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孃是在怪阿芙嗎?”謝芙轉臉看着溫嬌道。
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但是卻令溫嬌隱入兩難的境地,如果她此刻就大罵謝芙一頓,那她一直戴着的好繼母的面具就會自此卸下。
溫嬌想明白了這層意思後,雖然心中恨不得把這繼女大卸八塊,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與謝芙翻臉於她一點好處也沒有,於是那有幾分冷意的聲音溫和了一些,“阿芙想到哪兒去了?二孃一時被阿菱的事情弄糊塗了纔會這樣的,阿芙能幫二孃一把,二孃求還求不到呢。”
“那阿芙就放心了,還怕二孃怪阿芙多事呢。”謝芙臉上似乎也放鬆了不少,真是可惜,看來她要逼繼母主動露出真面目,還要多下一成功夫了。
溫嬌輕笑着拍拍謝芙的手,然後拉着一臉失意難過的謝菱上前,“阿芙替我好好開導開導阿菱。”
“那是自然。”謝芙挽着謝菱的手溫言細語地沿着迴廊往前走。而謝信也跳着跟上前去。
看着兩姐妹走得遠了,溫嬌惡狠狠地一把抓住正要跟上前的湯嫗,臉上的溫柔神情消失不見了,狠聲道。“湯嫗,我能讓你滾一次,就能滾第二次,別想挑唆我與阿芙的母女情,也別想讓夫主厭惡我。”
湯嫗的老臉上也帶着不屑,“溫嬌,別人不知道你,難道我也不知道嗎?沒有穎川公主,你能有今天?”
溫嬌一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拿她的出身來說事,沒錯,她的祖上沒出過什麼大官,在士族的排名也是墊底的存在,當年若不是她討得穎川公主的歡心,讓她引爲知已,興許她今天在溫家仍是一個不起眼的存在,哪像現在孃家人見到她像見到大人物一般小心侍候,這一切都是她溫嬌用小心謹慎巴結穎川公主得來的,所以她最恨的也就是眼前這老婦,當年這老婦沒少說她的壞話,但這些都不算什麼,她不喜歡有一個這樣提醒她曾經不堪存在的人天天在眼前晃,這纔是她攆走湯嫗的主因,“你別得意,阿芙會信你也只是暫時的,我們還是走着瞧。”
湯嫗使勁甩開她的手,“溫嬌,你從來就沒安過好心眼,老天遲早都會收拾你的。”說完,帶着阿秋轉身離去。
溫嬌看着湯嫗那挺得直直的背脊,憤恨地咬牙甩了甩衣袖,這殺千刀的老婦。
謝芙的眼角餘光往後面睨了睨,剛好看到湯嫗一臉的平靜,以及溫嬌少有的臉形氣得都扭曲了,令她歎爲觀止,從來沒有想到繼母也有這一面?原來她所謂的賢良淑德真是裝的。轉臉又溫言安撫雙眼紅腫的謝菱,“阿菱,事情總會過去的……”
自穎川公主逝世後,溫嬌把持內宅大權,當年除去公主的舊人也是採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但是這次雷霆之勢大清洗在這座開府只有十來年的府邸來說實屬首次,一衆的下人都被一一審問,人心免不了惶惶,而一些機靈的下人看到謝芙與溫嬌共同主事,尤其是謝芙那張芙蓉臉雖然一派悠閒,但偏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心下就略爲掂量掂量。
溫嬌與謝芙兩人坐在主位之上,與溫嬌一臉嚴肅相比,謝芙卻是慵懶得多,懶洋洋地端起一碗酪漿輕輕茗了一口,聽着那跪在下面的婦人控訴着。
“把這婦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滿口胡言。”溫嬌朝周嫗喝道,居然牽扯到她的親信,找死。
“且慢。”謝芙斜睨了一眼溫嬌,“二孃,好歹容人把話說完嘛,你說是不是?”
“阿芙,光是採用溫和的手段,只會讓她們更加不知好歹而已,這下人就要狠狠地調教,她們纔會知道深淺輕重。”溫嬌一副苦口婆心狀似教導,“阿芙莫要太善心了,將來可是要被這下人騎在頭上的。”
“二孃言重了,阿芙只是覺得就算她們是下人,但也給人家一個申冤的機會,我們這些當主子的才應該要體察秋毫纔對。”謝芙道,然後不待溫嬌發言,朝那婦人道:“有什麼你就直說吧?”
