兩的糊塗事。過去還有她的父親撐腰,現在連累得我爲她背罪名。”
“你也別都怪她,”李豔屏說,“這雜誌上也沒有指名是她。”
“有心的人一查就知道了,還需要明說!”大概是形象連番受損,佟定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不住氣,“你看看市府裡每天對我笑的那羣人,哪個心裡不巴望着我出麻煩。”
李豔屏當然心裡清楚,官場是何等地方,多少人在等着興風作浪。像吳興浦犯下的大錯誤,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倒不會再引起人們的興趣。而這種半遮半掩的黑幕,因爲事情的發展態勢未明,對當事人的影響可大可小,反而更容易引起人們的關注。再進一步說,要查出這文章里語焉不詳的人物實在是太容易了。稍微對H市政治體系和架構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能親自給工商、公安、衛生系統最高領導打電話的“吳某”,除了佟定欽的太太,還有什麼人呢?
這一場被曝光的“以權謀私”事件,毫無疑問已經把火引到了吳英身上了。而且是一場大火,足以燒得吳英無路可走。
正如李豔屏所預料的,當天晚上,佟定欽就回家跟吳英吵了一架。吳英的父親已經去世多年,往日積累下的那點老關係已經不復留存。所謂人一走,茶就涼,更何況是走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佟定欽對吳英的所作所爲深惡痛絕,他簡直不相信,他堂堂一市之長竟然娶了個如此愚蠢的女人。
這些事情,佟定欽沒有告訴李豔屏,可是那天晚上,市府大院裡所有的人,似乎都聽見了從市長別墅裡傳出的爭吵聲。要知道那是佟定欽壓抑了三十多年的聲音,這許多年來,他根本就沒對這個妻子滿意過。
更重要的是,他正處在倒轉形勢、樹立形象的關鍵時刻,吳英的所作所爲不僅拉了他的後腿,而且像是狠狠地踢了一腳,直接將他踢向萬丈深淵。
吳英是被這沒來由的橫禍嚇住了,她還未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面對着暴怒的丈夫,她只會表現出一箇中年婦女特有的潑辣:“你是不想跟我過日子了吧?不就是借這個機會跟我離婚嗎?想離婚就直說,何必扯那麼多罪名?”
佟定欽氣得渾身發抖:“你還意識不到自己幹了多少愚蠢的事!白當了這麼多年的市長夫人,一點政治敏感性都沒有。我告訴你,一切拜你所賜,我佟定欽這個市長就快要下臺了。”
吳英只簡單地認爲佟定欽想跟她離婚,根本看不到佟定欽遠大的政治前景。她恨恨地把家裡的擺飾都摔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喊:“別給我栽這麼大的罪名,我受不起。我就是想給兒子幫個忙吧,沒你想象的那麼有作用。”
佟定欽氣得無話可說,當晚就離開家,到李豔屏的雲翠山莊過夜去了。
(四)
吳英給佟定欽打電話時,佟定欽正在開會,他把手機關了。吳英把電話打到佟定欽辦公室,卻是李豔屏接的。吳英第一次在李豔屏面前露出了怯意。她小聲地說:“麻煩你告訴佟市,我打過電話給他。”
李豔屏輕輕地應了一聲。略停了會兒,她說,“吳姐,我認識一些媒體的領導,不知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吳英怔了怔,大概是判斷李豔屏的話是好意還是陷阱。隔了幾秒,她回說:“不用了,謝謝。我自己能處理。”
李豔屏一個人坐在佟定欽的辦公室裡。佟定欽的手機關機,是她的提議。她“好意”提醒佟定欽,邵慶建最討厭開會的時候手機響。接到吳英的電話,她一定也不意外。她知道吳英的生活軸心是圍着佟定欽轉的。沒有佟定欽的指向,她就會像個大陀螺般不辨方向地亂轉。
果然。
吳英的電話再打來的時候,不是找佟定欽,而是找李豔屏。吳英試探着用詢問的語氣問道:“小李,你說這件事情,怎麼處理比較好?”
