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院子一角的人,被綠竹簇擁着,白素的衣袂隨風輕揚。
微仰着頭,似乎在沉思。
竹葉在風經過時,輕輕作響。
一切寧靜而悠遠。
“爹爹,爹爹!父皇說後天要帶我們去祭拜爺爺和曾祖父耶!”
他轉頭,看着跑過來的兒子,還有跟在兒子後面的那個人。
眼裡,不知是驚訝,高興,還是失措。
一碗燻肉,一壺酒,一碗米飯,一杯水,幾株香火。
佟日禮拉着東兒跪在父親的墓前,久久不語。
墓碑,祭品,香火,祭拜的環境很肅穆,連東兒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望着那塊冰冷的碑,有時看看爹爹,還有站在爹爹後面的父皇。
“爹,我來了,這是您的孫子,東兒,今年六歲了。”
墓碑很乾淨,佟日禮還是掏出帕子輕輕擦過那字跡,東兒聽了爹爹的話,也開始磕頭。
“爺爺,我是東兒,我會好好聽爹爹的話,做佟家的好子孫的。”
天開始下起濛濛細雨,衣裳都感覺到了溼意,頭頂出現一片陰影,佟日禮擡頭一看,原來是皇甫覺打了一把傘。
只見他將傘遞給身後的小太監,撩袍,居然也跪了下來。
“皇上!”
佟日禮驚駭不已,這下也顧不得了,趕忙站了起來,就去拉皇甫覺,就算他的父親是太子太傅,就算他的父親是天大的功臣。皇甫覺是一國之君,怎麼可以這麼就跪了,君是君,臣是臣,這要是旁人知道了,他們佟家可就得誅九族了。
“佟日禮。”皇甫覺反握住佟日禮拉他的手,定定看着佟日禮的眼睛,自然而堅定:“這是應該的,這一拜,老師受的起。”
動了動嘴脣,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細雨中,佟日禮眸光水朦。
一行人祭拜完,一起往回走,墓園很安靜,即使是在重陽這樣的時節裡,也見不到什麼人。
他們佟家本就人丁單薄,爲官清明,所以將想要沾光的親戚們得罪了個遍,到最後只剩下自己這一支,平日裡也最是冷清。
這些年,父親他們都這般過的嗎?雖然早就明白,但是真的見了,還是不免難過。
“時候還早,好不容易來一次,你帶着東兒在這裡多看看吧!”眼看着到了墓園門口,皇甫覺對着佟日禮說道,然後鑽進了馬車。
“東兒,爹爹再帶你去看看。”想了一會兒,佟日禮牽着東兒往回走。
“嗯,爹爹,爲什麼父皇不來?”
“你父皇有事情要忙。”
“可是父皇明明說今天的事情,他都做完了,特地空出來陪爹爹和東兒的。”
佟日禮停下腳步,手中的傘打開,罩在他和東兒頭上:“父皇日理萬機,事情哪裡有做完的時候。”
“哦,東兒知道了。”東兒點點頭。“爹爹這個是什麼?”東兒指着路邊那一串串紫色的小花。
“那是風信子。”意思是永遠的懷念,這個,佟日禮看了看,最後才確定應該是來祭拜的人帶來的吧,不知怎的就在這裡落戶發芽。
“那個,爹爹,我知道。”東兒掙開佟日禮的手,跑到一塊花牆面前:“這個是我們佟家的家訓。”
“對。”
“禮兒?”小徑轉角處,一個老人家冒了出來,看見佟日禮激動的眼眶都紅了,白鬍須也跟着一起顫抖。
“佟叔?”佟日禮一頓,站在那裡,難掩驚喜。“您怎麼在這兒?”記得當年,他離開皇宮時,曾託付太后,照顧佟府裡的老老少少。佟叔的兒子孝順又有出息,他原想沒了他,佟叔也就不必那麼死守着要照顧他的約定,能回家養老了。
“禮兒。”佟叔的眼淚終於還是下來了,他上前來:“你一聲不吭就走了,佟叔怎麼能放心?佟府那一大家子我放不下,老爺我也放不下,想想還是留在墓園這裡,你回來了,一定會來看老爺的。今天可終於讓老頭子我給等到了。”
“佟叔……”佟日禮終於明白爲何這墓園看起來這麼整潔,還有些祭拜的痕跡,原來佟叔每天都守在這裡。