那個婦人有謝芙撐腰之後,一臉憤怒地指着那管事哭訴道:“郡主不知道,這個人剋扣我們下人的月錢、收受賄賂,這些還是小事,她居然把府裡的財物私自販賣到外頭去中飽私囊……還有女郎之事,她喝醉了酒後與打更的更夫說漏了嘴,這才傳到外頭去的。”
那躬着腰的管事嚇得臉上失色,尤其看到謝芙一臉的嚴峻,忙跪下道:“夫人,郡主,老奴沒有,你含血噴人。”指着那婦人憤怒地道。
“老奴沒有說謊,你男人死了,勾搭了更夫,誰個不知道?”那婦人更把這私情也說了出來。
管事頓時就臉紅起來,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兩人開始對罵起來,接着把更多的人牽扯進來,原本是要查是誰把謝菱與溫健之事傳出去的,誰知道這下倒是更多的醜事都一一曝光。
溫嬌的臉色越發難看,狠狠瞪了那個挑起事頭的管事一眼,早年她爲妾之時就曾把府中的物品盜賣出去支持孃家,當時就是這管事給她打的下手,這些年她對她也不薄,沒想到這管事居然會大着膽子再度在她眼皮底下中飽私囊。
謝芙的臉色有幾分鐵青,玉手在長案上重重一拍,“都給我安靜下來,現在這裡是菜市場嗎?”
一衆正吵得過癮的僕人都急忙低下頭來。
溫嬌原本要拍長案的手瞬間就收了回來,居然被謝芙搶了先機,於是也怒道:“這事情不能就此算了,本夫人今天若輕饒了你們,本夫人就難以向郎主交代……”她若不發威,豈不是讓謝芙把風頭都搶去了?
“二孃。”謝芙插嘴道,“她們當中也不乏有好的,別一竹杆打翻一船人,依阿芙看,不如派人查清楚爲好,也別冤枉了老實人。”
衆人聽到謝芙爲她們說話,頓時都一臉的感激地朝謝芙看去。
跪坐在一旁的周嫗看了這半天功夫,謝芙與溫嬌兩人真是高下立見,謝芙是恩威並重,溫嬌卻只有威壓一道,溫嬌這回是鬥不過謝芙的,思及此,她就暗自揩了一把汗,好在當初她懂得見機行事,暗中靠向了謝芙。
溫嬌也發現了自己被謝芙壓在下風的事實,遂臉上稍微溫和了一些,“阿芙說得有理,不枉二孃苦心的教導,確實要如此才行,剛剛二孃只是在試試阿芙而已,阿芙果然穩重得多,桓七郎得妻如此,將來有福了。”她這樣一說,謝芙還想獨佔鰲頭?
謝芙看了一眼溫嬌那一臉欣慰的樣子,真的有夠不要臉的,居然把她穩重的處事說成是她教導有方,一切還是她溫嬌的功勞,嘴角笑了笑,事情還沒有完呢,“二孃說得是,阿芙還要多謝二孃的‘悉心’教導呢。既然二孃認爲阿芙懂事得多,不如就依阿芙之意,把這徹查之事就交由湯嫗與周嫗兩人共同主持,可好?”
溫嬌的眉頭輕皺了皺,看了眼那嚴肅着的臉的湯嫗,這是謝芙的人,至於周嫗,無疑就是已方的人,雙方人馬各佔一半,細思了一會兒,臉上展容道:“就依阿芙之意吧。”
周嫗和湯嫗急忙伏下身子道:“諾。”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一家之主謝怊的廂房裡,此刻正靠在靠墊上由美姬輕捏肩膀的謝怊看着美少年展開的手札,只瞄了幾眼,他就擡頭道:“就是這些人把宅子裡的事情傳出去的?”
這一長串名單中大部分都是溫嬌的親信,所以當她看到這份名單之後,溫嬌的臉色就沒好看過,現在聽到丈夫發問,她忙道:“夫主,確實是這些個不中用的奴婢做的事,妾身正要把她們都遣走,另外再委派老實忠厚之人在內宅行走。”
“爹,你就別責怪二孃了,二孃一個人打理這麼大一個宅子力有不逮實屬正常。”謝芙溫聲進言道,伸手給謝怊倒了一碗酪漿。“對了,爹,二孃,阿芙有個提議呢。”
經過這兩天的暗中交手,溫嬌對謝芙是恨得咬牙切齒,想到桓衡的計劃,謝芙沒有選擇撕破臉,她更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扯破雙方的臉面,這謝芙就算能活也就是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思及此,她倒是不怕她興風作浪,遂端着慈母的笑臉道:“阿芙有何建議?”