李豔屏說:“事到如今,不如直接找《H市觀察報道》要個說法,責成他們對文章中的不實報道更正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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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英聽了她的建議,很不以爲然:“上次丁阿姨的事鬧得還不夠嗎?《H市觀察報道》也不知背後是誰在撐腰,根本誰的賬也不買。”
“上次的事情沒有做成,是因爲丁阿姨已經退休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說起來肯定是一筆糊塗賬。這一次可不一樣,你是佟市的太太,如果你的事都辦不好,那佟市的臉往哪兒擱。”
吳英聽了李豔屏的話,將信將疑。她既然已經對李豔屏起了疑心,當然不會貿然接受她的建議。然而有了丁佩珍的前例,她大概也相信,這種做法是可行的。她從小養尊處優,沒經歷過什麼挫折,於官場上也沒什麼閱歷,對這樣的事情處理起來,一點經驗也沒有。聽着李豔屏的分析,句句在情在理,倒也接受了**分。
“確實要求他們更正道歉,”吳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般說,“說什麼我給工商、公安、衛生都打了電話。其實我也就是跟街道辦的老吳說了一聲。”
“不是說道歉這一塊,”李豔屏耐心地接着解釋,“是說這個‘吳某’,要求他們刊登聲明,由於這個無意間想出來的姓氏,正好與某些領導的妻子姓氏吻合,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誤解。”
“是,”吳英感激地說,“我是一時之間慌了神,還是小李你想得周到。這些記者不知怎麼搞的,老是製造出惡意的新聞。”
李豔屏耐心地聽着吳英的風言風語。她想起幾個星期天,吳英還在用極其惡毒的眼神瞪着她,還建議佟定欽把她外調到市屬局去。“你不如找找市委宣傳部的肖部,由他責成落實這件事。新聞監管這一塊,誰也沒有他的權力大。”李豔屏淡淡地說,“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是這麼認爲的。”
也許是李豔屏的運氣太好,也許是吳英的運氣太壞。吳英的電話打到市委宣傳部時,正好遇上代市委書記沈同舟在跟肖軍談話。爲了討好新上任的代市委書記,肖軍將吳英的電話要求簡要地跟沈同舟說了一下。沈同舟不願與佟定欽交惡,卻也想借此機會給佟定欽一點教訓。於是,當即給佟定欽打了個電話:“佟市,麻煩跟你們家吳姐說說,有事沒事不要隨便給領導打電話。”
此時,佟定欽正好與邵慶建開完會出門,剛一開機,就收到了沈同舟的批評。
(五)
當吳英衝入佟定欽的辦公室時,李豔屏正在給佟定欽備飯。這本是她職責範圍的工作。只不過,當她與佟定欽之間產生了關係後,這種行爲多了一點不尋常的意思,而吳英進來的時候,正好就看到了這種意思。
“小李,我真是錯看了你哇!”在接到了沈同舟的批評後,佟定欽立馬給吳英電話,毫不留情地將她罵了一頓。這種批評的後果就是導致吳英心理失衡,同時更加確信佟定欽有了外面的私情。此時,她聯繫到李豔屏給她出的“主意”,她氣得簡直失去了理智。
“你這個不安好心的,爲什麼陷害我?爲什麼出這種餿主意!”吳英的面孔極度扭曲,她很不禮貌地用手指尖指着李豔屏,直挺挺地罵。
李豔屏看到她這副模樣,知道指導她的事情起了反效果,心裡很是安慰。但在此情況下,她知道自己仍處於劣勢,不能同樣還以顏色。她故意擺出無辜的樣子,低聲下氣地說:“吳姐,你說什麼呢?我沒聽明白。”
這樣的話,看似無辜,實際上最能挑撥一個人的怒火。“你還裝哪!”吳英氣極之下,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此時,恰好佟定欽推門而入。
佟定欽剛與沈同舟開完會後回來。就在沈同舟的辦公室裡,沈同舟略帶嚴厲地“提醒”了佟定欽。“干預”事件讓省紀委再次注意到他,“老佟,你要加倍注意自己的言行啊,”沈同舟半開玩笑地說,“上次‘澳門事件’已經令省裡領導很不滿意了,這隔了不久,又鬧出一個家屬越權事件……”
在深藏不露的沈同舟面前,佟定欽向來不敢造次。他像個犯了錯的學生般表示:“我一定把這件事情處理好。”
“不管怎樣,一定要把這件事情處理好。”沈同舟淡淡笑道,“昨天到省裡開會,邵省長還特意過問了。我說事情來得突然,我還沒來得及瞭解。”沈同舟這麼說,即表示他對這件事不作任何干預。
“都是我太太不好,她一心寵着兒子,纔會出這樣的事。”佟定欽避重就輕,把責任全推到吳英身上。
“說起來確實不能全怪你,”沈同舟仍然和顏悅色,但緊接着語氣一轉,滿臉鄙夷地說:“我聽肖軍說了你太太打的那個電話,就知道一定出事。她這樣的作風,真像極了她過世的父親。”
沈同舟的話提醒了佟定欽,他這時纔想起來,沈同舟當年在省公安廳任副處的時候,正是在吳英父親手下辦事。身爲下屬,對老上司有意見是常有的事。佟定欽沒想到的是,看似寬容大度的沈同舟,竟也積累了一肚子的怨氣,而且到今天還未消散。
佟定欽面對自己頂頭上司,不管任何事都點頭稱是,不敢有任何反駁。離開了沈同舟辦公室,他正回過味來,滿心不高興,卻又正好看到了吳英撒潑。
“你竟然在我的辦公室拍桌子!”他第一句便是責問。
而吳英,在接觸到李豔屏挑釁的眼神後,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智。
“佟定欽你什麼意思,現在無論我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了!”
