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的胃口一直都很小,每一次吃飯都只是小小的一碗,黎亞修有時候會責怪她明明就瘦骨嶙峋,飯量還小得像貓一樣。蘇半夏也不反駁,只是靜靜地聽着。有時候也會露出像貓一樣溫順的表情。她越來越不排斥黎亞修,因爲她發現,他其實是個很好的男人,會照顧人,還逗人開心,會煮飯刷碗,又是多金貴公子,絕對是新世紀女性的夢中情人。但是她不會愛上他,她對他的感情比起蘇城一還少,又怎麼拿來和單鬱助比較?
入夜,黎亞修的房間沒有半點的光亮,月光傾瀉在寬大的牀上,卻空無一人。黎亞修正坐在辦公桌旁,緩緩地點燃一支菸,打火機“咔嚓”一聲,在漆黑的夜裡格外地刺耳。藉着打火機的光,黎亞修打開底層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封信來。
他不知道當初爲什麼沒有毀掉這封信,明明只要燒掉,半夏就永遠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就會永遠留在他的身邊。可是,每次面對這封信,他就覺得自己是個惡魔,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用骯髒的手段阻隔了蘇半夏和單鬱助的幸福。
但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不是麼?他只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只要達到了目的,沒有人會在乎手段是多麼地不乾不淨。他在乎的只是結果,至於過程,並不重要。
他把信再一次扔進抽屜,身體往後一靠,在黑夜中,那雙暗綠的眼眸如同精靈的顏色,他緩緩閉上眼睛,絲毫沒有注意到門外的蘇半夏逐漸離開的身影。
是的,她試探了。如果那封信還在黎亞修的手上,他必然在她提起之後會去確認一下,這是人類的弱點,因爲恐懼在作祟,就像犯罪嫌疑人一定會重回犯罪現場查看的行爲一樣。原來他真的把信藏起來了,可是蘇若寫的信爲什麼他會那麼在意?
第二天,黎亞修像往常一樣出門上班。明明還是早晨,天空卻陰沉地像一塊抹布,彷彿只要輕輕一擰,就能滴出水來。
蘇半夏穿着睡衣,打開了黎亞修的房間門。他的門從來不鎖,畢竟他深知半夏對他的事不會感興趣。她赤着腳,走在柔軟的地毯上。房間裡供着暖氣,她就算只穿了一件棉質睡衣也不會感覺到冷。
踱步到黎亞修的辦公桌,她的眼睛停留在底層那個加鎖的抽屜上。
記憶之潮迎面而來,她的面前彷彿呈現了一張泛黃的幕布,她看見自己正躡手躡腳地走進蘇若的房間,顫抖的手伸向抽屜,逐漸打開那個潘多拉盒,然後萬劫不復。
蘇半夏驚叫一聲,從過去的回憶中清醒過來,額上已經是細密的汗珠。如果有選擇,她這輩子都不會去碰那個秘密。這一次,她是不是也要揭開另一個潘多拉盒?
如黎亞修一般心思縝密的人卻只是用了一個簡單至極的鎖。蘇半夏沒有鑰匙,但是她有一個最直接的辦法,她直接找了一把老虎鉗,把鎖給撬了。
空蕩蕩的抽屜裡靜靜地躺着一份暗黃的信,蘇半夏的手
開始發抖,心也開始狂跳不止。拿起那封信,上面某一些字還殘留着暈開的痕跡。
天空忽然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狠狠地砸在屋頂上,也重重地敲擊在蘇半夏的心上。狂風怒吼,飛沙走石,外面的天一下子就黑了,彷彿暗夜,又如世界末日一般看上去讓人絕望。
蘇半夏像發了狂一樣衝出家門,她只穿了一件棉質的睡衣,剛一接觸到雨水,便被淋了個透,她赤着腳,在山腰的水泥路上狂奔。棕褐色的捲髮耷拉在臉的兩側,顯得狼狽不堪,蒼白的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只是那雙咖啡色的眼眸像是被清洗過的曜石,明亮地不可思議。
還是冬季,路人都穿着厚重的羽絨服,暴風雨又增加了不少的涼意,讓人們不禁裹緊了衣服。當一個赤着腳,渾身溼透的女孩在路上狂奔,人們詫異的視線便隨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紛紛惋惜,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原來是個瘋子。
蘇半夏彷彿對侵入身體的寒冷沒有絲毫的察覺,她只知道要去找單鬱助,她要找到單鬱助!從來沒有過那樣強烈的渴望想要去見他!纖瘦的腳已經被利物割破,她的背後一路鮮紅。她要去找他!!!
濃重的喘息被雨聲蓋過,她無視路人驚奇的目光,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見他!