“二孃,我想着這僕人用生不如用熟,昔日我娘留下來不少僕人,不如就讓她們重新回到宅子裡面行走,況且她們都曾經在宮裡待過,回來之後又不用過多花心思調教,正是一舉數得之事,爹,你說可好?”
讓那幫賤人回來?溫嬌直覺是不同意,這等於是削弱了她在內宅的大權。
謝怊卻拍手笑道:“阿芙所言甚是,此事就依阿芙所言。”
“謝謝爹。”謝芙笑得一臉燦爛道,然後又看向溫嬌,“二孃覺得如何呢?可是不同意?”
“怎麼會?正好不用調教呢,二孃歡喜還來不及。”溫嬌一臉強笑道。
“湯嫗,這重新安插人手的事情就由你去辦吧。”謝芙隨口吩咐道。
“諾。”湯嫗恭敬地道。
“對於阿菱受溫健侮辱之事,阿芙正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流言散去。”謝芙嬌俏地道。
溫嬌笑得異常慈藹地道:“阿芙又有什麼好建議?”內心暗暗提防,以前真的是小瞧了謝芙。
謝怊也示意背後的美姬停止捏肩,挑着眉看向女兒,現在才發現這長女還是頗有些才幹,謝菱這樁醜聞已經讓他被主家召回去審問了,讓他顏面失盡,他也向主家表示一定會想辦法解決這樁醜聞。
“辦法其實很簡單,傳言中沒有出現阿菱的名字,只道是謝家的女兒,只要把謝家的女兒嫁一個給溫健,事情不就解決了嗎?向外說是成全他們一對鴛鴦相思之情,那麼這樁流言豈不是與阿菱沒任何關係了?”謝芙輕聲道。
“阿芙,別胡扯,溫健豈能娶謝家的女兒爲妻?”謝怊不喜地斥道,還以爲是什麼好主意呢?居然是這個爛主意。
“就是,阿芙,謝家的女兒哪能這麼隨便就嫁出去,即使是庶出也不行。”溫嬌這段時間都被謝芙打壓着,現在見到她被丈夫呵斥,於是又擺出慈母相勸道。
“爹,二孃,你們都誤會阿芙的意思了。”謝芙笑道,“大伯母身邊養着的阿英,你們都忘了嗎?按理來說溫健是配不上阿英的,但是阿英許婚之難有目共睹,都十七了還沒許到婆家,嫁與溫健興許會是良緣一樁呢。”
當朝律例,女年十七,父母不嫁,使長吏配之,雖然謝氏門庭高貴,可以無視此條律例,但是難免會成爲他人嘲笑的對象。
溫嬌一聽提到謝英,就想到她的長相,臉黑就算了,還長了一臉的雀斑,一雙小眼睛,嘴脣卻頗大,五短的身材,兼之脾氣暴燥,才致使無人問津,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是謝氏本家的嫡女,只不過是被大嫂收養在膝下的旁支之女,這樣的女子配給自家侄子,豈不是很委屈?
謝怊卻點頭拍手道,“確是妙緣一樁,此事甚好,既可爲阿菱脫身,又讓阿英能順利出嫁,甚好,備車,我即刻到本家一趟。”既然有解決之法,他少不得要到本家去邀功一番。“阿芙,你不愧是我謝怊的好女兒。”大笑地又稱讚了一聲女兒。
“爲父親分擔乃爲女者應做的。”謝芙也笑道,“況且阿菱是我妹妹,我自當爲她着想,二孃,你說是不是?咦,二孃,你怎麼臉色這麼差,身子可是不舒服?”
溫嬌撫了撫臉額,強笑道:“阿芙看錯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可是喜事呢,回頭我就派人給大哥傳信,讓他把阿健召回洛陽城,準備成婚的事宜。”
“我還以爲二孃不贊同呢?”
“怎麼會?溫家能與謝氏聯姻,可以說是溫家之幸。”
……
走在迴廊往自己所住的院落行去之際,阿秋道:“溫郎君雖然其心不正,但是長相俊俏,要他娶英女郎似乎真的有幾分委屈。”
謝芙卻是冷哼一聲,“照我來說,把謝英許給他纔是委屈呢,他當日居然想對我動歪主意,至今我想來仍是滿腔怒火,不懲治他一番,難消我心頭之火。”最重要的是謝英需要一個丈夫,溫健正是最佳人選。
“只怕英女郎壓不住溫郎君呢?”阿秋疑道。
湯嫗卻是笑道:“只怕溫郎君往後想要尋花問柳都困難纔是。”然後纔看向謝芙,“羣主,看樣子是時候到主家拜訪大夫人了。”
“確實是時候了。”謝芙望着那滿地金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