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關城,酒仙樓中。
老掌櫃李漠踏着緩沉腳步走向靠內的那張方桌。
在這邊陲地摸爬滾打也有一甲子時日的老掌櫃李漠,絕對是見過不少的大風大浪。
只是不知爲何李漠卻是感到步履間有着些許的沉重感。
這與自己每隔一段時日忍俊不禁的踏過城主府那處傷心地的沉重又是截然相反的一種感覺。
路過城主府,是心中沉重,而當下卻是步履間的沉重,這沉重是源自於自己多年感覺。
不過就算是如此,老掌櫃李漠依舊是頃刻間調整好了心態,換上了一副笑顏。
開店做掌櫃的沒個八面玲瓏,千張面龐的本事,那能叫掌櫃?
尤其是在這民風彪悍的邊城裡,本事不夠大,關係不夠硬,就得要學會做那汲水的海綿。
你給一拳我就塌進一個坑,若是你拳頭挪開,那就再歸復原狀。
一個理。
行至五步外,老掌櫃止步,五步外算是個勉強安全之地,這是老掌櫃李漠當了大半輩子掌櫃,見了大半輩子五花八門事,終結出的經驗。
老話說的好,家有一老,如若一寶。
這個寶是個嘛?還不就是那些個寶貴經驗。
老掌櫃李漠可沒少吧自己這些原本打算帶到棺材蓋下的寶,傾相相授給自己半道撿來的李剩身上。
小時候還好,倒還能當成個新奇故事來聽。
可再大些,小調皮鬼倒成了個小機靈鬼,自己在拾捯那些個寶,那個有些長大模樣的小鬼總會面露些許不耐煩的模樣,連忙擺手道:“好了好了老李,你這些個老黃曆現在就不要提了。”
然後李剩就會咕嚕咕嚕的轉着極富靈性的大眼眸,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學着他李漠的老成模樣,頗有些小掌櫃派頭道:“老李啊,今天我小李就傳授你一些我近來......”
那樣子那派頭,就像是那些個執掌帥印的邊關大將軍,持戈立於點將臺上,對着身前的疊疊層列將士門,激昂涌讀着出征誓詞。
只是這剛有些小掌櫃派頭,老掌櫃李漠總會一巴掌拍在李剩後腦勺,笑罵一句邊關方言,:“瓜娃子。”
李剩自然亦是悻悻而笑,轉身就忙去了。
酒館不大,事多可忙哩。
至於落在腦後的那一巴掌,空打雷不下雨,光聽個響亮,小李心裡可是門清,老李可是不捨得打自己個。
別看他一副的不耐煩模樣,但老李的話他小李可是全乎的給聽到心裡去了。
還是那種落到心坎裡的。
李剩心底有個極爲隱秘的小匣子,裡面裝的可都是老掌櫃的“寶”,李剩想着,等到有了小小李之後,這些寶可都是要按部就班的傳下去的。
不過老李的那種,光聽響卻怎麼也打不疼的本事自己可還沒學來,這倒是個問題。
不然小小李以後若是個不乖巧的搗蛋鬼,到時候自己若是一巴掌打在小小李的後腦勺,疼了吧,自己肯定是要心疼的。
可要是不打吧,又不能體現咱小李的派頭,愁死個人。
不過日子還老長勒,慢慢學着,難不成憑藉着咱小李自己個的聰明勁頭,還會學不來。
大不了故意多犯些小錯,讓老李多打幾巴掌就行了。
老李不是說過,熟能生巧。
自己可是把這四個字疊放整齊的放到心底的那個小匣子裡了。
未等老掌櫃發聲詢問,那個不知何時落座於小酒館角落方桌前的白衣男子,率先的轉身回過頭。
李漠一愣,不過也只是一瞬,笑着輕聲問道:“這位客官可是吃酒?”
那個面龐消冷的白衣男子頂這老掌櫃的面龐有一會兒,點了點頭。
頭也不回道:“來一壺和他一樣的。”
李漠自然不會多嘴問上一句這個他所指何人,
小酒館內,除了眼前這個白衣男子,也只有那個喝了一整夜孤煙烈還不見醉的怪異江湖劍客。
那個劍客滿臉的苦悶憂愁,老掌櫃自然亦是知曉爲何,估計現在全王朝中的遊俠劍客估摸着都是這般的光景模樣。
那位高高在上的新帝大老爺,鐵了心要做一件事,又怎會不成?
帝王一怒,百萬伏屍,百萬伏屍吶。
其實老掌櫃先前閒來無事,手撐着下顎看着空蕩蕩的小酒館,心底暗暗的也會埋怨上那位新帝爺一句,忒小氣。
陳芝麻爛穀子的一些小事,都能埋恨於心。
那些個挎劍遊俠、浪蕩武夫遭殃,他這個小酒館當家的可不也是受到了連帶的無妄之災。
要知道先前的酒館收入,近乎七八成可都是來自於那些個遊俠武夫,若靠這周遭鄰里、城中原民的那種扣扣嗖嗖勁,喝兩盅小酒就想憑藉着臉面討要一碟下酒小菜的,他李漠別說還能把李剩給拉扯大,養活自個都指不定還有點兒困難。
老掌櫃聞聲,滿臉笑顏的點了點頭,只要是來吃酒的那都是客,而且,成罐成罐要的那都算是貴客。
尤其是這種高於其它酒水兩倍價格的孤煙烈。
剛剛轉身,正打算去往櫃檯那邊拿酒。
誰知,一隻泛黑陶罐豁然的出現在了自己身子前,伸手可握的地方。
一個古靈精怪的尖尖腦袋繼而從口封紅綢布的黑陶罐後面,突冒了出來。
老掌櫃心中不覺的暖意叢生,伸手接過了黑陶酒罐,不過表面之上還是狠瞪了李剩一眼。
這小子,你給個杆他都能爬上樹,稍稍的有點兒甜頭,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不過正如老掌櫃瞭解李剩一般,李剩自然也是李漠肚子裡面的一隻蛔蟲。
朝着老掌櫃的快速的吐了吐舌頭,趁着老掌櫃的雙手接酒罐的功夫,一溜煙兒的竄到了一邊。
見狀的老掌櫃嘴角輕抿,無聲笑罵了句“瓜娃子”。
遞完酒,又拿出了個專喝孤煙烈的很有年頭的鬥形黑曜碗,老掌櫃便又回到了木櫃臺後,又一搭沒一搭的打着算盤。
看着急匆匆跑向後廚間說是要去幫忙的李剩。
老掌櫃陡然間笑了,只覺得這般的日子挺好。
無關乎生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