單氏。單鬱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陰沉的天,樓下是逐漸稀少的人羣。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和她聯繫了,他強忍着不去想她,強忍着不去給她打電話,他把那份感情死命地壓下,以爲這樣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只是那份感情啊,壓抑地越厲害,發酵地越厲害,現在已經是醇香濃郁了。
蘇半夏,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他將頭靠在幾淨的玻璃上,倒影出那修長的身形和英俊的臉龐,還有散不去的憂鬱。林素暖已經是他要結婚的妻子,已經是他的人,他應該要盡一個丈夫的責任。可是他要怎麼樣用一顆愛着蘇半夏的心去愛別人?
漆黑的眼眸微微垂下,纖長的睫毛隨之在臉上落下一片剪影。他看着樓下打着傘的人匆匆走過,便有一種人生在世,不過匆匆數十載的哀愁。
當一個白色的點闖進他的視線,他的瞳孔瞬間放大,那個逐漸清晰的人影讓他的心開始不正常地搏動起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趴在玻璃上,那個人……那個人,是半夏!!!
單鬱助動作迅速地衝出辦公室,急急按下電梯門,卻遲遲等不到電梯,他狠狠地砸一下電梯門,直接衝向了旁邊的樓梯。噔噔的腳步聲混亂而又匆忙,他現在覺得他的辦公室在這麼高就是一件麻煩的事!
當衝出公司門口,蘇半夏也剛剛到,來不及說一句責備的話,蘇半夏便狠狠地抱住了他。她的身體冰冷,已經有些僵硬。
單鬱助心疼地緊緊抱住她,雨水將他名貴的西裝打溼,他恨不得把蘇半夏裹進懷裡來制止她的戰慄:“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不穿
件衣服就出來?”
那樣帶着責備的溫柔語氣,那樣溫暖的懷抱,這是單鬱助啊!是她愛的單鬱助啊!!
“不是姐弟……”蘇半夏在他的懷裡,低聲淺淺地說道。
雨聲很大,單鬱助只感覺自己的胸膛有熱氣,他問道:“什麼?”
蘇半夏擡起頭,雨水順着她的臉滑下,咖啡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明亮:“不是姐弟……不是姐弟……”
單鬱助豁然張大了眼睛。
蘇半夏忽然大聲哭了出來:“單鬱助,我不是單遠澤的女兒!不是!!”她搖着頭,混着雨水的眼淚狠狠地砸在地上,“蘇若騙了我,騙了所有的人!我不是你的姐姐!!單鬱助,我們不是姐弟!!!不是啊……”
一個謊言,欺騙了所有的人,荒廢了她和他的一生。爲了報仇,不惜利用了她,讓她和單鬱助揹負亂倫的罪名,只是爲了懲罰那個始亂終棄的男人。可是最終,到底得到了什麼?蘇若死了,單遠澤死了,她的人生被摧毀。當時的她承受了那麼大的痛苦,分手,傷害,離開,她做得決絕,只因爲他是她不能愛的人。可是到頭來卻發現,所謂的亂倫就是一場滑稽的鬧劇,那麼誰來償還這五年來,她所受的一切?復仇,真可笑……
蘇半夏軟軟地癱在單鬱助的懷裡。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已經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一個可悲的復仇葬送了他們之間的幸福,讓他們各安天涯,在長滿彼岸花的三途河遙遙相望,五年,改變了她的一輩子,她永遠都抹不掉身上的烙印,就像她永遠不能忘掉那段屈辱至極的生活。
她已經不是五年前的蘇半夏,而他亦不是五年前的單鬱助。所有的改變就只是爲了一個可悲可笑可恨的復仇!讓她情何以堪?!
可是她又是爲什麼奮不顧身地跑來告訴單鬱助這個消息?在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和他在一起的吧,還是因爲她高興吧。畢竟,他們不是姐弟,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相愛了……
蘇半夏滿足地閉上眼睛,感覺單鬱助的喊聲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遠。
單鬱助將昏倒的蘇半夏抱進辦公室,吩咐葉子拿乾淨的衣服給她換掉,將辦公室的暖氣開到最大,但她的嘴脣還是青紫色。她受凍的時間太久了,又淋了雨,身體應該是受到了很大的損傷。
“傻瓜。”單鬱助揉着她的頭髮,低聲責怪道,就爲了告訴他這個消息,所以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了麼?因爲可以堂堂正正地相愛,所以很高興對不對?他的嘴角彎起溫柔的弧度。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就不用再忌諱什麼,他還是可以和她在一起的。
當被告知蘇半夏是他姐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那是比蘇半夏和他分手來得更加殘酷的處罰。所以他才明白,當時的她爲什麼會選擇那樣狠絕地離開,只是因爲想要保護他,因爲她深知,對於他們來說,有親緣關係是比分手更加痛苦的事情。
(本章完)