當着李豔屏的面,佟定欽不願意跟吳英吵。然而吳英那咄咄逼人的樣,實在是把他惹怒了。佟定欽一反平常的冷靜,用一般丈夫與妻子吵架的腔調高聲嚷:“我不想在這跟你吵,你馬上給我出去,出去!”
佟定欽的粗暴態度刺激了吳英,特別是在李豔屏面前。這個長期以來養尊處優、從來沒受過挫折的婦人,狠狠地盯着李豔屏嘲笑的表情,把所有怨氣都發泄在她身上:“你笑什麼笑,婊子養的,看到我跟老佟吵架,你心裡倒是快樂了!”
李豔屏沒想到,吳英這麼表面上教養好的,一下子就把話說絕了。她本來確實是帶着幸災樂禍的心情看錶演,此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臉色由青轉紅,又從紅轉紫,“請你說話放尊重點,這裡是市長辦公室。”她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
她這過激的反應,讓佟定欽和吳英都愣住了。
看到吳英與李豔屏直面對峙,佟定欽一時反應不過來。長期以來,他對妻子與情人的態度涇渭分明。儘管吳英一直嚴厲地管着他,在男女問題上從不讓步。可他利用自己的職權之利,這些年來情人一直沒斷過。他本來以爲,這種狀態會永遠持續下去。可是,一次“假貨”事件讓吳英的市長夫人身份染了污,使他考慮到,吳英是否還適合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我再說一次,吳英,你馬上給我出去,出去!”佟定欽用管不住的聲音嚷。
“你趕我走!你在你的情人面前趕我走!”吳英被佟定欽的話徹底激怒,終於毫無保留地嚷起來。
那一刻,整個辦公室的氛圍再次凝住。這辦公室裡三個人,懷着各自的心事尷尬着。佟定欽有點後悔說出如此激烈的話,他知道吳英這半輩子都活在寵愛中,對於這樣激烈的態度是受不住的。然而他也怨恨着吳英的無理,在他的辦公室裡,她竟然公然挑明他與李豔屏的關係。
吳英的淚水已經壓眶而出。
恰好在這時,門外一個影子一閃而過。李豔屏眼尖,在那一瞬間果斷地喊出:“秦處!”
來人正是秦嶺,這個外來的第四者比辦公室中的三個人更覺得尷尬。“我找佟市籤個文件,正準備敲門。”秦嶺陰沉着臉解釋。
這樣的處境,對秦嶺來說,簡直像不小心踏入了十八層地獄。他不滿地瞪了李豔屏一眼,恨這個女孩的伶俐。但他又不敢太放肆,因爲,假如吳英說的話是真的,那他得罪了李豔屏也不會有好結果。
“你先回去,有什麼事回家再說!”佟定欽沉下臉對吳英說。在第四個人面前,這場戰爭總算沒揚起來。
(六)
下班時間一過,秘書處頓時變得空蕩蕩。然而秦嶺一反常態,不僅遲遲不走,還催促其他人快點回家。而李豔屏也仍然坐在位子上不動,她在靜靜地等待。
“秦處,下班了,還不走嗎?”終於,人都走光了,李豔屏假裝斟水,從秦嶺身旁經過。
“哦,佟市約了我等會去吃飯。”秦嶺不陰不陽地回答。
彼此都是聰明人,把話往透明瞭說,似乎都明白怎麼回事。李豔屏知道秦嶺這隻老狐狸不是好惹的,爲了平息他此刻的怒氣,她低聲下氣地說,“對不起,秦處,您不知道,今天上午的那個情勢……”
“算了,別說了。”秦嶺擺擺手,彷彿是怕隔牆有耳。
“真的對不起,讓您受委屈了。”李豔屏知道他的氣未消,仍不屈不撓地道歉。
秦嶺的臉色漸漸緩和。雖然李豔屏擺了他一道,讓他無端捲入事非中。可是此時她能低聲下氣來道歉,這讓他氣順了不少。
年紀大的人,哪怕什麼也不在乎了,還是在乎着別人對他的尊重。