“禮兒,這個孩子?”佟叔看見一旁的東兒時,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這和佟日禮酷似的容貌,從小看着佟日禮長大的佟叔怎麼會不明白他的身份。
“他是東兒,我的兒子。”佟日禮把東兒招過來:“東兒,這個是佟爺爺,從小就照顧爹爹對爹爹特別好的。”
“佟爺爺好。”
“好,好!”佟叔摸着東兒的頭,高興不已,佟家後繼有人,他也可以安心的下去見老爺和老太爺了。
“佟叔,這些年辛苦你了。”佟日禮面帶感激,說罷,深深的鞠了個躬。
“這可要不得,要不得啊!”佟叔也不敢受佟日禮的禮,拉住他:“這是我應該做的,如今禮兒也有了兒子,佟家有了後代,佟叔就什麼都不求了。”
“這些年,佟叔在這裡陪着諸位老爺,老太爺們,一點都不辛苦。不少吃的,不少穿的,每日閒的很,這麼大的墓園,活都是有人來做,佟叔其實就是一個甩手掌櫃,哪裡能辛苦呢?”
“這樣,我就放心了。佟府的其他人呢?”佟日禮依然在爲自己當年那樣丟下佟府逃脫的行爲愧疚不已:“太后把他們安排到哪裡去了?”
“太后?”佟叔一愣:“小三子他們都找了份工錢多,又輕鬆的工作,還經常有時間回來看看。今天他們都一起去幫收善院蓋房子去了,要不然也能見着。”
佟叔看着,最後纔有些遲疑的開口:“禮兒啊,其實我們都是……”
“夫子,該回去了!”一道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了佟叔的話,那人是皇甫覺身邊的侍衛。
“佟叔,我該走了。”佟日禮扯出一抹笑。
“該走了啊?”佟叔也訕訕應着,不知該說什麼:“我們都很好,你別掛心了,禮兒啊,你帶着東兒過的好就行了,啊?”
“嗯,佟叔,我走了。”
“佟爺爺,再見。”
佟叔目送着佟日禮離開,直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佟叔這才慢慢的往回走。
老爺的墓前,香快燃盡了,佟叔坐在地上,靠着那墓碑,給老爺的杯子添了添酒。
“老爺啊,你今天也看見禮兒了吧?禮兒都有了兒子了,東兒長的真好,和禮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禮兒,還有禮兒的兒子。”
“只要禮兒過的好,我這把老骨頭一輩子看不到禮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禮兒還是回來了,還是因爲那個人吧?”
“其實這些年,那個人對禮兒怎麼樣,我們都看到的是不是?”
“照顧佟府的老老小小,讓我這把老骨頭來陪老爺們,墓園的大事小事,都安排的妥妥當當,還有年節時的拜祭也是。”
“禮兒不在時,那人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做了。”
“甚至,連兒子孫子才該做的,也做了。”
佟叔想起剛剛,禮兒拉皇上起來的時候,那副吃驚又害怕的模樣,其實這些年他看的多了,佟家的老祖宗受這位大盛謹帝的跪拜恐怕也都習慣了。
“那人是在替禮兒盡孝。”
“老爺啊,只是禮兒恐怕還沒有想明白,禮兒被老爺老太爺們教的太好了,他恐怕就扭不過這個彎來,你們要是在天有靈,可得保佑禮兒和東兒。”
“讓他早早明白吧!”
“這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個平安自在?問心無愧就好了,人哪,哪管的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