“我知道秦處您不會計較的。您年紀大,經歷的事也多,我們後輩不小心做錯了些什麼,我看您向來是很寬宏大量的。”李豔屏忙不迭地說着好話,讓秦嶺的怨氣再消淡些。正說着,走廊裡響起了佟定欽的聲音,那是他剛開完會回來。李豔屏慶幸佟定欽因爲那些冗長的會耽擱,給了她向秦嶺道歉的時間。雖然只有幾句,已經足夠了。
當天晚上,佟定欽跟秦嶺一起在市府招待所吃飯。
市府招待所里人來人往都是熟人,秦嶺心中詫異,佟定欽找他談那麼敏感的事,怎麼會選擇這地方。他猜測着,或許佟定欽是故意擺出心中無鬼的姿態。把飯局定在這裡,那就意味着,話不會說得太多,太透,點到即止。
果然。
兩個人說着閒話,佟定欽很快就把主題引到了心照不宣的話題上:“老秦,你今天上午在我辦公室門口,聽到了我們說話?”佟定欽似乎半開玩笑地問。
“我剛走到門口,小李就叫我了,”秦嶺連忙撇清,“什麼也沒聽見。”
秦嶺心知肚明,佟定欽找他,當然是不希望他在市府裡搬嘴。能夠無意中獲悉領導的秘密,對許多人來說是好事。那就意味着,領導從此意識到有這個人。往樂觀的方向想,這個知曉秘密的人,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高升。然而對於秦嶺來說,知曉秘密一點好處都沒有。他已經是快退休的人了,就算讓他到下面做個某局,也只有一年半載,還不如留在市府,最後享受市府的退休待遇。
佟定欽哈哈大笑:“我開玩笑的,聽到也沒什麼。你大概也聽說了吧,我們家吳英最近犯了點錯,她心情不好,就跑到我辦公室找小李出氣。”
秦嶺點頭表示理解:“前一段的風風雨雨我都聽說了,突然要面對這麼大的輿論壓力,情緒確實難以控制。”
佟定欽點點頭,忽然話題一轉:“老秦,你覺得小李這個人怎麼樣?”
這個問題此時提出,便是秦嶺這樣的老狐狸也難住了。
他想起了剛纔李豔屏的道歉,他知道她是來有心拉攏他的。
說實話,秦嶺對李豔屏並不討厭。雖然在她進入市府不久,他曾親手下絆,給過她一點教訓,可是作爲一個官場老手,他知道李豔屏是“孺子可教也”。在進入市府這一年多來,他親眼看到李豔屏由生澀變得老練,由尖銳變得隱忍。特別是目睹了溫蘭的教訓後,她非常謹慎,亦步亦趨,絲毫不敢有一點越矩。而更重要的是,她今天有心示好,幾乎以卑微的態度表明,就算她是佟定欽的情人,她也仍然是尊重他的。
秦嶺想明白了這層利害關係,謹慎地說:“很不錯,這個女孩又聰明,又謙虛,懂得尊重長者,跟同事也相處融洽,是可造之才。”
聽了他的評語,佟定欽略一猶豫:“真有這麼好嗎?”
看佟定欽的意思,似乎是要說一些李豔屏的壞話。秦嶺估量着,再三打量佟定欽的臉色。不過,佟定欽的臉上並沒有表示出不悅。秦嶺突然明白到,佟定欽這麼說,是爲試探自己。在佟定欽眼裡,假如自己對李豔屏有意見,那肯定忙不迭將李豔屏是佟定欽情人的消息放出去,唯有自己對李豔屏沒有意見,纔有可能替她掩飾。
想到此,秦嶺更加重了語氣:“我們一起在秘書處這麼久了,小李這個人,真是不錯的。”
秦嶺的回答終究還是讓佟定欽滿意的。佟定欽哈哈大笑:“這幾年,秘書處在老秦你的管理下,工作做得不錯,以後繼續努力。”
他的話讓秦嶺長長地舒了口氣。不少市府的人見佟定欽在此,都殷勤地過來打招呼。佟定欽一邊氣定神閒地迴應着,一邊招呼秦嶺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